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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那,请李公示下,下官是否要派人进陕州知会达奚将军,说李公已在小县安置”

    “也不必。本使察看完了,自然要进城和达奚将军商议如何调集漕粮,安抚饥民。”

    县令心思咕噜噜转了几转,已有了计较。

    当夜,县令便命县丞快马加鞭,往陕州城内,去报知达奚抱晖。

    “李泌自己也说他是来调粮赈灾的”

    “李泌真的只有一个人入陕没有神策军跟在他后面”

    “圣旨委任他为转运使”

    达奚抱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都从县丞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看来进奏院传来的消息没错。

    但达奚抱晖反倒陷入迷茫。

    就在进奏院信使到达陕州的第二天,李怀光那里也有了进一步的动向。

    李怀光的亲信,达奚小俊,也是达奚抱晖的堂侄,已率两千朔方军渡过渭水,并派使者来催迫达奚抱晖,快些举兵反唐。

    。




第二百一十章 放尔流亡
    陕州城内,睡不着觉的,又何止达奚抱晖一人。

    陕虢藩镇军使府中,重要的文职僚佐也好,从副兵马使、都虞侯到都押衙、什将也好,人人紧缩眉头,抿着双唇,脑中思虑滚滚,犹如挣扎徘徊的赌徒。

    不,比赌徒更紧张。

    赌场里,押错了注,最多就是输得倾家荡产。而在藩镇与朝廷决裂的边缘,站错了队,那是要掉脑袋的。

    自古以来,做抉择的时候,也是最心惊肉跳的时候。

    首先清醒过来的,是幕府里头中高层的僚佐。他们能及时接触到镇外传入陕州的邸报和军情,他们又多少熟悉朝廷历来处置危机的明号和暗语。既然朝廷的神策军仍在潼关以西按兵不动,李泌只身前来,那么显然,朝廷尚未简单轻率地将陕虢划入叛镇之列。

    这些僚佐,人人都是检校御史之类的头衔,虽然“检校”二字不值钱,但毕竟好似将他们与中央政权如藕丝般牵连起来。拿着地方的油水,顶着听起来如京官般有面子的荣衔,在这世道里,已够让他们满足。

    既不是河朔诸镇那些脑后天生长反骨的贼坯,又非李怀光、李希烈那样规模的军镇,关中边缘的反就反。

    僚佐们私下一合议,决定集体前往曲沃去拜访李公。

    文官就是这样,他们手下无兵无卒,合法性的依据和自认明智的分析,才能给他们胆子。他们是已经被毒死的正牌节度使张劝的僚佐,达奚抱晖只是个兵马使、并非节度使留后,依律说来,在达奚抱晖未获得朝廷授予的一镇旌节时,诸公完全可以不听命于他。

    于是,仅仅两日后,李泌在曲沃县安身的官驿客舍中,就挤满了前来投奔的幕僚们。由于家小还在城内,他们倒也不敢畅所欲言地告状,但第一时间表表对朝廷和天子的忠心,也就够了。

    反过来,他们也将成为李泌的传声筒。

    顶着传说中神一样光环的李公,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坐于主位,先说了一番天子顾恤藩镇饥荒的可贵仁心,又以御前重臣的权威透露了朝廷在河中平叛的大好形势,却自始自终,并未纠问张劝的死因。

    “诸公都是朝廷和节镇倚重的良材高士,如此非常时期仍能行止端方,足见圣主和张节度,都没有看错你们。老夫在此先多谢各位忠良之士!”

    说着,李泌便颤巍巍地起身,要向厅中诸官吏作揖道谢。

    “哎唷唷,李公使不得,使不得。”

    “吾等未能为朝廷分忧,有愧有愧!”

