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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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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遗民献计(下)
    “大夫,日头快落山了,您还出城”

    “怎么,我出去看看怎么挖地隧,还得通报你们李将军”

    “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这就为您启门。”

    灵州城卒恭恭敬敬地打开城门。

    熔金般的夕阳光辉迎面扑来。

    大唐这一线边境的城池与要塞,主门基本朝西开,人们对于暮云如血的场景并不陌生。然而每次看到,天地壮阔之色对于人心的冲击,依然是强烈的。

    纵然瀚海阑干百丈冰,那天边一去千里的火焰,却仿佛能驱散人们心头凝聚的愁云惨雾。

    不过,倘使将目光放低些,那满地的尸身,甚至在旦夕间已被秃鹫和乌鸦啄掉皮肉的白骨,也是历历真实的。

    皇甫珩浑然不以为意,他昂起头,在暮云中随着马六郎往前走。

    “长江岂无鱼书至,为遣相思梦入秦……呵,这写得什么酸辞。岂能与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般句子相比。”

    皇甫珩未曾腹诽多久,前头小心探路般的马六郎突然勒了缰绳,停在一处略有些起伏的坡道尽头。

    马六郎喊了几句吐蕃语,树丛一片轻微的哗哗声。

    一个浑身血迹、穿着肮脏皮袍的男子,钻了出来。他似乎虚弱得无法站稳,仍是跪在地上,面对马六郎,先伸出了双手。

    马六郎忙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块糗粮,递给他,又去马颈上扯下水袋。

    男子狼吞虎咽地吃喝了一阵,仿佛终于有些还了阳气。

    他的眼睛,透过乱蓬蓬的发辫望着皇甫珩,辨认片刻,忽然冲皇甫珩磕了个头,呜噜呜噜地说了一阵吐蕃语。

    皇甫珩坐在马上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也跨下马背,走到这男子面前。

    凑近细看,吐蕃人的衣装和发式,却的确是唐人的面孔。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当然不会令记忆多么模糊。

    皇甫珩认出了他。

    当初琼达乞带来的吐蕃偏师中的“庸”。

    唐人庸又说了几句吐蕃话,期待地看着马六郎。马六郎翻译道“大夫,他说,你给过他一只大雁,那是头一次,有贵人赏他东西。”

    皇甫珩虽不像马贵这样是侦察小卒出身,却因在泾原长大,吐蕃、党项话都懂不少。

    他上前一步,直接用吐蕃话问那唐人庸“你连汉话都不会说了,怎地又来投唐军”

    唐人庸眼中哀色闪动,哽咽道“公主,拿我的妇人假扮她的模样,我的妇人前日死在战场上。我们军中,桂都是吐蕃人和苏毗人,庸很多祖辈是唐人,我们唐人庸,被赶在前头送死。我阿兄中箭后一把扯住我,让我躲在他身下装死。”

    他边哭边说,末了爬上几步,伏在地上向皇甫珩道“贵人,今岁吐蕃人要在陇山东面过冬,大相正在召集兵马,要和公主在鸣沙(今宁夏中宁附近)合军后,待明年,打不下灵州,就打盐州、夏州。”

    皇甫珩听出这情报中的关键,打断他,直接问道“吐蕃人的军粮辎重,在鸣沙”

    唐人庸点头“是党项羌庸在大雪封了陇山前运来的。”

    “现下鸣沙有多少吐蕃军守着”

    唐人庸侧头凝思,喃喃道“公主来打灵州前,率军经过鸣沙取粮草时,那边有三百党项羌庸守着。大相正在河西征发大料集,应该还没这么快翻过陇山。”

    “多少人”皇甫珩追问了一句,他唯恐听错吐蕃语。

    “大夫,他说的是三百人。”马贵操着唐语道。

    “贵人,烧!烧!”伏在地上的唐人庸,突然之间也用生硬的汉腔道。

    同时,他还抬起双臂,“轰,轰”地打着手势,表示大火。

    皇甫珩大笑道“对,烧了蕃子的粮草,当年李晟不就是这么干的!眼下马上就要进入冰天雪地的季节,灵州守军和两支神策军加起来也有快一万人,杜希全又马上赶回来了。蕃子没了粮草,逃都没力气逃过陇山去!”

