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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不乏味,星星看久了,或能忘了人间崎岖事,难道不好”

    “休胡说,我母亲不许我与你来往,便是因为,你父亲在朝堂上,总是不拘言辞,尖酸刻薄,叫圣主不喜。怎地你也三句不离讥讽时弊……”

    男子的目光落下来。他捧起女子的脸,盯着她仿佛星子闪烁的双眸“若两情相悦,旁的人说什么,何必理会”

    “那不是旁人,是我母亲。”

    男子笑笑,将心爱之人拥入怀中“好,依你。”

    已是那般久远的事,萧妃的耳边,却仿佛仍清晰地响起男子醇和的声音。

    萧妃低下头。前头要经过门下省、弘文馆和待制院,才是东少阳院。

    萧妃任泪水滚滚,反正路途和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及至到了东少阳院门口,王叔文和太医令立刻迎了上来。

    借着门前灯火,萧妃看出王叔文一脸疲惫,幞头也歪了,面上似乎还有几道血痕。

    “太子闹得如此厉害”早已拭干泪水的萧妃,紧拧着眉头问道,口气则一如既往地和淡沉着。

    王叔文欠身禀道“殿下毋虑,向晚时分,太子服了蒋太医的安神汤,已平宁许多。现下正在安睡。”

    萧妃点点头,回头向恭敬立于一边听命的牛奉仪道“你随我进去罢。”

    “殿下!”

    王叔文却作出一个有分寸的、但仍看得出阻挡之意的手势,轻声道“太子臆语时,对殿下您多有贬斥之语,下官虽不知缘由,只怕稍后太子见到殿下,举止更为难以言状,这东少阳院毕竟靠着浴堂殿,若圣主和贵妃、贤妃听到了……”

    萧妃微怔,旋即盯着王叔文。

    不知因为处在火把的映照下,还是由于那咽下去的另一半意思,这位东宫侍读的目光,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躲闪。

    可是,在这躲闪之下,萧妃分明感到,王叔文在与自己进行平等的对抗。

    她因多年宫闱生活所积累的能力,自然不会立即流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更不会对王叔文予以失态的诘问。

    但她心底的凉意,又更重了一层。

    萧妃的声音,甚至比王叔文还低些,她缓缓道“王侍读,我从未对不起太子。”

    王叔文的目光立即移开去。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站在这里与萧妃对峙的,是韦执谊。

    韦执谊不像他这样,是数年的东宫内臣,韦执意没有亲眼见过、感受过、体悟过一位东宫正妃恪守本份又礼贤下士的风仪作派。

    而王叔文有过,有过这些细水长流所蓄积的情感。他甚至记得,在相对私密的主仆相对的场景中,太子要赏赐王叔文一些妇人所用的绫罗钗饰时,萧妃还笑着吩咐宫婢,那锦缎夹缬里,须挑些老妇能用的花色,毕竟平康坊的曹仙儿,若非假母收养善待,亦无缘与王叔文相遇。

    然而今日之议,虽也有韦执谊在旁全力附和,当太子第一反应是拒绝时,到底还是他王叔文坚定地劝太子丢卒保车。

    王叔文何尝不是一边侃侃而谈,一边深深地鄙夷自己。丢卒保车,同样是两位待他不薄的主人,萧妃终究还是成为他口中力荐太子要丢弃的卒。

    夜色中,萧妃教人难以察觉地喟叹了一声,抬头向太医令道“蒋医令,太子若明日见好,是否可回西少阳院歇息”

    给天家当郎中,何止要医术高明,那心眼子,也须不知有多少个窟窿。当初,小郡主韦莘反倒由一个宫外民间道医治好了喉疾,太医署几乎成了太常寺内外各皇城衙门的笑话。

    蒋太医因而对那个姓郑的郎中,心怀嫉恨,对引导此事的太子妃萧氏,也记下了一笔不虞之帐。今次竟有巫蛊事发,处于顶层消息边缘的蒋太医,听了手下医丞的报告,正幸灾乐祸,突然又闻得太子李诵在东少阳院中了邪,慌慌然由内侍引到东少阳院一看,登时便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说话行事皆要长个大脑子。

    蒋医令作了斟酌沉吟之色道“殿下,下官斗胆进言,太子此番遇疾,忒也古怪,这几日还是在东少阳院将养金体为好。毕竟,此处毗邻圣主的浴堂殿,有圣主的龙威庇护,什么邪风病气,都难逞淫威。”

    萧妃心底冷笑。你们这些官服男子呐,为了依计行事或者明哲保身,当真浑不在乎出口之言是如何地破绽百出。

    既然东少阳院是个得了圣恩荫庇、百魔难侵之地,为何太子早上离开西少阳院时还安然无恙,这到了东边,就突然癫狂起来呢

    但萧妃,也渐渐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步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她惶恐又伤心,想挣扎又蓦然觉得颓然虚无,委实已不想再与眼前这些人纠缠。