    “李公有何吩咐,尽管交待下官们去办便是。”

    诸人殷勤请命,李泌却仍神色平静,缓缓道“老夫此行,是帮圣主来赈灾,莫教陕州重地的饥荒,愈演愈烈。诸公既然来面见老夫,就烦请各位回陕州,禀报达奚将军,老夫过得几日便启程去到陕州城中,与他商量如何运调漕粮赈灾。”

    没了就这么个事儿

    诸人心中皆这般默念。

    这是好事呐。不生兵燹,还有漕粮运来,吾等有何理由去跟着达奚做亡命之徒

    诸人松了口气,陆陆续续回到陕州,还在商量推举个位份高重者去与达奚抱晖进言时,军镇中各级武官,已主动来找他们打探情形。

    对于这些武人来讲,平时再怎么看不上文僚的动辄掉书袋,关键时刻,这些酸人又变成了智囊,文僚的意见,武官又绝不会轻视了。大家都是妻儿老小俱在城中,一条绳上的蚂蚱,能一块儿好好活下去,谁会先内讧呢

    文吏安身立命,说教劝慰,往往是吃饭的本事。因而,传声筒们非常合格,说得虞侯什将们,也纷纷相信,圣主英明,绝不会不由分说地派出神策军来攻伐陕州城。

    文武下属一旦齐心,头狼再凶狠,也孤掌难鸣。

    达奚抱晖如热锅上的蚂蚁。

    事到如今,达奚抱晖开始后悔自己轻信了李怀光的说客关于河中战况的吹嘘。陕虢自己的探马从渭水北边得来的军情,明明显示,朔方军已经陷入河东马燧、奉天浑瑊、邠宁韩游環和灵盐杜希全的包围中。

    尤其是韩游環出现在河中战场,成为平叛战役的拐点。邠宁军本来就是从朔方军中分出来的,邠宁军攻打河中重镇朝邑时,李怀光命部将阎宴迎战。然而朔方军面对邠宁军时,却因对方军中许多士卒都与自己有血缘关系,不忍白刃相向、亲族残杀。主将阎宴,恐强令出战,反而引发军士哗变,竟立即引兵退走了。

    平叛副元帅马燧,敏锐地嗅到了朔方军军心的动摇和士气的衰竭,开始集中各路兵力,围住李怀光的老巢长春宫,并数次亲自出马,招降李怀光手下最得力的悍将徐庭光。

    立场的动摇,与时机有关。

    眼见朔方军气数将尽,达奚抱晖如何还能将其作为靠山,与朝廷为敌。

    他思虑斟酌一夜,终于咬咬牙,带上数十名信卒,亲自来到曲沃县,恭恭敬敬地请李泌入城。

    “李公是朝廷任命的陕虢观察使,如今陕虢既无节度使,也无留后,李公之职可算得一镇之主,本将为李公安置于节度使府中,公看可妥当”

    达奚抱晖已无倨傲对峙的杀气,李泌却也并未端出面若冰霜的架子。

    “有劳达奚将军,老夫便听将军安排,在使府中办公。陕虢饥荒,烦请达奚将军下令陕州、华州、虢州奏报灾情,统计州县所需粮米数量,以便老夫上奏朝廷拨粮。”

    达奚一口答应。李泌瞧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又转了更为诚恳的语气,提醒道“达奚将军,老夫在曲沃县小住几日,倒发现,粮荒或许不是天灾,而更因**而起。达奚将军莫一错再错。”

    达奚抱晖明白李泌所指。他有心将功赎罪,很快便查明,三州各县,义仓虽无存余,但粮米价高,实则与官商勾结、囤积居奇有关。

    李泌于是令达奚抱晖放出消息,说朝廷已调拨从漕运入官仓的粮米,贱价粜给三州百姓,且减免三州金秋租赋。

    自去岁末江淮漕粮能顺利运输开始,京畿官仓强大的吞吐能力有目共睹,而现下已是夏秋之交,眼看秋收在即,田亩中多多少少会有新的收成。达奚抱晖照着李泌的话去行事,果然,各州各县奸商唯恐自己囤积的粮米会迅速跌价,忙忙地赶在官粮运到陕虢前,就开始抛售囤粮。