    忽而,皇甫珩又转过头,轻声问马贵“你怎地发现这个庸的”

    马贵叹气“今日探察时,他从死人堆里钻出来,也是命大,竟没冻死。大夫,小的看他,是心里有恨,才挺过来了。”

    ……

    鸣沙,在黄河东,灵州西南,距离灵州不到两百里。以唐军轻装精骑兵的速度急行,但也不能把马跑得太狠,大约需要四五个时辰。

    冷彻骨头的夜寒中,默沙龙扬鞭疾驰,心里却怨气沸腾。

    胡儿神策军中精骑一共才千把人,皇甫珩突然之间点齐了五百最年轻强壮的,连夜出城,也不说去哪儿。默沙龙从帐中温暖的狼裘褥子里钻出来,到了军前一看,何文哲呢

    “文哲留在灵州城,你随我去。”皇甫珩正眼都没瞧一下默沙龙。

    “喏。”默沙龙嘴上应得干脆,上马后暗暗骂了二里地。虽然离开长安前,李谊自然叮嘱他要伺候好皇甫珩,但默沙龙骨子里刁滑,帮皇甫大夫在京城安排别宅妇这种安全又香艳的事,巴结得很,真到了边疆战场,他口号喊得再想,其实在箭矢打来时最善躲躲藏藏,这半夜三更看起来像去偷袭的营生,他自然也不太愿意跟着。

    皇甫大夫,则再次进入了锯嘴葫芦的寡言状态。

    方才何文哲在灵州城下想劝阻他,他就冷着脸报以沉默。那短暂的片刻中,他有种错觉,这何文哲,怎么说起话来,教自己想起妻子若昭。

    皇甫珩自认有识人之明。默沙龙,既然是新主安插过来的,就当个家奴或者猎犬使唤吧。但何文哲,皇甫珩放心他,那儿郎,是可以托付些事情的。

    留何文哲带着三千多神策军留在灵州城,皇甫珩认为,这本身就足以让文哲明白,他在主帅心中的留后份量。

    还有什么好多说的。皇甫珩最厌烦举事前,讨论什么谋定而后动。

    战机如电,唯快而已。

    他自信,自己带着这支五百人的骑兵,如无声的狼群夜奔一宿后,明日的鸣沙,就会是一片火海。

    灵州守城战中,胡儿神策军的骑兵并未用上,人马皆是体力充沛,一夜疾驰,竟无疲态。

    旭日东升之际,众人恰行军至一处梁垣前。

    皇甫珩下令全军先在避风处暂歇,吃些糗粮做朝食。

    默沙龙还在打着哈欠,那灵州的小游奕马贵却已带着唐人庸来到皇甫珩跟前。

    “大夫,这个庸说,此前吐蕃军来鸣沙取军粮时,他望到过这片梁原。不如小的骑马翻过山梁去,探一探”

    皇甫珩点头“六郎小心些。若有异情,燃烟报信。”

    “喏!”

    马贵和唐人庸,狼吞虎咽的吃完一快糗粮,换了匹前夜空驶的马,二人同乘一骑,披着朝阳之光,往西南方向跃上梁原。

    皇甫珩则策马巡视,令兵士们再检查一边松脂兽油等燃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贵和唐人庸才回来。

    “怎地去得有点久。”皇甫珩皱眉道。

    马贵上前,轻声禀道“大夫,鸣沙地势低,确有粮仓、草堆和零星守卫的动静,小的远望即可。但鸣沙周围,有些绿洲草荡似的所在,小的不放心,也去巡了一遍。”

    皇甫珩满意地点点头。又亲自上马,跃上梁原眺望一番,四面并无烟尘。此刻去将鸣沙的吐蕃粮仓点了,蕃子就算赶来救火,也来不及了。

    “全军上马,全速冲击!见了党项蛮子不要恋战,务必立刻点燃火把,往蕃子的粮料草料和皮货堆里扔!”

    “喏!”

    七八百步外,鸣沙的吐蕃人粮仓,如何能像中原京城附近的粮仓那般营垒重重。沙尘飞扬中,皇甫珩所领的五百骑兵,片刻间已接近了那排临时搭起的木栅。

    一眼望去,栅后果然有人影跑动,大约是党项羌发现了突然到来的入侵者。

    旋即,第一股黑色的狼烟燃起。

    “大夫,羌蛮在烧马粪报警!”

    驰在皇甫珩右侧的马贵,高声叫道。

    “有甚用,等长城下的蕃子赶来,咱们早就把鸣沙烧了个精光!”

    马贵闻言,也是一股豪情上涌“大夫,这次回程后,求大夫收小的为假子吧!小的全家都叫蕃子害了,大夫此番痛击敌虏,就是替小的报了大仇!”

    皇甫珩却根本无暇理会马贵。

    “嗖”……他在飞驰中搭起角弓,射出了第一支响箭。

    不论这支箭是否射中了不远处的粮仓守卫,都意味着有力的号音。顷刻间,神策军骑士的箭矢,如群蝗般飞入鸣沙仓。

    身穿破旧皮袍、四处奔逃的党项羌,根本无法躲避如此密集的箭阵,纷纷惨叫着、哀嚎着倒在尘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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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心平气和
    神策军骑士们欢呼雀跃,长驱直入粮仓门栅。

