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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但皇甫宅中,肯定有一位慌乱崩溃的妇人——珩母王氏。

    若昭心里,眼下的局面好过噩梦中的画面,而王氏的感受则完全相反,天哪,怎地好端端的美梦又要成为镜花水月,自己怎地又要面对凶险的命运。

    如此勇武优秀的独子,帝国最年轻的栋梁,令门楣光环显耀的名将之后,朝廷一定不会坐视其身陷虏营。帝国边疆,这些年来挤着恁多能打蕃子的将军们,圣主随便点出哪一个,定能将儿子救回来。

    珩母王氏虽未痛哭流涕到气窒,但她揪着儿媳若昭,不断地重复同样的问题。

    “邠宁的韩游環会去救彦明吗”

    “凤翔的李晟会去救彦明吗”

    “灵盐的杜希全快回本镇了吧他一定会去救彦明。”

    “若昭,不如你现下就去见见李公泌,看他可有救彦明的法子”

    宋若昭并未报以同样成色十足的慌乱来回应王氏,很快就令王氏勃然大怒。

    她悲叹,自己的儿子,怎地娶了这样一个性子凉薄、整日里不知在想什么的妇人。

    王氏绝不能接受,一位神策军制将、朝廷三品大员的府邸中,在男主人出了这样大的事后,听到的哭声,居然仍只来自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连自己的嫡室都不表现出悲痛欲绝、四处奔走的模样,这门官宦人家,成何体统!

    今日总算王府孺人宋明宪上门,王氏无论如何也要打破这份在她看来不正常的平静。

    珩母王氏由婢女扶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步入正厅,坐下。明宪忙与她见礼,珩母客气地回应,却是正眼都不向儿媳瞧。

    “明宪,我没有女儿,自你来了长安,我便将你当作自己的小女郎。你姊夫此番遭了大难,吾家在京城每根没基的,连个出面为彦明呼号的人都没有,老身我现下可以求的,只有普王殿下了。”

    王氏说着,瞬时又泪流满面起来,瞧着真是个哀戚堪怜的绝望老母亲。

    明宪困于这尴尬的场景中,未免觉得,自己的阿姊,实在刚直刻板了些,想来未曾好好地与长辈说够体己话儿,才让这位本来与她休戚与共的婆母,说出显然有些夹枪带棒的言辞。

    “夫人莫急,我姊夫只是一时失手,暂陷敌营。普王殿下昨日被圣主召入紫宸殿,回来还安慰于我,说是灵盐有军吏已出使蕃营,带回的口风是,蕃子多半只是扳回几分打不下灵武城的颜面,况且蕃子仍想与我大唐续盟,怎敢加害于我姊夫这样的神策军制将。”

    明宪上前,执着珩母王氏的手,柔声抚慰,分析得又句句在理,王氏的气顺了些,停止了抽噎。

    明宪偷偷瞄了一眼仍是低头坐着、不急不恼也不出声的姐姐,又哄那王氏道“我方才还说起,亏得我阿姊素来性子沉毅,每临大事不慌神。否则,讱儿还这般小,若阿姊急得伤了身子,我这还在吃奶的外甥,您的孙儿,不也跟着受难。”

    王氏闻言,吃了一噎,却稳住了神色。放眼四顾,明宪是唯一能沾上点交情的皇亲国戚了,那普王,听说又再度教圣主倚重,风头只怕盖过太子去。这门亲戚,得攀紧呐。

    王氏于是软绵绵地叹了口气“那就有劳你多帮着吾家打探些消息。”

    顿了顿,又作了不忘关切的姿态,挤了几丝和悦笑意轻声道“我儿,你入王府也有一年了罢,怎的还没什么动静”

    明宪知晓王氏话里头的意思,却大大方方道“我是个孺人,若崔妃先诞下嫡长子,自是最合规矩,我也为殿下欢喜。”