    陕虢粮荒,朝夕之间,便迎刃而解。

    几乎与此同时,河中传来消息,马燧成功劝降了徐庭光,李怀光在长春宫众叛亲离,还欲困兽犹斗地召唤附近属下之军前来决战时,竟无人响应。就在徐庭光打开城门,准备迎接马燧的军队入城之际,李怀光自缢于军府内宅中。

    李怀光向来信任的裨将牛名俊,割下了李怀光的脑袋,出府献于马燧,也向唐廷投降了。

    比建中四年的朱泚之乱,更为折磨着所有人的朔方军李怀光之叛,终于尘埃落定。

    然而,捷讯传来,李泌却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他眼前首先闪过的画面,当然是三十多年前肃宗灵武即位时,朔方军统帅郭子仪匆匆赶到御前,与裴冕等人一同誓死拥奉新帝。

    李泌努力地回忆当时还刚刚二十出头的李怀光的模样,这个郭子仪身边的年轻裨将,面上常常挂着严肃深思的表情,偶尔也露出恭顺和怯意。

    李泌发现,这样说来,自安史之乱被平定后,自己由于受到历任宰相排挤,常在归隐或者外放南方的动荡中,竟再也未见过李怀光。

    一代名将,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真正属于朔方军的时代,结束了。

    一旁的达奚抱晖,却绝无心思唏嘘,他惶然的出语,将李泌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李公救我!”

    李泌明白,这达奚抱晖已意识到,当朔方军被平定,朝廷不再惧怕达奚抱晖据陕州之险而投向朔方军时,他达奚的死期怕是也到了。

    渭水北边,眼下已由唐军攻占,随便哪支唐军调头南下,陕州再是易守难攻,被拿下也只是时间问题。何况,城中文官武将,分明都倒向了李泌一边。

    李泌看着达奚抱晖“达奚将军,你老实说与我听,是否有私结朔方军之行”

    “是,但是,”达奚抱晖辩解道,“张劝确有恶行在先。他是朝廷派来的节帅,却不仅吃空额,还私扣军粮囤积倒卖,某实在忍无可忍。”

    “为何不先报予朝廷知晓,却用兵变的手段后,再要挟朝廷!”李泌斥问道。

    达奚抱晖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好像春雷之怒和槁木之哀交替杂糅般,闪烁不定。

    但面对的是李泌,这实则谈不上有几两城府的胡人武将,终究苦笑道“李公,我的堂侄达奚小俊,告诉我朔方军因何而反后,某实在,不敢轻易相信朝廷,会从初始之际,便公允判之。”

    这话,再次令李泌心中升腾起感慨与悲悯。

    李泌重重地叹了口气,道“明日你带上全家老小,和几个信任的世仆,随我一同出城,在山顶祭奠张节度。”

    达奚抱晖一怔,探寻地望着李泌。

    李泌道“张劝确是你所杀,老夫不能为你向朝廷说谎。但老夫年迈,你若要逃脱,老夫亦无法力擒。”

    达奚抱晖终于确认了李泌的意思。

    他跪下来,一个响头磕在青砖地面上“谢李公!”



第二百零九章 单骑入陕
    德宗应许了李泌的计划,叮嘱他回宅稍作准备,三日后诏授其为陕虢观察使和水陆运使之际,就可启程赴陕州。

    李泌回到宅中,吩咐世仆收拾行囊。几个老仆得知主人要去的地方,皆是又惊又怕。

    “阿郎,可要去畿县将夫人和大郎请回来”为首的老仆小心翼翼地问,嗓音都似有些发颤。

    李泌知道家奴们因何担心。

    何止圣上,何止朝廷,天下黎民百姓也苦藩镇久矣。

    经历过噩梦的人,十年怕井绳。而颜真卿死于淮西李希烈之手、孔巢父死于河中李怀光之手的消息,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叹,李泌的家仆,自然也忧急如焚。

    李泌静心思量,实在也不能轻言,自己此去定能安然无恙。他叹口气,向众仆道“我自有把握,你们休去吓着夫人,让她安心在大郎那里含饴弄孙,就是你们做仆人的本份。”

