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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李谊却坦然地与李泌对视,眼中甚至还毫无躲闪地拂过一丝郑重之意“李公,张仆射和裴郎中,主张以雷霆手段立君威,固然不能说出几分错处去,但本王倒站在李公这边。陕虢之乱,不过刚刚冒了头,就靠先生的睿智予以平息。”

    李谊停下来,似乎在等李泌有所表示,没有得到任何具有情绪的回应后,他也并未觉得尴尬,仍然带着饱满的议事之诚,继续侃侃而谈“试想,连河朔那些逆藩都能在去岁被圣主赦免,那同样谋害了节度使的凤翔镇李楚琳,都能因为后来又倒戈朱泚,而得朝廷授予荣衔。陕虢向来不算虎狼之镇,朝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能不引发恐慌。”

    李泌拱手还礼“圣主委派殿下前来,有何诏谕”

    李谊笑道“看不出来,先生也有性急的时候。唔,不过如今情形,当真有些紧急。先生怕是不知道吧,渭北的朔方军刚刚被平定,这渭南的陕州,就有人,向进奏院发了一封名单,载有数十名参与谋杀张劝、阴通朔方军的陕州文武官员。进奏院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呈送圣主。”

    李泌闻言,心中一蓬怒火顿时烧了起来。

    真是哪州哪府都有扶不上墙的烂泥!

    哪个衙门都有这般借机排除异己,或者唯恐一镇不乱的搅屎棍!

    李谊瞧着李泌的两条白眉,瞬间就越拧越紧,不免暗暗得意。

    出京的观察使查案时,本镇却另有举告信飞到京中,而不是递送给观察使,这说明什么,说明观察使处置不力或者有徇私隐匿之举。

    偏偏李泌大约自负深受天子信任,竟将达奚抱晖放走了。李谊暗自砭讽,李公,你以为你真到了功高盖主而主不疑的那一天了

    做梦!历朝历代,哪里有真正的主不疑!

    李谊打心眼里感谢那些告密者。

    确切地说,是感谢所有心机阴暗的人。在李谊看来,这些小人作出的,是多么肮脏又精彩的行为啊。真正善于抓住战机的智者,一定能利用好他们,在自己的棋盘上突然走出亮眼的一步。

    李泌,放下了他清高的姿态,但仍不改静气地问李谊“殿下可是带着这份名单,来陕州查办”

    “不,”李谊仍未抹去自己面上的恭敬之色,甚至带了奇特的谦逊语气道,“张仆射向圣主毛遂自荐,要带着名单来陕州查案,太子与本王劝住了圣主,进言道,既然朝廷已经白纸黑字授予李公为观察使,那自然应该请李公先回京,看一眼这份名单,将个中缘由,当面禀与圣主听。本王知道太子心忧李公,本王又怎忍心看到太子焦急,故而干脆豁出胆子去,向圣主求了信使一职,亲自来陕州跑一趟,总好过别有用心之人,刻意描画,吓到李公。”

    李泌一边听,一边在脑中将这小王爷所言一句一句地思忖,似乎确实未有什么破绽。

    另一方面,李谊话中的另一个信息,倒是令李泌心惊。

    张延赏明明是左仆射的虚衔,为何能在天子跟前这般频繁地露脸议事

    “殿下,老夫了然,明日便收拾行囊,与殿下启程回长安。”

    “唔,李公先行一步。圣主令本王在陕州多留几日,也查访查访军府内务……”

    ……

    潼关外,风桥驿。

    “阿郎,再行得十里路,便是潼关,入关后有大驿。眼下日头还高,吾等为何驻足这风桥小驿”

    李泌从车中下来,对家仆道“关西驿是大驿,来往人多,驿长驿丞们想来忙得脚不着地。我瞧着这风桥驿亭倒还清净,便在此歇下吧。你去将传符递进驿去。”

    “喏。”

