“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还有回头之岸,故而一番改造后,他们都成了坚定的反邪教成员。”
这一下,孟文达不由有些羞愧怃然。
说起来,鼓山白莲教徒那件事儿,他不是没想过彻查。但何瑾实在太滑鳅,根本没给他留任何证据,结果那件事儿,便只能按寻常的灾民鼓噪来处理。
而现在反过来想想,假如当初自己仗着天子亲军的身份,硬是抓来那些灾民拷问责打恐怕结果就会如何瑾所言,那些白莲教徒就是不想反,也要逼得去反了。
只,只是问题的关键虽然找到了,可该如何去做呢?
他孟文达是捋清其中的因果逻辑了,可满朝堂的大臣,却不会轻易认同的。
毕竟一来创朝之后,太祖朱元璋便下诏严禁白莲社、明教,并把取缔‘左道邪术’,写进《大明律》。违者,自当处于极刑。
二来,便是如之前所言,白莲教徒毕竟攻打过府衙,起事作乱。假如朝廷连这等大罪都轻饶,那律法威严还要不要,大明朝的面子还要不要?
谁知这问题到了何瑾面前,他却根本没有作答。大咧咧地走到一个白莲教徒面前,直接嘿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白莲教徒?”
被问话的那个家伙,是个早就吓破胆的无赖,被问了一嘴这样的问题,当即有些懵:我,我都被你们人赃并获了,你还问我这个?
可谁知,何瑾却异常认真,还有点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催促道:“聋了吗,问你话呢!到底是不是犯了谋逆大罪的白莲教徒?”
“小,小人是?”那无赖一脸迷惑,期期艾艾地试着回道。
“哦,那你就等着砍头吧。”
“那小,小人不是?”
想不到,何瑾这次竟点了点头,来了一句:“既然不是白莲教徒,那你为何会在白莲教的分舵中?”
“小,小人”无赖都快哭了,生死面前,他哪还有平日的机灵和油滑,只能说了个最蠢的回答:“小人走错路了!”
这回答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很脑残。
谁知,何瑾却又一点头,道:“嗯,看来跟我一样,都是走错路了,被可恶的白莲教匪给抓来囚禁的!”
“对对对小人就是被他们抓来的,囚禁的!”无赖赶紧随杆儿上,道:“小,小人是受害者啊!”
话一出口,何瑾鼻子都气歪了:滚一边儿去!费尽心思能救下你们性命就不错了,还要我给你们请功领赏咋滴?
这可是封建皇权的大明朝,想啥自行车呢!
当即,怒不可遏的他就吼起来了,道:“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作奸犯科,犯了事儿后慌不择路,才被白莲教匪给抓了来。像你这等有伤风化、不识大明恩德的家伙,就该送去劳改!”
“劳,劳改?”
“不错,劳动改造,简称劳改。换成咱大明的说法儿,就是徙刑。”
一听是徙刑,无赖当即不干了:“可,可小人并未作奸犯科啊”
“哦,那你就是犯了谋逆大罪的白莲教徒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何瑾却忽然翻脸,蛮横到底,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说,你到底是作奸犯科之辈,还是白莲教徒!”
“小,小人的确偷看过寡妇洗澡”两害相权取其轻,小命儿当前,无赖就此道出了心中的一个秘密。
何瑾却无心管他这个,又一个接一个地问了过去。
人都不是傻子,有活命的机会在前,哪还会承认自己是要被砍头抄家的白莲教徒?当即,都承认了自己乃作奸犯科之辈。
问了七八个后,何瑾也觉得够了。
转头向孟文达言道:“孟大人,你也看到了,哪有什么白莲教徒?都是一群被抓来囚禁的罪徒罢了。”
这时候的孟文达,要是还不明白何瑾啥意思,他就枉愧乃锦衣卫千户了。
只,只是这事儿还能这么干?
你当满朝文武、朝廷法度都是闹着玩儿呢?你比那想着用一块东宫腰牌调动大军的舵主,更傻更天真!
但,但是话又说回来真的是这样吗?
假如自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密奏给弘治皇帝。再将何瑾的一番言论解释,好生地复述地一遍
那一向宅心仁厚的弘治皇帝,以及老成谋国的内阁大学士们说不定一番密谋商议后,再加上一顿遮人耳目的操作下来,事情可能就真的不一样了!
毕竟,何瑾的处置方式,明显更妥善、更有效——既惩治了邪教作乱,又避免了杀戮无度,于国于民而言,都乃上善之策不是吗?
