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皇甫大夫这般思考的时候,大约已经故意忘了,自己明明曾经对妻子若昭有着同样的因卑微而更为自大的评判。

    阿眉盯着他,补充道“那个唐人庸,不像马贵那般,他是真的贱籍,他不想再做庸,所以卖力地去骗你。可是当初,你送他的那只大雁,对于庸来讲,确实是一份巨大的善心。所以,我今日也放了你那些神策胡儿们走,算还你一个对我们吐蕃人的情。”

    她走得离自己的俘虏稍稍近了些,跪坐下来,心平气和地问“听说你和夫人,得了个小郎君”

    “干你何事”

    “大夫,你可记得,去岁在武功苏武墓前,你与我说起前汉武将李陵”

    皇甫珩依旧盯着地面,不予理睬。

    “大夫是否觉得,眼下,你的情形与那位李将军,如出一辙也是妻儿老小俱在京中,你却身陷虏营。只不知你们大唐的天子,会不会像武帝一样多疑。”

    她此言一出,皇甫珩再也忍不住,忽然一跃而起,抬脚朝阿眉踢了过去。

    他双手被缚,两腿却是自由的。但他这全然出于撒气的举动,到底比阿眉的机灵躲闪晚了几分。

    皇甫珩“嗵”地一声摔在地上。他喘着粗气,盯着帐篷顶上那个大破洞。

    阿眉道“皇甫珩,实不相瞒,我对你动过一点心,但很快就觉得前路渺茫,你我皆是浮萍,就算聚,也聚不了多久。何况,何况长安一战,你也教我真的看清了你。苏武墓前,你的慨然之辞言犹在耳,现下轮到你自己,你会如何做”

    皇甫珩的目光从帐顶拉回来。他斜睨着阿眉,似乎仔细检视着什么。

    忽然露出讥诮的神情“公主喜欢忆旧,某却发现,公主头上那个簪子呢是打仗的时候落了,还是教公主自己拔了”

    阿眉眼中寒光闪过,倏尔即逝。

    “吾等女子的深情,不像汝等男儿的勋职荣衔,时时挂在面上给人看。”

    但她这句话没有说出来,没有必要,终究不是彼此相惜的知己,徒费口舌也无共鸣。

    外头进来一个吐蕃桂,俯身问道“公主,死了的那些唐军,有两百来人,尸体如何处置”

    阿眉叹口气道“拉到原下背风的地方埋了吧。唐军的背甲上都系有木牌,刻着他们的名字,以免打仗收尸骸分不清谁是谁。你们埋的时候,把木牌也压在坟冢上的石头下。”

    她又转过头,望着地上的皇甫大夫。

    从方才见他被反剪双手带到阵前,再到帐中的对话,阿眉发觉,自己并无胜者的得意之情。

    不得不承认,这种说不上是糟糕还是庆幸的感觉,其实与去岁在长安大闹朝堂后,是一样的。

    压抑后的释放,再换来更深的压抑,和无尽的空虚。

    阿眉自问,自己其实也并未比面前这个手下败将真的好到哪里去。

    他将视追求功勋和荣耀为男儿志,她视斩获地位和重用为解忧曲。

    不论活得明白还是糊涂,在这乱世中,都是可怜人。

    (今天10月31日,生日,还好,跳出书中人物,我觉得我活得还算明白,也不可怜,应该越来越符合本章标题。)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各有各路
    默沙龙带着神策军残兵失魂落魄地回到灵州城时,莫说何文哲与李起,便是邢君牙,也深感棘手。

    那夜匆匆间,皇甫大夫就点齐了兵马奔出城去,只说去夜袭,两天后,众人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凤翔、泾原镇都虞侯邢君牙资历深重,想得也格外多些。灵州军和神策军本来就不是一个体系,眼下灵盐又兵力空虚,灵州留后李起无所动作,也谈不上有错。

    但邢君牙则不同,他的麾下也是神策军,且已经身在灵州,怎好推说不知道皇甫珩身陷虏营之事。

    最关键的是,邢君牙深知,如今自己的上官,西平郡王李晟,正处在见疑于圣主的时期。这皇甫大夫和天子最宠爱的侄儿是连襟,领的也是一支代表了神策军新鲜热乎血液的胡儿兵马,自己若不去救,天子会不会更有怪罪李晟的理由

    即使天子不这般想,朝臣呢

    凤翔镇和长安离得不远,过去的半年中,李晟的女婿张彧不断从长安递出消息,张延赏在御前越来越受宠。跟随李晟多年的邢君牙清楚,张延赏和李晟交恶已久,人在京中坐,那一双老辣的眼睛,不知怎么盯着边关的是非、以图构陷李晟呢!