    她是李唐家的外孙女,又是李唐家的儿媳,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她不过是比宫门外头那些连饭都不是天天能吃饱的大唐百姓,多了一个目睹王公贵戚在大难临头互撕互咬的机会罢了。

    以往的岁月中,她随便穿上身的一件石榴裙,或许就抵得上小户人家一年的口粮之资。

    但反过来,这个阳春之夜,长安城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或许在灯下作针线,或许在为小儿女盖衾褥,或许在心上人怀中,透过窗棂望月观星。

    而她,当今堂堂的太子正妃,一国储君的正妻,焦头烂额地在漩涡中心凫游、勉力寻求转机后,却很快就要迎来本在一个阵营里的丈夫,和他属官们的抛弃。

    萧妃又转过头,问王叔文“韦学士也在里头”

    王叔文低着脑袋,道声“是”。

    “好,你们两人守着太子,彼此有个商量,我也放心些。太子要的人,牛奉仪,我也带来了。”

    她虽仍和气,但最后一句,音量不小,杵在正妃身后一直默然不语的奉仪牛氏,忙上前听命。

    “你这几日,好生照顾太子,东少阳院本是太子读书理事之所,一应物品若有欠缺,打发奴婢们来西边讨要便是。”

    牛奉仪自当初在含凉殿置宋家姐妹于困境后,竟发现太子妃与自己的母亲延光,不是一路人,便始终惴惴惶惶。即使太子对她有些专宠之象,她也未敢放松警惕。

    今日这番局势,牛奉仪心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澎湃,仿佛一个年轻的少有实战经验的马球手,进入国手较量的战局中,对于速度和打法,从发懵到惊疑,再到兴奋。

    她那位居太常寺卿的父亲,在她进宫前,给她灌输了太多比神奇秘谱还难的宫闱生存规则,结果呢,她发现,墙那边的外臣,如她阿父这样不上不下的官僚,再自负将京官做得如鱼得水,恐怕也想不到这墙里头的波诡云谲景象。

    牛奉仪悄悄地观察着王叔文,观察着蒋太医,不过,她唯独不敢观察萧妃的面色。

    此时才二八年华的牛奉仪,并不知道,自己在潜邸的未来,会如何走向,更不敢想,自己生命的高光时刻,是否会在成为后妃的那一刻。她只是凭借明敏的心思,暗暗下了决心,进到前头那东少阳院的屋子里后,不论王侍读吩咐自己做什么,都悉数照办。

    同样地,在这贞元二年的春季夜晚,王叔文也并不知道,太常寺牛少卿这个身如弱柳扶风的小女儿,其实具有与她此前表现出的小心机不太相称的大志向。

    当一个储君的年轻妾氏,逐渐在宫中熬过各种血腥事件,意志变得分外刚硬起来后,多年后,她很有可能在命运突然送给她的机遇前,毫无犹豫地投身于变革的洪流中。

    并且,以高于奉仪这个封号的名字,留于青史。

    而萧妃,回到西少阳院的寝殿中,反倒破天荒地睡了自己长时间来最香甜的一个觉。

    她在梦中再次看到了乐游原上的漫天星斗,她也看到那个风度翩翩又倨傲清孤的帝国年轻官员,转过身来想牵她的手。

    “跟我走吧……”

    “走吧……”

    美梦有多么令人迷醉,清醒后的意志,就有多么溃碎。

    翌日,萧妃茫然地坐在西少阳院正殿中时,也得到了普王向圣主举告孺人宋氏为蛊作乱的消息。

    “宋氏被羁押于大理寺,而不是宗正寺”

    萧妃又确认了一遍。

    她打起精神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遣人出宫,去长兴坊的皇甫宅,将她目前所知晓的信息,统统告诉宋孺人的姐姐宋若昭。




第二百四十六章 幸存少年
    高振抬头。

    现在是白昼,天空中当然看不到明月与星斗,但挤满了风筝。

    “天下太平新样巧,东风不寒纸鸢高……”

    坊间小儿边放风筝边唱歌,嗓音清脆稚嫩,浸满了欢愉。

    有些讲究的风筝上,装置着竹哨,呜哩呜哩地迎风而作,仿佛俏皮谐谑的伴奏,应和着孩子们的歌声。

    又有妇人抱着还在吃奶的娃娃,皆是仰着脖子兴致勃勃地看风筝,妇人眼中亮晶晶的,娃娃则咯咯笑着。若哪个风筝不慎大头朝下栽在地上,连闲闲路过的郎君娘子们,都会善意而开怀地起哄。

    当真是一派和谐盛世的景象。

    巷子外的歪脖柳树下,满身补丁的货郎一边理着摊头,一边冷笑道“都道春风好,呵呵,这老天爷,也是势利的,对咱们穷苦人没几分善心,只顾春风刮得痛快,却是一夜之间就将穷人的屋子烧个精光。”