想到这里,孟文达再度仔细看向何瑾,心中不由将他的评估又拔高了一层:小小年纪,掉入龙潭虎穴后,搅得这里鸡飞狗跳不说;还一番谋划,大巧不工,化腐朽为神奇这妖孽,到底还有多少本事儿?
一时间,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在他的脑中闪过。
随即,根本压不住心头的那股冲动,孟文达笑眯眯地抽走了何瑾手里的信,道:“润德,你真想借几个锦衣卫,去办这个案子?”
“嗯”何瑾被看得心头发毛,呆呆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呢,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不过,你毕竟乃带俸的虚衔,要让本千户卖你这个人情,还得拿出点儿真本事儿啊”
“我,我这不是为解决白莲教善后的问题,出谋划策了吗?”何瑾可不傻,赶紧去堵孟文达的话。
“还不够!”谁知孟文达却将他刚才的蛮横,学了个十足十,霸气地一挥手,道:“你现在便替本千户,一点点儿地就这个分舵、这个平乱,从头儿捋个头绪、打个样儿出来!”
“啊?”何瑾一愣眼,傻了:“让我干你实权千户的事儿,那你干什么?”
“看着你干!”孟文达冷冷一笑,道:“干得好没赏;干得不好,本千户便要好好查查,你有没有作奸犯科!”
“比如,唔”他眼珠一转,便望向了一旁的柳清霜:“本千户已知她的婢女,可是死忠的白莲教匪。那她究竟也是不是白莲教徒,就要好生拷问一番了”
第二一九章 他咋对我这么好?
孟文达今年四十三岁,自然已过了十五六岁的年纪。
换句话说,人家是过来人。
既然是过来人,一瞧柳清霜含情脉脉望着何瑾的眼神儿,以及何瑾刚才拼杀也要护着这名妓的样儿,哪能还不知两人之间有点东西?
就算现在没有,以后也一定会有!
故而,人家这才是打蛇打七寸,一下就捏住了何瑾的软肋:你不是贪财好色吗?行啊,那就拿出点真本事儿,好好给我色一个!
面对这样的老流氓,何瑾还真是无计可施。
毕竟,麝月是白莲教匪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而且,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没罪也能给你整出有罪来。
柳清霜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落到他们手里咦,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没办法,何瑾只好望了一眼,这火光余熄的白莲教分舵。狠狠地抓了抓脑袋,冥思苦想起来。
一旁孟文达见状,非但笑着,还尽说风凉话:“好好想,办漂亮点儿。毕竟,惹怒本千户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大人威武!”李承祐这下可开心了,能看到何瑾这小子吃瘪,多罕见啊!
可就在两人刚说完,何瑾便笑了。
他先将面前的信件,一一分门别类起来,道:“这一堆呢,都是写明了彰德府其他白莲教和邪教地点的,可以直接去抓捕。而剩下那一堆,便是其他省府的,可以暂时先缓缓。”
孟文达点了点头:这个他当然也想到了,何瑾能做出也不算如何稀奇。
重要的是,该如何去实施抓捕。
“去,把安阳千户卫所的千户,和朱知府请来。”何瑾却已有了定计,吩咐了两名锦衣卫道。
两名锦衣卫看了看孟文达,见孟文达点头后,便骑马而去。
军人的反应自然要比文官敏锐迅捷,锦衣卫去了不过半个时辰,千户所的主将刘能,便带着二百亲兵骑马赶来了。
这位刘千户四十出头儿,正当壮年,单看面相,便是位威风凛凛的将领。
他祖上是世袭的百户,自幼习武,弓马齐射俱佳。曾经在延绥一带与蒙古异族屡次作战,凭着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累积军功而升为千户,成为安阳卫所的驻营将领。
然而到了这里后,刘千户便十分郁闷。因为安阳乃中原腹地,基本上没啥动乱,就算有邪教作乱,可也不敢与卫所兵死磕。
上次白莲教攻击府衙,刘千户刚点好人马赶过去,发现白莲教匪们已撤了。
而让他主动出击剿灭白莲教,又发现白莲教和大明朝斗了这么多年,个个都是泥鳅,滑得很!别说是巢穴,连个人影儿都找不到!
这对于打了小半辈子仗的刘千户来说,简直闲得两膀子难受,气得心头更火大。只盼着能有一天,跟白莲教匪们痛痛快快地厮杀一场。
此时望着已结束了战斗的场面,刘能登时心气儿更加不顺起来:你们锦衣卫啥意思?抄了白莲教的巢穴就抄了呗,还特意把我喊来,是显得你们本事儿大咋滴?
