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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暮云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空谷流韵

    “前日,阿翁为他赶制了过所,他本已拿着出门,突然又逃回来,说有人追他。阿翁匆匆间告诉我,那疤面男子是什么公主奴仆,却帮什么普王做事。我个子小,从后面狗洞子逃出来,然后就看到火光冲天。”

    “为何今日又回来!”

    “我在院中水缸下埋有半贯钱,这几年得的全部家当,须寻得!”

    高振一怔,旋即作势数了几个铜板给他,同时道“听仔细了,莫走大街,我的正前方百步,有个凶肆,旁边巷子里头进去,菜畦边有条小河直通崇化坊南里,至多小半个时辰便可到南里。你去南里最西角篱笆上爬满花的宅子,就说原二郎让你找青客,里头的妇人自会让你进去藏身。我与你分头走。万一我今日未出现,你想法去找长兴坊皇甫宅,求见闺家为宋氏的夫人。快!赶紧照我所言去做,方才那货郎说不定有古怪。你若犹豫,今日便没了性命!”

    少年直直地盯着高振,重复道“小河、南里、西角、原二郎、青客、长兴坊皇甫家宋氏”。

    高振欣然点头,少年咬咬嘴唇,扭头钻入了人群,一晃便消失在飘着白幡的凶肆旁。

    高振抬手扶帽时,已瞥见远处那货郎,亦没了踪影。

    他拂了拂衣袖,也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西市的开坊鼓已经响过,各铺前陆续有伙计开始吆喝。

    崇化坊就在西市的西南角,高振有信心与少年重逢在塔娜的隐蔽院落里。




第二百四十七章 去见夫人(上)
    黄昏时分,闭坊鼓咚咚传来,每一声都像狠狠地敲在塔娜的心上。

    死里逃生的小少年怯懦地缩在屋子一角,勉强借着晦色的幽光,辨别这个收留他的陌生胡妇的面色。

    此前,他已老老实实将高振救他的经过、吩咐他的话,统统倒给了塔娜。

    “对了,你姓什么”塔娜终于开口。

    “不知道,阿翁叫我玄武。”

    “玄武!”

    小少年的仓惶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轻微的得意“阿翁说,听闻宫里头的皇子们,投胎这般富贵,小名却都起得磕碜,阿猫阿狗鸟雀牛马的,仿如进了牲口棚似的。那他捡了个差点饿死的小崽子,就干脆起个唬人的名号,这叫穷人自有穷开心。”

    塔娜听了,愁云密布的脸略略一松“好,玄武。想来你也饿了,我去做点吃的。”

    塔娜将晚食端进来的时候,天色终于全黑了。

    玄武狼吞虎咽,把一碗一碟扫得干干净净时,才意识到,塔娜没有吃东西。

    “你家阿郎,与我是在居德坊分别的,想来,他临时有了别的事。”玄武掂着小心的口气,轻声道。

    塔娜点点头,并无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的兴趣一般,淡淡道“你今夜藏在这里,我在堂屋守着,明日待阿郎回来了,吾等再做计较。”

    玄武乖乖“哦”了一声,突然站起来。

    “作甚!”塔娜也敏捷地变了身姿。

    “上,上茅房,我方才,见到院子里有茅房。”

    塔娜眼里的戾色褪去,有些尴尬地摆摆手。

    这一夜,塔娜盖着自己给高振缝的袍子,在堂屋的胡榻上将就而眠。

    她当然无法沉睡,迷迷瞪瞪间总是听到扣门的音响似的,又恍惚觉得高振坐在她身边,熟悉的气息那么近,耳畔是他素有的低沉之音,温柔地、不紧不慢地与她商量着逃亡路线。

    然而只要她的精神稍微摇摆到将醒未醒的状态,她对于梦境的认识就会立刻清白起来——原来前一刻所有的感知,都是虚假的。

    四更天不到,塔娜彻底醒透了。

    她从榻上坐起,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院中,寻出自己要的东西,又蹑手蹑脚地回去,穿过厅堂。

    适应了一会儿寝屋的黑暗后,塔娜摸索到床边,果断而迅速地,将玄武的手脚捆了个结实。

    少年本来鼻息均匀地酣睡,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醒,本能地挣扎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你!为何……”

    塔娜作了个“嘘”的手势“噤声,莫惹来邻里,我要出去一趟,怕你跑。”

    玄武急切地喝问“你莫不是要去喊人来抓我”

    “抓你”塔娜遽地提高了声音,“若要抓你,我阿郎昨日还引你来此躲藏我要去寻他,倘使因此而被你跑了,我怎地和他交代!”