    裹着风帽的高振,背对着街道蹲下来,翻检着货架上的小件杂物,向货郎道“再大的风,火势哪至于顷刻间便一发不可收拾,目下正是天干物燥的月令,各坊的武侯和京城的潜火队最是小心、时刻待命,怎地这一烧,烧去小半条街”

    货郎“哼”了一声“郎君听口音是外乡人吧郎君莫怪我们长安虫看不上你们外乡龙,你们呐,就算在长安谋了个文书录事的小官,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又哪里省得,这座城池的奥妙。”

    高振明白也问不出什么,从兜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货郎,摘了一个针脚粗陋的荷包揣在怀中。

    货郎道“给娘子的郎君好眼光。”

    高振未再与他多言,站起身,往烧得黑黢黢的巷子里张望。

    货郎仍在好为人师地喋喋不休“郎君,里头晦气着咧,没烧的时候,就不是啥能见光的地方,前日那把火,又大大小小死了几十个街坊邻人,不过,本也都是苦命人,活着和死了,原也无甚区别……”

    高振刚想往废墟的走,突然意识到什么,回过身来看了货郎一眼,叹口气,匆匆离去。

    几日前,他与塔娜分别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先回到永嘉坊的普王府中。仆婢们也不知李谊去了哪里,想来如此风口,定是教圣主传去了大明宫紫宸殿。高振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几个,皆众口一词地说,大理寺来了勘验的吏员,在吴妃寝殿外的阶下柱底,也寻到了瘵者尸灰。

    此刻,高振后悔异常。

    他暗骂自己总是不够果决的性子,那日与塔娜分别后,他就应该立刻再穿坊北上,回到买假过所的老者这里。

    那个疤面男子,一定就是延光的家奴。他来找老者,八成也是要用假文书逃亡。

    然而事实是,他晚了一步。

    什么都没有了。

    高振想起当初在武功县郊外的武亭川,拿了钱后往水源中投放瘟畜的农人。他放过了他们,但下一刻,王增便要了他们的性命。

    他曾经效力的团体,是一个执行力多么高效的团体啊!

    高振在风筝此起彼伏的哨音中怅惘了一阵,无奈地进入街边酒肆。

    他刚要了一壶茶,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喝骂。

    高振将头探出窗去,只见一个十岁上下的半大孩子被方才巷口的货郎揪住,正在拼力挣扎。

    正是晌午时分,街上熙熙攘攘,路人很快就聚过去看热闹。

    高振晃眼觉得少年身影熟悉,心头一凛,忙结了茶钱抢步迈出门去。

    “各位郎君,这小崽子偷了我的钱财,请郎君们让让,我须押他去武侯铺。”

    “胡说,我没有做此事,青天白日,你这货郎怎地这般诬人!”

    少年气急,梗着脖子一仰头,教高振,将少年的脸看得分明。

    果然是他!

    高振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将少年背后衣服一抓,沉着嗓子对货郎道“我帮你搜他!”

    货郎一见是高振,眼中异色闪过,陪笑道“郎君善人,不劳郎君动手了,我已从这小恶人身上把钱拿回。”

    高振道“哦,如此,那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若押他去武侯铺,岂不耽误做买卖。在下瞧他瘦骨伶仃,也是苦寒人家子弟,想来饿极了,才有此举。”

    高振今日一袭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深蓝色竹纹襕袍便服,腰间躞蹀上一排玉佩短刀中,隐约露出银鱼袋。

    银鱼袋乃红袍官身才能佩戴。

    虽然如今长安城中,天子脚下,京官们不管是考的还是买的,六七品的红袍官员只怕比曲江池的红鲤鱼还多些,但围观的行人见高振气度大方,又有怜惜贫弱之举,纷纷附和起他来。

    “这官人郎君说得是,一个娃娃,放了罢。”

    “可不,所谓人赃惧获,现下这娃娃身上哪有赃物,只怕武侯铺也不睬你哩。”

    货郎瞧着这情形,只犹豫了须臾,便故作不甘又无法违逆有官品之人的模样,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回身疾走几步,挑起那没几分份量的货担,扬长而去。

    众人哄哄散了,被高振抓着的少年却感觉背上那只手仍未有松弛的迹象。

    少年的诧异和惊惶尚未重新燃起,已听到身后之人越发压低了嗓子道“一条街都烧了,怎地活了你一个。信我,不然若叫人再逮去,你也和阿翁一样会没命。”

    声音是轻了,但恢复了主人原本的音色,这素来挣扎在底层、头脑何其灵光的小少年,立时就觉察出来。

    少年嗫嚅道“我不跑。”

    高振掌间一松。

    少年回过头,迅速地打量了一番高振,确实就是那日来拿过所的男子。

    高振拉他到廊下,将手伸入怀中,掏出荷包,假作施舍。他的动作瞧上去慢吞吞地,言语却越发急切。

    “说,怎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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