    众仆纷纷唱喏。

    李泌略有沉吟,又道“去长兴坊皇甫宅送个帖子,就说老夫明日有事拜访。”

    这些日子,长兴坊的皇甫宅中,上上下下地也忙碌起来。

    将要迎来新生儿的喜悦,在任何人家,又往往是掺入了紧张不安的,何况若昭此前有过惨痛的经历。

    儿子戍边在外,京中又没几门女眷亲戚,一直来喜欢喋喋不休好为人师的珩母王氏,似乎也因为神思惴惴,而变得寡言起来。

    好在郡夫人这样的外命妇临盆,宫中可以委派掖庭宫官户婢出身、专事嫔妃接生的女医前来。太子妃萧氏已事先遣了信任的女医上门探望,多少教婆媳二人心定些许。

    李泌到访,以长辈的身份,将一个螭纹黄金刀鞘首帽,和一方凤池砚台,赠给将要呱呱落地的新生儿。

    珩母王氏应酬道“李公,尚不知是小郎君,还是女娃娃呢。这刀鞘首帽”

    李公缓缓道“这是当年,彦明的曾祖皇甫公,出征河西前,赠与我的。陕虢乍生事端,我过得几日便要衔旨东行,去陕州。吾等向道之人,本不愿妄测日后情形,唯安时处顺而已。只是,彦明乃老夫真心惦念的古人后辈,老夫正月里与他长谈甚深,却未记起这件旧物。此番东行前,老夫还是将它送来,以免再往后就寻不得机会了”

    珩母王氏听了,竟似浑无体会到李泌言辞中的伤感之意,而是心头欢喜吾儿果真天资秀颖,在泾州时候,姚令言对他就比对亲儿子还好,到了京城后,李泌竟也如此赏识他、关照他,这般恐怕有去无回的出使之前,也要想到来给吾家送贺喜新丁诞辰之礼。

    王氏于是笑道“既是如此有渊源之物,阿昭,那你还是生个小郎君吧,也教这皇甫家的玄孙,将来用上祖辈的金镶刀鞘”

    若昭无言以对。

    同时,听闻这位老臣竟是要去叛镇宣慰,若昭的面上,又多了一层忧色。

    她蹙眉凝思,斟酌着探寻口吻,向李泌道“李公,平时问道固然不错,但非常之时还须问谋。上兵伐谋,攻心为要。达奚抱晖既然仍向朝廷请授旌节,而不是直接兴兵反唐,就表明,李怀光的说客,并未将他真的说动到朔方军一边。愚妇以为,这达奚或许正在焦躁观望朝廷的意思,而李怀光若一心要得陕州重镇,必也加紧笼络,甚至,说不定会派手下裨将率军以合兵之名渡过渭水,要入陕虢。”

    李泌频频点头“正因为陕州之乱尚有可挽回的余地,老夫才劝圣主,先不出兵讨逆,且为了不激怒达奚抱晖,朝廷授我转运使和暂领观察使而已。”

    若昭“哦”一声,面色缓和了些,复又道“李公,方今情形,贵在速决。去岁,朝廷对朔方军粮赐不均的诉苦含混处之、拖延不决,终酿大患。如今陕虢之乱,耽搁一日,只怕达奚抱晖就会倾向朔方军三分,愚妇之见,李公既有圣命在身,不妨让陕虢在长安的进奏院,即刻以快马速报陕州,就说李公前往陕虢赈灾,与达奚商议调粮事宜,同时也有黜陟权责,是否授达奚将军节度使之职,且看达奚将军的表现。”

    若昭提到进奏院,倒是让李泌顿受启发。进奏院是各藩镇驻京机构,负责传送朝廷与藩镇间的公务消息。

    大部分进奏院中的吏员,因常居京中,家小却在藩镇,故而绝不希望藩镇与朝廷发生对峙甚至决裂的情形。况且这些吏员多为人,在长安颇受京都文士风气的熏染,君君臣臣的念头还算牢固,当年泾原进奏院的进奏官周轶,虽被要挟附逆,最终仍反正朝廷、于白华殿上殉身于臣子之义,便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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