    玄武上唇噙着下唇,在昏暗中拧紧了眉头。前夜趴在这陌生的屋子里时,他也好一阵辗转。

    十岁已是能悟险恶、又粗通人情的年纪了,他知道救他一命的这对男女,本是要拿了假过所逃离长安的。若那位化名原敬的先生真是为了救他而遭遇不测,眼前这位胡人阿姊,该怎么办。

    但他实在累极了,想着或许天亮时分那位先生便出现,也就撑不住睡死了过去。

    此刻,听着塔娜颤抖的声音,玄武内心明白,情形或许早已不那么乐观了。他胸中涌上一股内疚,哪里还会再与塔娜争执,假作气鼓鼓的,却不再言语,缩着手脚一翻身,拿背脊对着塔娜。

    他听到塔娜在屋子里悉悉簌簌地翻着什么,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和院门咿呀轻响,又似乎从外面锁上了。

    玄武拿头抵着墙皮,透过窗棂看到东方天际明亮闪烁的长庚星。他在想,阿翁那样的善人,虽教恶人们烧死了,但,是不是也已经升往仙界,管着几颗星星

    ……

    伴着晨曦,坊禁大开后,戴着浅黑浑脱帽、一身黯淡胡服的塔娜,首先往东北方向的西市走去。

    离西市的开市鼓尚有两个时辰,但商人们皆是因利起早的勤快性子,东升旭日的晖光里,西市外墙边,人和牲口,车和货物,挤挨在一处。

    货主们三两相对,手捧冒着热气儿的蒸胡饼,边吃边交流着生意经,胡茬上挂着的羊油,教太阳一照,亮晶晶的。

    塔娜溜着眼睛寻了小半圈,终于心头一喜,疾步走到一位长袍老胡跟前,用粟特语唤了他一声,躬身致礼。

    老胡正在清点今日要运入西市铺子中的器皿,回身一打量,认出了这打招呼的女子。

    “塔娜!听说你遇到好心人,帮你脱了奴籍,教你嫁了个唐人男子你过得可好”

    老胡笑呵呵地问道。

    他已在长安城靠经商扎下了根,只是仍会在丝路上跑货,当初他的商队与贩卖塔娜等男女奴仆的商队同行,这心善的老胡,常和同队的族人,给这些一路上吃得还不如牲口的男娃女娃们,接济些干粮。后来塔娜入了长安胡肆,偶尔得了主人恩准,还来西市探望过这老胡。

    塔娜知道,自己成了皇甫珩的别宅妇后,见不得光,关于自己的去向,自然任由编造。

    塔娜作了欣然的模样,浅笑应着“唔,家中阿郎,对我不错。阿翁,昨日这西市周遭,可有什么缉盗拿人之事”

    老胡想了想,摇头道“不曾听说,太平得很。”

    塔娜漫不经心道“那便是邻人听错了,无妨。”

    她眼睛扫到老胡身后的骡车上,堆得高高低低的器皿,旁边还站着三四个与自己同样栗色卷发、蓝眼睛的胡人小郎,登时有了主意。

    她递过本挽在臂上的包袋,向老胡道“今日恁般早,乃是为街东一位贵宅夫人采办,阿翁从前对塔娜有恩,这笔买卖定然是给阿翁做。这半贯是定钱,阿翁帮我挑些好看体面的盘盏壶杯,派个小郎赶车随我将货送去。”

    老胡闻言,这好的买卖,岂会不应,当即喜洋洋地张罗遴选,挑了十余件上好的器皿,拿软麻布妥帖包好,码在车上。

    正忙碌间,众人忽听北墙方向一阵喧哗,似是有武侯的身影。

    塔娜心里警惕,往墙根阴影中靠了靠,装作检视的模样。

    “棺材,你们谁是卖棺材的”

    “他娘的,这才什么时辰,城里的凶肆都还没开张做买卖呢,大理寺倒急着往外抬死人了。”

    “阿兄莫抱怨啦,大理寺丞虽只从九品下,却是三曹中人,只怕京兆尹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你我不过是守武侯铺的,活该被他们使唤来做这哭丧事。”

    “呵呵,武侯铺怎么了,武侯铺天天除暴安良,百姓有难,找武侯!哪像他大理寺,只怕除了门前的石头,里里外外没一个干净的地方。”

    武侯正骂骂咧咧,已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机灵买卖人,殷殷勤勤地迎上去,唱个大喏,恭敬道“两位侯爷要替大理寺买棺材小铺有,只是,这西市还未开门,无妨无妨,爷在此地稍歇,小的这就叫人从家中拉一口出来。”

    武侯一听,唷,这做棺材买卖的当真不容易,家里头看来须得时时停着几口棺材,也不嫌晦气。

    上佳的解气方子,就是看到有人为了讨生活,比你还惨。

    武侯们这般一想,释然不少,其中一个和悦了些口气,对那做棺材买卖的货主挥挥手“快去办,听说死的犯妇是个王府的妾,抬一口像样些的过去义宁坊大理寺后门,棺材板莫太薄了。”

    一束阳光,抖然越过墙顶,扑到了塔娜的脸上。

    她吓得狠狠一哆嗦……



第二百四十八章 去见夫人(下)
    潞州宋家的世仆,长安皇甫家的管事,赵翁,第一次在众位仆婢面前现出衰老的迹象。

    他颤颤巍巍挪到了棺木边,不知所措地盯着面前这口簇新的、正散发着桐油味儿的棺材。

    大理寺狱的从九品狱丞,还是那位姓刘的前进士,面无表情地问赵翁“你家主母呢来接棺认尸。”