    李泌被风桥驿长迎入院内,石凳上坐着的年轻人抬起头来,恰与李泌打个正面。

    “李公!”年轻人忙起身,恭敬中带着惊喜,向李泌行礼。

    李泌也是一怔“伯苍”

    这表字“伯苍”的年轻文士,正是武则天的曾侄孙、如今在河东节度使马燧幕府中供职的武元衡。

    武元衡双眸晶芒闪过,剑眉舒展,在夕阳辉光的映照下,当真是个风采卓然的少郎君。

    武元衡未中进士前,偶尔几次听闻李泌自南边回京省亲,便思虑着想登门拜访,却怕自己年少识浅,他这一支武氏和李泌又无甚交情,故而怯步。如今他进士及第,且去了河东马燧幕府,再见到李泌,这位正是踌躇满志的年轻人觉得气壮了不少。

    再一听李泌出言便以字称呼,自然得好像对故人的后辈般,武元衡怎会不越发欣喜。

    “李公,河中大捷,马公率部须坐镇李怀光的老巢长春宫,故而命我先往长安面圣,将朔方军中的各种关节一一向圣主奏报。未曾想,北回途中,竟能遇到李公。”

    李泌点头道“马公此番立下头功,大唐真是幸得如此忠良的儒将。伯苍,老夫正有一事相问,有位韩愈韩郎君,是否已到了太原”

    武元衡道“韩先生六月时进的太原城。马公征战在外,是马夫人命子侄辈将韩先生接入府中的。晚辈也与小韩郎君见了几次。韩郎君如此年轻,著文却颇有古风,能承义载道,无浮丽虚气,教人佩服。”

    李泌道“伯苍能有此评价,老夫也就放心了。”

    风桥驿是个小驿亭。驿长今日迎到一老一少两位贵客,自然不敢怠慢,早已备下精洁的晚膳,请李、武二人入席。

    李泌在陕虢大半个月,殚精竭虑,难得今日在小小驿站休憩片刻,武元衡又本是他青眼的年轻人,于是兴致上来,也略饮了几杯。

    武元衡是个极有分寸的年轻人,虽和李泌相谈甚欢,到了戌时中,却主动请老人家去歇息。

    八月时节的夜晚,已是清凉如水。武元衡恭送李泌进屋后,自己则仍坐在廊下,望着中天银月,意兴闲适地斟酌推敲一路行来正在写的一首七言歌行体。

    他正想到“暮色秋烟重”一句,却忽听头顶上“哗啦啦”一阵瓦片响动。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归程遇险(下)
    武元衡刚要抬头,只听“嗵嗵”几声,已从驿馆房屋的不同方向跳下来五六个人。

    月光虽不算明亮,正对他们的武元衡,却仍能一眼看出,这分明是些回纥人。

    回纥人的祖先原本是居于汉代北海附近的丁零人,黄发碧眼。由于汉代时多年被匈奴人统治,后来又不断与漠北和西域的各部落或小国通婚混血,到了隋唐时,回纥人多数已是黑发黑眼。但这些异族的面孔,仍和中原唐人有着鲜明的不同。

    武元衡去岁进入太原城的马燧军府后,在这帝国的北都看尽了往来回纥人的面孔,就是此刻眼前这些宽额方颌、浓睫卷髯的模样。

    领头的回纥人盯着武元衡,他的目光有些奇怪,是一种不算有歹意的打量,甚至可以说有些轻飘飘的忽视,仿佛这个年轻人完全不可能是他们的目标。

    “唐官”回纥人用唐语简略地问。

    风桥驿再小,它也是个官驿,没有传符如何能住得。回纥人似乎只是出于谨慎,宁可多此一举地确认一下武元衡的身份。

    武元衡虽还只是个年轻的幕府文僚,但他乃从河中战场南下,此前数月,在马燧身边见过金戈铁马、攻城略地的交战场面,早已不是长安家宅窗下埋头苦读的文弱书生。

    胆未怯,气便未泄,人也不显慌张。冷静的状态指导着武元衡,他几乎毫无迟滞地以蹩脚但清晰的回纥语回答“我是太原府马郡王手下,几位巴哈图因何进入我大唐官驿”

    但他这成色还比较足的镇定状态,实在也无甚威慑作用。

    领头的回纥人听到武元衡会说几句回纥话,反倒轻蔑地笑了笑,继而将脸一沉。

    “让开,我们不杀你,我们要杀的是李泌!”