    这话非常摆得上台面,王氏不免暗暗感慨,都是宋家的女子,瞧瞧这个明宪,年龄还比儿媳小上几岁,如此人情练达。

    而一旁的若昭,对于王氏的喋喋不休,平心而论也谈不上多么厌烦。她自然知晓王氏越来越不满意自己,但她对婆母,更多的是同情。

    婆母的心思和作派,若昭一年来已熟稔。

    她即使最生气的时候,也未曾有想去顶撞的念头。

    父亲宋廷芬从前以《论语》教导女儿时,提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又提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

    若昭在离开潞州,经历诸多纷杂人间事后,开始更深地理解了儒经中的学问之义。她以更为宽厚辩证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道,她仍有喜怒哀乐,却懂得设身处地。

    她默默考量了婆母的身世命途,怒意似乎偃旗息鼓。

    学理问道只是沾了些皮毛的官家闺秀,又在少女时代便遭遇家道颓败、远放边鄙之地,如王氏这般表现,原也不足为怪。

    若昭更为担忧的,是丈夫这样手握神策军的朝廷武将,恐有迷失。与此相比,婆母那点势利虚荣,谈不上有多危险。

    不过此时,听到婆母有些冒犯地去问王府中的闺闱秘事,若昭倒也心头一动。

    明宪无父无母,她既然已身在王府,看上去又确实对普王李谊一往情深,若昭还是希望,这个妹子能有自己血脉的延续。

    王氏回房歇息后,若昭令郭媪也将讱儿抱走,才闻言开口道“明宪,郑注郑郎中,是个良医……”

    。




第二百三十五章 水蛭蛊虫
    冬至节气,人们大多缩在家中,郎中郑注,却迎来了冒雪而来的新病人。

    宋明宪是在吴妃有孕的消息传出后,才决定将姐姐若昭的建议付诸行动的。

    普王李谊践行诺言,即使迎娶吴仲孺的女儿进门后,不少夜晚,也仍是在明宪的孺人院子里度过。这样的恩爱,却并未结出属于明宪的果实。

    看上去比吴妃更为年轻体健的宋明宪,终于有些不那么自信起来。

    她疑心老天会捉弄于她,不让她这乡野小娘子情路顺遂、婚姻圆满。

    这般越想越烦恼,只能寄希望于杏林医家。

    但她来看郑郎中,实则须瞒着自己的丈夫李谊。

    一来,宗室女眷请脉调养之事,自因由御医主理,郑注虽是前太仆王冰的弟子,到底无官无职,乃民间坐堂的道医,亲王孺人怎好前往寻诊。

    二来,深受圣主宠爱的外孙女——小郡主韦莘,当初得了喉疾,太子妃萧氏冒险违制请了郑注急诊,虽因化险为夷反倒得了圣主的嘉许,但郑注为东宫少阳院立下一功,俨然已是太子夫妇的医僚,甚至今岁之初还为李晟留在京中的幼子李愬(也就是天子指给韦莘的驸马)诊治过,救了那少年郎君一命。

    明宪对丈夫李谊,情深以极,崇拜他,又分外在意他的敏感心思,因而唯恐她去找郑注,教李谊不悦。

    好在郑郎中因萧妃和李家的感念,得了赏赐,于朱雀大街的东边选了宅子坐堂,离永嘉坊并不远。明宪托辞去探望姐姐若昭,在长兴坊皇甫府前换了马车,倒也顺利地去到郑郎中的新宅。

    郑注为明宪诊完脉,凝神思量片刻后,提笔开始写药方。

    这个时代,便是长安这样的繁华京都,普通百姓认字的也不多。但明宪出身书香之家,自然识得方子上所载。

    “郑先生,这水蛭……也是一味药”明宪带着惊讶和怯意问道。

    郑注搁下毛笔,和颜悦色道“孺人莫怕,常人皆畏惧水蛭吸食人血,但我等医家恰恰看中这点。孺人可听过‘惠王吞蛭’的典故”

    明宪茫然地摇摇头。

    惠王,即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国国君芈章。有一次,楚惠王用膳时发现菜中有一条水蛭。发生这样的事,御厨和试菜者都要被处以极刑,但若赦免他们、又显得法无权威,于是,楚惠王就吞下了水蛭。不料,随着水蛭经由粪便排出后,困扰楚惠王多年的心腹胀痛之病,竟也痊愈。王室的医官得知后,也去捉来一些水蛭,晒干研粉后给淤血积于体内的病患们服下,果然得到了化血破淤的良效。