    邢君牙左思右想,几乎已做好要向李晟多讨些人马、主动出击吐蕃大营的准备时,灵州城却来了个人。

    盐州司马,李升。

    据说他在神策军开拔灵州后,就因公回了趟长安,不过半月,又赶回灵盐。当真比游奕还勤快。

    “诸位将军,下官在长安时,与秘书少监崔公汉衡有些交谊,倒也知晓三分唐蕃历年往来的渊源。崔公因与那吐蕃大相尚结赞共同促成唐蕃清水之盟,在尚结赞那里很有几分面子,只怕不输当年汾阳王和回纥人的交情。急务从权,眼下皇甫大夫刚入虏营,下官不妨冒一冒险,去见见吐蕃人。”

    邢君牙随李晟戍边前,也是在京城混的上将,约略知道李升。

    李升的这个建议,邢君牙求之不得。

    “李司马好胆气!”邢君牙白眉一挑,有些夸张地赞道。

    旋即又转向何文哲与默沙龙“两位将军,不是老夫我坐视不救,而是这吐蕃人的习性,老夫到底略知一二的。老夫只怕,若带了神策儿郎打上门去,蕃子狗急跳墙,吾等反倒害了皇甫大夫的性命。不如先请李司马出使,看看蕃子可是要向朝廷提什么价码。”

    何文哲虽已算得具有超越年龄的持重作派,却到底以一介长安书生入伍,面对眼下的情形,自是只能听这些军旅或者宦海浮沉多年的上将上官所计。

    他向李升道“李司马,末将愿领一队精壮儿郎,一同前往虏营,护卫司马。”

    李升却道“何将军,蕃子若要杀唐将立威,阵斩统帅最有效。既然不杀唐将,也必不会杀唐使,下官单骑前往,亦无可忧惧。恕下官直言,何将军还是与默将军一道,领着神策儿郎先驻守灵州为好,切勿再白白折损这支天子亲军的战力。”

    李升说得一气呵成,只是听起来浑无倨傲固执之意,而是透着坦率与恳切。

    在场诸人,当然或多或少都省得李升因何被贬边关,此时却不免由衷感慨,这李升还真是与寻常人想象中的公主面首天差地别,且不论那文雅外貌下一股皎然的男儿豪气,所虑所言亦堪称沉稳有谋。

    时令已到立冬节气,严寒降临大地,一二日间,雪落旷野,呵气成冰。

    唐军游奕接连禀报,吐蕃军果然自汉长城拔营而去,但未退回陇山那头的凉州冲,而是沿着西套黄河岸挥师南下,聚集在设伏擒得皇甫珩的鸣沙粮仓。

    李升穿过茫茫雪原,在鸣沙军屯外的梁垣下,他收住了缰绳。

    一片新坟。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李升跨下马来,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一个个被白雪覆盖、却看得出不算敷衍的坟包。

    帝国多少年的内战外伐,许多时候,自己人都无法去顾念白骨露于野的凄凉啊。

    李升对那异族的女贵人,生发出一星半点的敬意。

    不过,这点敬意,并不至于令他在第一次见到阿眉时,便将她当成真正的合作者。

    “殿下,本使请见尚结赞大相。”李升淡淡地向阿眉提出要求。

    阿眉看起来不动声色,实则怀着一丝警惕打量眼前这位自称的唐使。

    她知晓一个庞大帝国的官僚体系,在酝酿对策时的效率。吐蕃人擒得皇甫珩还不到十天,就算唐人的急报已传到长安,朝廷也断然不会这么快地就任命使者来要人。

    阿眉向李升道“皇甫大夫活着,但不必见到大论,我就可以答复你,我们大蕃的价码是,以城换人。这样一想,似乎皇甫大夫一人还不够,待开春后,吾军还须多擒些唐将。”

    这番话,倘使一个威风凛凛的吐蕃大将说来,听着定然是炫耀、讥诮或者威胁,但由这年轻的女贵人口中而出,竟是平淡无波,好像牧人在与邻居谈论着开春后的放牧计划,带着一种对于流年往复的冷漠。

    李升宽容地笑笑“此番进犯灵州一役,是殿下去岁到长安讨要安西北庭铩羽而归后,唔,也是自建中四年元月的唐蕃清水之盟后,吐蕃军第一次发动大军侵入盟界东面。尚大论既然身负东道巡边要职,怎会不来督战”

    “你见大论究竟何事”

    “我只与大论说,但公主放心,定是对唐蕃两国都有益之事。”

    李升顿了顿,又意味深长道“而且,也和皇甫大夫无关。”

    阿眉沉默片刻,起身道“你随我来。”

    ……

    冬至前后,长安城内,细雪纷飞。

    但是,繁华的大城中,总是汇聚了人体和牲口产生的浑浊热气,不断焐化落在道上的雪花,令它们很快就与尘土和在一道,变成污泥。

    小心翼翼地走在这些污泥上,优雅精致的长安人很有些受不了,仿佛清贵之身竟沦为田舍汉一般。

    普王府的文学高振,却分外喜欢这样的日子。

    行色匆匆,使得人们爱管闲事的毛病不治而愈。于是,怀有秘密的人,披着天经地义的防寒风袍来掩盖自己的模样,又随心所欲地穿梭于城市坊间,多么自由!