    这下武元衡才真正大骇,他一时语结之际,风桥驿的驿长和几个驿卒已听到动静,钻出屋子。

    驿站的人睡眼惺松,以为是附近盗匪,两个驿卒几乎本能地去拿靠在墙角的铁棍长矛,却被一跃而起的回纥人用弯刀砍在肩头,惨呼着委顿在地。

    驿长登时吓得面无人色,颤抖着嗓子叫道“莫伤人莫伤人,壮士们要吃的喝的尽管拿去。”

    武元衡不及细思,几乎迎着亮晃晃的刀刃拦住领头的回纥人“你们杀人总有缘故,李泌一向在中原皇帝跟前说你们回纥人的好话,你们可是弄错人了”

    回纥头领呼喝着左右将驿站的间屋子都堵了,一面却又不嫌武元衡啰嗦碍事似的,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你既是唐人的官,便去告诉你们的皇帝,当年你们的振武将军杀了我们的族人,今天我们回纥人也要杀你们的大臣,以血还血!”

    说着,他手一松,将武元衡扔在廊下,转头间,已见到手下踹开了屋门,拖出了只着中衣的李泌。

    武元衡到底也是武氏子弟,自负出身清贵世家,乍见德高望重的李公教回纥人如此折辱,哪里受得了,当下一股冲天怒火燃烧起来,一骨碌爬起来,抽出腰间的佩剑便扑了过去。

    这些回纥人都是弯刀不知饮了多少人血的高手,又怎会给武元衡机会,“仓啷”一声,武元衡的剑已被踢飞了出去。

    被回纥人再次踩在脚下,武元衡仍高叫道“你们若非要杀个唐人示威,杀我即可,我也是大唐贵族、马郡王的人。你们杀了李公,便是再无余地,两国若真的交恶,你们会有更多同族死在我唐军手下,你们怎能做如此愚蠢的事!”

    武元衡这已经极为精简高效的劝说,依然是徒劳的。

    回纥头领颇为不耐烦,心中暗骂一声。

    倘若不是雇佣者明确的要求,凭他们这队人马的身手,直接血洗了客栈,又有何难。但雇佣者一定要留个活口,正如当年那个张光晟杀掉数百回纥人后,仍然留了一个人北归报信,最好还是一同住在官驿中的唐人。

    然而,就在回纥头领要做出最终的指令时,他身后本是关着的驿站木门突然被撞开了。

    瞬间,竟然闯进来十余名持着兵刃的军士。

    “尔等作甚!”唐人军士们喝斥道。

    回纥人陡遇变故,齐刷刷地往他们看去。

    踩着武元衡的回纥人这般一走神,他脚下的年轻人已经突然发力,挣脱了困境,在电光火石间抓起地上本属于自己的剑,想都未想,便向抓着李泌的回纥人胸口刺去。

    利剑比果然比任何喋喋不休的口舌劝说都有效果,却也更易引发失控。

    回纥人惨叫倒地,武元衡终于得以仗剑护住李泌时,回纥头领却用回纥语怒吼一声,挥舞着刀向他们砍来。

    他顾不得再留武元衡的性命,更顾不得突然闯进驿站的是何方来头,他只知道,必须立即结果眼前这白发苍苍的大唐重臣的姓名。

    武元衡像发了狂一般,胡乱但迅速地挥舞着佩剑,声嘶力竭地喊道“救李公,救李泌!”

    几乎同时,他耳边响起一阵兵刃对战和呼喝斥骂之声。他在极度紧张中,听到两种不同的唐语。

    “杀回纥人!”