可没等他开口,便见一个少年上来笑眯眯地说道:“刘千户辛苦了,得知白莲妖匪出没,点兵助我锦衣卫擒拿,捣毁安阳此处白莲教巢穴,击杀舵主一名”
听着这些,刘千户愈加一头雾水起来:这少年,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刚带着亲兵过来,连白莲教匪什么样儿都没看到,怎么就助你们锦衣卫擒拿立功了?
还有,你谁啊?
“哦,在下锦衣卫百户何瑾,乃孟千户麾下。”何瑾目视孟文达,请来过来配合演一出双簧。
孟文达这会儿也没搞清,何瑾要整什么幺蛾子,但接到了眼神儿示意后,还是掏出了腰牌,上前言道:“不错,此人乃本千户手下。本千户嗯,要历练他一番,暂令他全权负责接下来的安排。”
虽说刘能也是千户,品级跟孟文达是一样的。
可一个是来自京城最有权力的衙门,一个不过彰德府的千户官,权力天壤之别,刘能可不敢跟人家平级论交。
当即,他向孟文达施礼后,望向何瑾的目光也凝重了一分,不敢欺他年轻了。再转念一想,看向何瑾那和善的眼神儿后,他的目光登时就变得热切了!
这小子,刚才分明是给自己送战功啊!
只是,这也不能够啊自己又不是这小子的爹,他凭啥上来就对自己这么好?
“刘千户忠君体国,带兵有方,实乃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在下于安阳多有听闻刘千户的声名,敬佩不已。”
“故而,此番一点点功劳,不过想献出点诚意。期待咱两方日后围剿白莲教其他巢穴,能同心协力、精诚合作一番!”
“围剿其他巢穴?”刘能别的话没听清,这句话倒是一下让他兴奋起来了:“何百户的意思,是以后还要围剿白莲教巢穴?”
何瑾便拿出了一摞的信件,笑道:“自是要趁热打铁,顺藤摸瓜。只捣毁一个巢穴,那多不过瘾?”
刘能当然不是傻子,看到那信件便明白锦衣卫,已掌握了其他巢穴所在。
他当即一巴掌拍在了何瑾的肩膀上,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虽然看起来挺奸诈,但办事儿周全漂亮。”
“对付白莲教,就需要你这样的机灵人儿!你放心,此番哪个兔崽子敢不尽力配合,我老刘亲手扒了他的皮!”
话说到这里,朱知府坐着轿子才姗姗来迟。
大半夜的被吵醒,朱知府是一肚子的火。又听闻是锦衣卫来寻,吓得他又差点尿了裤子,尤其锦衣卫还不说什么事儿,一路上更是让他胡思乱想,心惊胆战。
终于等轿子停在村落大门前,朱闻明抬眼看去,只见遍地尸体,血迹斑驳,吓得他几乎要摔倒。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闻明摊手大叫,脸都一下绿了,转身上轿子就想跑,腿都不知道先迈哪一条,弄得狼狈不堪。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朱大人,哎呦老父母,你可算来了!”
听到何瑾的声音,朱闻明才回头,挤出一丝比哭都难看的笑:“何百户,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遍地都是死人?”
何瑾轻笑了一声:“朱大人,这些人都是白莲教的。”
“什么?!”
朱闻明吓得一蹦三尺高,急匆匆跑过来,伸手就捂何瑾的嘴巴:“何百户啊,算本官求你了,你可别胡说八道啊!”
不由得朱闻明不怕,历来朝廷都对邪教逆匪非常忌惮。尤其他治下已出过一次,白莲教攻打府衙的恶件了,要是再出点儿什么乱事儿,别说自己的乌纱帽,就是脑袋也要保不住了。
“朱大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何瑾却按落朱闻明的手,继续笑着道:“此番捣毁这白莲教巢穴,若非朱大人提前派府衙捕快、民壮协助,查明妖匪逃跑路线,我们哪能及时布下罗网,致使妖匪无法逃脱?”
“嗯?”朱闻明听后,脸色一下就不一样了,他愣愣看着何瑾那认真的眼神儿,再看看一旁的孟文达
不得不说,人家文官这反应,就是比刘能迅捷多了。
见孟文达微微点头后,人家便一震官袍,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哪里哪里,这都是本官应当做的嘛”
第二二零章 免费劳力哪能够呀?
看着何瑾同刘能还有朱闻明,在一旁嘀嘀咕咕,间或还传来一阵阵阴险猥琐的笑,李承祐就觉得吃了苍蝇般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