    听郑注如此解释,明宪仍是踟蹰道“郑先生,惠王楚国去今已过千年,这水蛭能入药一说,万一乃传讹……”

    郑注倒也丝毫未有不耐之色“孺人当真谨慎。”

    说罢,他起身,于架上抽取医书《神农本草经》,熟练地翻开一页,指给明宪看。

    “水蛭,味咸,平。逐恶血、瘀血、月闭……”

    这下明宪放心了,歉然地笑笑,双手奉还医书。

    郑注继续写方子,一边闲谈道“当初在下研习医术时,除了这汉代的《神农本草经》外,本朝孙真人(孙思邈)的《千金方》自然也是翻来覆去不知道读了多少遍。同样是水中虫,水蛭可入药救人,另一种水虫可就是害人不浅了。”

    明宪好奇心骤起“敢问先生,那又是何毒虫”

    “在那边,孺人自可去一观。”郑注指着屋角的一个被小小渔网围起来的莲花盆子,淡淡道。

    明宪上前探看,但见盆中片叶也无,只浅浅半盆污水,隐约一层尖溜溜的细长小螺,并未见有何虫蛭。

    郑注将药方交给童子去抓配后,也踱了过来。

    “孙真人在《千金方》中曾言,人患水肿,腹大四肢细,腹坚如石,小劳苦足胫肿,小饮食便气急,此终身疾不可强治。”

    郑注一边说,一边又步出门外,似去院角看了一下兔笼,回来后接着向明宪道“在下当年游历南方,发现孙真人所言的病患,在水体污浊且这些细螺密布处,最为常见。我便猜测,莫不是螺中有什么祸害在下于是取水养螺,又养了几只兔子,发现有螺之水,兔子沾了,亦有腹鼓腹硬、精神委顿之象。有生万物皆要繁衍,因而在下认为,或是螺中有害虫繁衍,有赖于螺壳,其幼虫虽肉眼难见,却恰是害命之物,能经由疫水进入人畜体内。农人因见不到如水蛭那样钻在人肤上吸血之物,便惶惶然以为是无影无形的蛊毒。“

    明宪吓得一抖,后退几步,好像唯恐无数幼虫从水缸中爬出来。

    郑注蹙着眉头,严肃道“此种所谓蛊毒,秦时典籍已有所载,但彼时病患,多见于湘楚水泽之地。本朝孙真人和吾师王太仆,发现如今京师附近,亦有此疾,甚至西北军中,亦报有此疾。想来螺也好,虫也好,皆随万条河流,遍布大地。吾医家最有经验,不独此病,譬如瘟疫之类,病患的呕物和粪便,若污染水源,则疫情更甚。行军打仗,苦不堪言,士卒们自不那么讲究,因而军中报此疫情,亦不奇怪。”

    明宪道“既如此,先生当禀报圣主,令京畿农人,如灭蝗般灭螺。”

    郑注点头“医者仁心,我当然应有孺人所言之举。只是这一两年京畿战乱频仍,颇不太平,进言有虫灾,须谨慎,莫教圣主以为我在妄言社稷有危。不过,在下养了这些螺,也是正在试药医治,但求祖师爷能体恤弟子的苦心,教我终有一日试得良方。”

    ……

    转眼已近除夕,冷宫中的延光公主,毕竟虎倒威存,家财也还不少。她在长安城里的忠仆,准备了些公主喜欢的脂粉沉香之类,送到普王府上,自是要拜托宋孺人送进九仙门下的冷宫中去。

    冷宫中,一股扑鼻肉香。

    眼见着又要老去一岁的延光公主,倒是兴致盎然。

    “宋孺人,你确是个心善的好孩子,本宫如今也没什么法子谢你,今日不如在我殿中用一碗鹿肉羹,驱驱寒意再走。”

    延光眼中,从前的跋扈戾色,又褪去不少,瞧着越发慈蔼了些。

    明宪不好推辞,便陪着延光入席。

    侍女端上食案,明宪尝了一口肉羹,由衷赞道“如此美味!”