    “留个活的回纥人!”

    后一句来自李泌。

    李泌年迈,突遭极险,确是站立不稳,但他扶着武元衡的肩膀,神智却仍有大半是清醒的。

    这片刻间,李泌已经觉得十分蹊跷。

    自己何时得罪过回纥人!

    必须留下为首者,问清楚。

    借着月光,李泌看得分明,闯进来的唐人中,那穿着背甲、挥舞钢槊的,竟然是达奚小俊!

    朔方军李怀光的牙将,达奚小俊!

    “达奚将军,留活的,留活的。老夫有话要问。”

    然而这狭小的空间中混战,拿捏分寸谈何容易。

    这些回纥人本就是秘密的杀手,出行人数不多。他们一路跟着李泌,见这老臣确实轻车简从,而风桥驿又无丁点护院的兵力,哪里会料到半夜里竟然杀到一队唐军。

    区区几个回纥人,却拿出了拼命的架势,达奚小俊的唐人军士亦只能奋力还击对战。

    双方下手都顾不到半分余地,很快,回纥人寡不敌众,三四人已倒在血泊中。

    达奚小俊正和回纥头领斗在一处。他的钢槊实在更适合在战场上作为骑士冲击步卒时发挥威力,近身格斗当真在回纥人的弯刀下有些落了下风。

    可达奚小俊委实也正处于不太寻常的亢奋状态。他是个穷途末路的将军,已经无法再承受任何失败带来的屈辱感。

    他的骄傲令他在这一刻孤注一掷。

    刹那间,他扔了钢槊,如猛狮般将身体略一匍匐,躲过回纥头领的弯刀,伸出双臂去抓对手的腰身,继而怒吼一声,压上全身的力量,将回纥人扑倒在地上。

    回纥头领的弯刀被震得脱离了手掌。他还困兽犹斗地试图去摸匕首,双肩已被达奚小俊死死压住。立即上来两个朔方军士,与上官一同制服了他。

    达奚小俊喘着粗气爬起来,转过身,迅速地检视一番周遭,刚想和李泌说话,忽闻“嗖”地啸音,紧接着便听身后“啊”地一声惨叫。

    扭头看时,只见那正要被朔方军士扯起来的回纥头领,面门正中直直地插着一支箭矢。

    院中军士们忙抬头看,瓦片响动间,却寻不到放箭之人。

    不过几个呼吸间,驿站外马蹄声传来,越来越远,再追哪里还能追到。

    李泌推开挡着自己的武元衡,疾步迈到回纥头领跟前,那头领眼珠上翻,已然断了气。

    达奚“李公,这些回纥人想来是暗桩,出来行刺皆留有后手,不会叫人逮着活口。李公可是得罪回纥人了”

    李泌沉吟之际,武元衡道“李公,方才这些回纥人刚杀进院子时,头领说是因当年张光晟在边镇屠回一事,而杀大唐重臣,以血还血。”

    李泌道“张光晟杀回已过去数年,且顿莫贺可汗在唐使源休交还回纥人尸身时,就说过一句以酒还血,并未与我大唐为敌。事过境迁,回纥人忽然来寻仇,实在没有道理。”

    武元衡在太原,虽时间不算长,但太原乃大唐北都,历来与回纥往来密切,他对唐回关系很快便熟稔地掌握了各种细节。

    因而,武元衡又带着推测的口吻向李泌道“回纥国内也是两派交锋,顿莫贺可汗是杀了他的哥哥牟羽可汗才得的王位,牟羽可汗侧妃的儿子,在西北另有宰相和梅录将军扶持。况且去岁圣主向吐蕃人借兵时,听说唐蕃联军在萧关还重创了那支信摩尼教的回纥人。这些人会不会是……”

    李泌仍是不置可否地陷入思索中。

    达奚小俊和朔方军士将每个回纥人的尸身都翻检了一番,亦无任何特别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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