    赵翁向这位官员出于本能般地作揖行礼中,也仍带着愣怔呆滞的惘然,回不出什么话,而是伸出双手,抖着手掌,去移动那尚未被卯榫封死的棺材板。

    他只看了一眼,就瘫坐在地上。

    小主人,确是小主人明宪的脸。生命逝去后那青白色的脸,嘴唇和双眼似乎还未完全闭上。

    一时之间,赵翁觉得好像有无数尖利的针,争先恐后地扎入他的脑子。

    明宪出事后,他看到若昭四处奔走却无人相助的样子,心中越来越惶惶。只是,他同时还清楚珩母王氏的微妙态度,他认为自己最好的减轻若昭负担的方式,便是如常地将满门上下各种杂事打理好,千万莫叫老夫人寻出个小茬,去叨缠若昭。

    这种忙碌,令赵翁有时似乎真能忘记对于可怖结局的猜想。

    然而他到底直面了这一刻。

    死了,死了啊!

    他怎么和潞州的宋廷芬交代!

    是他带小主人出来的。当初明宪央求伯父宋廷芬,允了自己来长安看望长姐时,一个理由就是,有这在宋家多年、办事从未有过差池的赵翁在,伯父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彼时,赵翁也帮着说了几句,虽有些僭越奴仆的身份,宋廷芬却不介意。明宪幼年失怙失恃,来到伯父家时还是个垂髫小童,初始因想念父母,常坐在廊下哭泣。赵翁便让明宪坐在自己肩头,若昭和若清姐弟俩则乖乖跟在后面,主仆三人往街市热闹之处去,看杂耍,或者一人买串菓子,边走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明宪渐渐地也就融入了这个暖意融融的伯父家。

    赵翁没有子女孙辈,宋家的三个孩子,便是他既当主人、又当晚辈地来对待,遵从的同时,更带着护佑的意味。

    提“护佑”是有些讽刺了,孩子们大了,宋廷芬都无法左右他们的人生走向,他赵翁一个老奴,在这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能有几分能力,护得他们周全!

    若清走错了道,被枭首示众,若昭嫁得一言难尽,如今明宪竟也没了。

    本还以为,若昭竭力反对妹子嫁去王府,是习自宋御史的清高,和囿于成见的多虑。本还以为,三娘明宪其实能安享富贵地过一辈子……结果竟是这样的局面!

    赵翁坐在地上,一行老泪终于淌了下来——老天爷,宋御史是个好人,你怎地这般对他!

    赵翁这模样,原本是叫官家的人嫌弃的,失仪不说,还耽误了官家办事的效率。但帝国的从九品官员刘狱丞,严刻而漠然的态度,此时反倒褪去了些。

    刘狱丞早间入寺换值时,见到人都已经放进棺材里了。他只在心底冷笑一声,口中没有多问一字。

    刘狱丞带队,押着棺车往朱雀大街东面走的时候,好巧,正看到皇城礼部南院外,黑压压地挤满考生。是了,又一年春闱放榜时分,今岁晚了个把月,但这一天依然热闹赛过上元节。

    刘狱丞望着那些老少皆有、神色各异的面孔,想起数年前在这礼部大院里,自己亲历的金榜题名的大喜过望。

    再回到如今,瞧瞧自己这一趟趟进出大理寺,看到的腌臜之事。

    中了进士,文士之梦啊!却原来不过是为这等遭报应的所作所为打打下手、跑跑腿。

    此刻,刘狱丞的语气和缓下来,但还是吩咐赵翁同样的话“喊你家主母来收棺!”

    赵翁抹抹眼泪,刚要爬起来,却听身后已响起宋若昭的声音。

    “赵翁,你先退下。“

    刘狱丞是第二次见到犯妇宋明宪的姐姐,这位当朝神策军制将的夫人。他匆匆一眼,已发现对方比那日清晨恳求探监时,更形容憔悴了。

    宋若昭走到棺木前,去看里头的人。

    刘狱丞缓步上前道“皇甫夫人,大理寺狱的规矩,囚犯羁押期间畏罪自杀,京中有家宅亲属者,入殓送之。请夫人,在下官这份文书上,摁个手印。”

    宋若昭抬起头“狱丞,大理寺严谨囚犯携物入狱,禁纸笔、金刃、钱物、杵梃,宋孺人是怎么死的”

    刘狱丞盯着棺材的一处铆钉,轻声道“犯妇身有披帔,悬梁自尽。”

    若昭用力地闭上眼睛,似重重深吸一口气,又将眼睛睁开。她探出手去,轻轻拨开明宪的交领衣衽。

    触目惊心的青紫色。

    她的手像被火钳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来,扶住棺木。

    她的神志,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内,似乎进入了一片混沌。隐约有不太激烈的男男女女的交谈声,在周遭响起,她努力要辨别,却听不清他们言语的内容。

    但她明白,走过来扶住自己的,是桃叶,而自己,应该也并没有瘫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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