    面前是大片的简陋的毡帐,透过不同的帐门,隐约看得到堆积的粮袋、兽皮和马的草料。

    按照皇甫珩的命令,骑士们放慢了马速,将角弓挂在马匹的躞蹀带上,空出手来,准备往随身携带的木炬上涂抹松脂兽油。

    然而,就在这时,唐军听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号角声。

    “呜呜”的低回之音,却好像来自四面八方。

    皇甫珩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只见鸣沙仓的帐篷内,突然冲出许多带着球型帽、穿着犀牛皮背甲的吐蕃军,手执长矛,向唐军骑士冲来。

    骑兵不在高速冲击中,对于步兵就丧失了最重要的杀伤力。反过来,吐蕃人的长矛,挑刺马匹和马上的骑士,则具有显著的优势。

    骑士们是一支新军,又何曾料到会中了埋伏。措手不及间,还未抽出钢槊,已有马上的神策军士卒被冲在最前面的吐蕃人以长矛挑落马上。

    人的惨叫,马的嘶鸣,令这支新军瞬间陷入混乱。

    皇甫珩怒喝一声,拍马突前,躲开几支长矛,在马上返过身来,手起槊落,接连从后背刺穿了好几个吐蕃勇士的胸膛。

    “众儿郎莫慌,结阵,两翼包抄,将蕃子围在中间射死!”

    皇甫珩扯着嗓子发出号令。

    但他的号令还未喊到第三遍,就听到默沙龙惊恐地叫道“大夫,外头,粮仓外头全是吐蕃军!”

    皇甫珩遽然回身,果然,离鸣沙不远,高而密的大片蒿草后,自四五个方向,冲来数倍于粮仓内守军的吐蕃人。

    吐蕃人刚刚跑入唐军的角弓射程,唐军准备放出箭矢时,突然迎面而来一颗又一颗石丸,准确地击中唐军的胸、臂、甚至面门。

    马上的骑士们阵阵哀嚎。吐蕃人这种叫作“乌朵”的武器,当年连长安南城郭的金吾卫士都莫奈之何,眼下这些胡儿新兵一时也被打得血肉飞溅、惨呼阵阵。

    皇甫珩身处混战中,只觉得胸中一股甜腥的血气迅速上涌,直冲喉头。

    “马六郎,你不是说……”

    他的喝问还未完全出口,却听马贵高呼道“大蕃公主有令,唐军下马弃战者,饶不死。”

    “马贵你个贼子!”皇甫珩骇然间明白了,提起钢槊便要冲过去击杀马贵,但更多的吐蕃长矛勇士将马贵围了起来,让他能继续于激烈的战役中喊出劝降之辞。

    “大蕃只要擒得皇甫珩,你们也都是胡人,何必为个唐人卖命。”

    马贵声嘶力竭,可是马上的神策军儿郎,无人响应他。

    不断的有被长矛刺中或石丸击中的骑士跌下马来,却但凡还有口气,仍试图与吐蕃军士肉搏。

    吐蕃军越围越多,看起来足足埋伏了三四千人。他们就像蚕食一片桑叶般,不断缩小包围圈,将人数急剧减员的神策骑士们逼到粮仓最大的一座毡帐附近。

    皇甫珩看到一个戴着五尖球型凤盔的吐蕃骑士,在矛兵们让开的一条路中,朝他驰来。

    他听到那个暌违一年的声音。

    “皇甫大夫,给你这些够仁义的兵卒留条活路吧,他们在长安可还有阿爷阿娘。你下马受缚,我就可放他们回灵州城去。”

    ……

    巨大的毡帐中,空空荡荡的。帐顶有个破洞,一束阳光直落下来,在沙土上形成一个圆形的明亮区域。

    阿眉看着眼前这张就算映着阳光,也还是有着说不出的阴郁之气的脸。

    “皇甫大夫爱兵如子,我也须向你学学。”

    “你莫妄自菲薄。马贵那样的唐人,全家都被吐蕃人害了,他竟然还能成为你们的暗桩。你们吐蕃人的本事,才真是教人想学,都不知从何学起。”

    阿眉抿了抿嘴,温和道“他骗你的,他哪有什么阿兄阿姐,他是家中长子,父亲是凉州冲的一个唐人书吏,早就成为我们吐蕃的衣冠户了。”

    “胡说!”皇甫珩厉声道,“入边军也是要核实户籍的,他能骗得了灵州军府的人”

    阿眉笑道“皇甫大夫,你以为,你们唐人素来办事,就有多稳妥你今日不就栽了个大跟头”

    “贱……”皇甫珩刚要怒骂,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也不是第一次与面前这个漂亮的胡女相对,他自认知道她的心性。她过去太苦,如今太骄傲,她的面孔有多好看,心灵就有多扭曲,这样的人,猎物越是发狂,她越是欢喜。

    她不具备妻子若昭那样的君子品性。

    成为彀中兽、阶下囚的皇甫大夫,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吃了对手的亏,便自然而然地又退回到另一个道德的战场上,通过在脑海中贬低一位公主毫无端方之格,来获得暗暗詈骂的快感,和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方能克制住自己如山洪般难以遏制的失态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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