    延光笑道“本宫新得了个好厨子。是圣主浴堂殿那边的一个厨娘,因犯了小错,被罚去做粗活,大冷天的连个皮袄子都没有,我瞧着可怜,便去内侍省讨了来。说来,不论是宗室贵胄,还是下等的宫人,都是戴罪之身,便相依为命罢,在这冷宫中老死吧。”

    明宪一惊,忙道“公主莫出此言,圣主仁厚,想来春暖花开之际,公主便可出冷宫了。”

    旋即又似品咂出什么,带了些讨好之意道“这厨娘能来公主殿中,可见内侍省对公主亦是言听计从。”

    延光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口气仍是谦和的“圣主还是对的,罚我来这清净之地静思,我的心也越来越软了,见不得宫里的奴婢们那般受苦,遣了我的侍女去少阳院那边与太子妃说了,她倒也遂了我的愿。”

    明宪欠身恭喜“太子妃到底是公主的独女,妾从前就说了,舐犊情深,不会因些微变故而淡了去。”

    延光闻言,心道,你可真会说漂亮话,不过,本宫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更漂亮。

    明宪走后,延光吩咐自己最为贴身的婢子,关上内屋的门,拿出明宪代为送来的东西。

    两个封得严实的陶罐,几只塞了软木的瓷瓶,而里头,自然既不是胭脂,也不是沉香。

    “主人,这法子,管用吗”婢子压着嗓子道。

    延光翻了翻眼皮,淡然道“管不管用,先拿个不相干的人试试,就知道了。”

    (华夏在秦汉时,便有关于症状为“腹部鼓胀、丧失劳动与战斗力”的蛊毒之症的记载,原本只见于南方水田之地,后来在秦岭淮海以北亦有见,常被与射工、沙虱、水毒候等混淆,以为是巫蛊之患。实际上应该就是现代的血吸虫病。钉螺是血吸虫的唯一中间宿主,人牛马等哺乳动物是血吸虫的终宿主)

    。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另有隐忧(上)
    大唐贞元元年接近尾声的时候,在平定李怀光叛乱中的几位武将,结束了论功行赏。

    功劳最大的北平郡王马燧,受封光禄大夫、侍中,一子得了正五品官。和当初给李晟的荣光一样,德宗皇帝还亲赐两篇铭文,只是没有做成大碑竖在京城外,而是教马燧带回了帝国的北都太原,刻在他自己的军府中。

    刚过天命之年的浑瑊,如朝堂上下猜测的那样,由于接连在朱泚之乱和李怀光之叛中表现出对圣主赤胆忠心,加上老朔方的资历,直接接管了李怀光在河中的所有朔方军余部。

    冬末,这位检校司空浑瑊大将军,陪同天子在京郊祭天后,北上出镇河中。自此,当年雄踞帝国西北部的朔方铁军,被分为邠宁、河中两支,各自屯驻,由韩游環、韩钦绪父子领邠宁军,由浑瑊领河中军。

    灵盐节度使杜希全,也顶着一脑袋诸如太子少师、检校尚书左仆射之类辉光四溢的头衔,回到了灵武城。

    同时,他为那支群龙无首的胡儿神策军带来了圣主的诏令回长安,领赏,过年。

    默沙龙和何文哲两位副将接了旨意后,喜忧判然。

    灵州留后李起在此前的守城战中,对勇敢而不失沉稳的何文哲,颇有好感,此刻见何文哲紧锁眉头的愁容,不由更敬佩他对主将的忠诚。

    众人散去后,李起主动向杜希全问道“杜公,皇甫珩到底是神策军制将,不知圣主……”

    杜希全瞥了部下一眼,轻哼一声道“他自己蠢,怨谁难道老夫我的边军刚经历了河中恶战,连个年都不好好过,就扑到鸣沙去和蕃子拼命,只为了把他皇甫大夫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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