    长安西街的崇化坊,小院木门轻响,塔娜笑盈盈地将高振迎了进来。

    冬寒刺骨,高振心中却好像立时燃起一盆炭火。

    他欢喜,并且骄傲。

    这小小囚笼里的胡女,在短短三个月的隐秘关系中,那双原本忧愁深种的眸子,眼见着就越来越焕发出神采。

    他高振,从前边鄙之地的微末小吏,如今王府之中日渐赋闲的落寞鹰犬,终究也能感到自己具有救人渡人的能力。

    塔娜拖着高振的袖子,犹如一只粘人的小猞猁,与情郎双双进到屋中。

    “我给你烫了酒。还有鹿肉古楼子。对了,你瞧,今天我梳了个新的发式,插上你上回送的金钗,是不是更好看些”

    塔娜像只叽叽喳喳的雀鸟。

    高振由着她说个不停,爱怜的注视便是最好的喝彩。

    直到她终于停下歇口气,端了酒盅与情郎对饮一杯后,高振才缓缓开口道“有一事,说与你听。皇甫大夫,在边疆,教吐蕃人擒住了。”

    塔娜热情洋溢的笑容陡然一僵。

    她盯着高振,似乎想从心爱男子的目光中,去揣摩自己该如何斟酌词句来回应。

    高振的目光却落下去,微微有些涣散。

    他的头脑,实在也不知如何处理这个消息。

    二人在无声中,感到彼此心里有同样的念头在冉冉升起。

    但他们实则在各自对外示人的身份中,沉沦太久,以至于为这念头感到一种悖逆的愧疚。

    最终,妇人塔娜,主动问起另一位妇人的情形。

    “那位皇甫夫人,应也是知道了罢”

    高振点头,道“宋孺人得了普王殿下的准许,今日已赶去皇甫府上了。”

    塔娜“哦”了一声。

    她又喝了几口热酒,似乎得了几分勇气。

    她一把抓住高振的衣袖。

    “我们逃出长安吧,你带我走,我们可以去西域,再也不要回大唐。”

    。



第二百三十四章 静水流深
    宋明宪踏进皇甫宅院时,只看到姐姐宋若昭一个人在厅中坐着。

    与此匹配的氛围是,周遭总体来讲是安静的。

    管家赵翁和明宪打了个照面又出去了,听他吩咐小厮的话,似乎是让他们去太仆寺核对、领取朝廷分发给三品官身人家的米粮和布帛。

    曾经有着深厚情感的主仆,若他们实则都是心软而本分之人,彼此之间爆发过的龃龉,也比较容易随着白驹过隙的时间流淌,而烟消云散。

    赵翁当初因明宪那有些冒进的婚姻大事,向若昭报警,而引来明宪的不悦。然而后来,随着若昭的顺利生产,以及王府孺人波澜不惊的后续命运,赵翁这位宋家颇有资历的世仆,很快就表现出了与小主人和解的姿态。

    今日,赵翁的眼神,在明宪出现后,又多了一丝镇定。

    郭媪则抱来了四个多月大的讱儿,给明宪看看这位小外甥。

    妇人之间关于婴儿的讨论,几乎是万试万灵的缓解紧张惶恐情绪的好办法。

    宋若昭既不虚弱也不亢奋地看着她们。

    她这平和的神情,并非一种骤闻噩耗的失常呆滞。

    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在从秋初到冬至的这段时光里,她常常做些丈夫战死疆场的噩梦。

    清醒的时候,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绪,但睡眠,却是上天耍弄凡人的一个广大舞台。

    四更天的惊醒中,若昭终于无法遏制地思念起丈夫来。她确信,自己的心,至少还有一大半在丈夫那里。

    征将与思妇这样诗歌中常常出现的主题,如此深入人心,必也因为那本身便来自人性的淋漓表达。若昭在黎明的微曦中,忘了那些对于丈夫的疑虑、失望、无奈乃至一点点鄙夷的情绪。她一遍遍回忆起的,是那些有限的令自己情动的画面。这种方式,足以让一位孤独的但仍怀有希望与相思的年轻母亲,去对抗刚刚侵犯过她的那些噩梦。

    由于已经在梦境中直接面对过最为极端的音讯,所以,当丈夫只是成为吐蕃人的俘将的消息传来时,若昭,的确没有表现出慌乱崩溃的姿态。

    第一时间来到皇甫家的信使,太子妃萧氏的宫人也好,李泌的世仆也罢,都透露过,从灵州的邸报所言来看,设伏的吐蕃首领,是丹布珠公主。

    若昭沉心静忖,更觉得,丈夫未必就遭大难。倒不是因为阿眉那曾经有三分没半两的暧昧,而是,若昭思量,吐蕃如今到底不是鼠目寸光的小聚落,俘获一个并非岌岌无名的唐军大将,保不准是为割地约盟做筹码。
1...127128129130131...13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