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人屠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六昧
“你到底是抓鼠的那只狗还是被抓的那只鼠”
“每次出门都易容,”古菁亦是出言。“他若不是那人人喊打的过街之鼠,又是什么”
虽是换了张俊逸的脸,沈杨再笑时,那眼中神色还是能让相熟者识出。他笑着开口,道:“我是沈杨,既不是抓鼠的狗也不是被抓的鼠。当然,更不是大名鼎鼎的莫玄衣。”
“你是怨我太过嚣张”
“不,”沈杨摇头。“我只是越发好奇,那能让凌老鸟寸步难行的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莫玄衣方现店中,沈杨密切关注这四周变化。但不论他如何警惕戒备,都不过咸吃萝卜淡操心,莫玄衣之后根本就无人相跟。再加之杭城内的江湖人士大都去了南京或正要去南京,故他虽是玄衣惹眼,也不曾有人跟踪。所以他真就确定了,纵是凌御风那样的参天巨蟒,也有七寸可掐。
“走吧!”
心中好奇越大,沈杨就越发的迫不及待。所以他提身一纵,就自窗间窜出屋子。他未落地,莫玄衣也紧跟着窜了出去,丝毫迟疑都没有。
见莫玄衣起身,古菁一跺秀脚,人也消失在了屋子里。可她方自落地,那两人已奔出两丈有余。
再跺秀脚,为他们的不礼貌也为沈杨选择的前行之路。她方转出一条小巷,前面两人却又转进了另一条小巷。就这样,她紧吊在两人身后两到三丈的位置,咬紧牙关全力以赴,方才未被两人甩开太远。
沈杨一路前行,莫玄衣一路紧跟。当巷子能容两人并排而行时,他还会冲上前来和沈杨站在一块。
“你就这么不想输”沈杨边跑边说。
“我已输过一次,怎能再输第二次”两人并排而行时,莫玄衣的心情似变好了些,话也多了些。
“输给凌老鸟,你不亏。”
“所以你们都输过”
沈杨笑道:“老鸟可长着翅膀呢,我等凡人,怎可能会跑得过他”
“以剑相斗,我也输了。”
“那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东西。”
“那也是我最擅长的东西。”
“不,你最擅长的不是剑,而是杀。”
“我能杀死他”
“不能!但你可以杀得比他快!”
“也可以杀得比他多!”
“正是此理。”
沉默片刻,莫玄衣竟是主动开口:“说说吧,那算命书生的神奇。”
沈杨转头看他一眼,大笑而出。“若有人再说你莫玄衣心若剑冷,我沈杨第一个不答应。”
古菁不知他们正在讲故事,她能听到的,仅是沈杨那几声开怀大笑。她不懂他在笑什么,是在嘲弄师兄,还是在嘲弄自己或者说……
她不敢想。
刺客门中,她是莫玄衣最亲近的。可每次相处,两人都只相对而坐或相对而站。那是个不愿说话的人,所以她也变成了不愿说话的模样。哪怕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每次重逢,所有的千言万语都化而无声。
杭州相逢,或也是惊于自己提前出门,他才多说了两句。她习惯了沉默,在他面前沉默;与此同时,她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可忽有这么一天,她发现那人不再沉默,或者说,不愿再对某人沉默时,她开始思考别的问题了。
离开前,曾有人问:“你是否也想一掌鱼肠”
她觉得那人所言实乃废到不能再废的废话,刺客门中所有人,她还不知有谁不想一掌鱼肠。可鱼肠尚在莫玄衣手,要掌鱼肠,便只有一个方法……
正想得出神,却有一个声音在耳旁炸响。
“你还想去哪”
蓦然惊醒,停步抬头时,只见巷子之外正有数十人在排队等候。人群尽头是根麻布旗幡,上只一字,字曰卜,卜字之下,是八个小字,字曰只断失物,莫问前程!
“测测姻缘”
不待古菁答话,沈杨已加入了排队之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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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解字却散银
“师兄,”古菁面露疑惑。“你真相信他的话”
“看看亦无妨。”莫玄衣说完,人也错过沈杨地走向摊位。他对算命这事不感兴趣,见见那所谓的江湖奇人,却也可以接受。
长队之前,旗幡之下,是一桌一椅一人。
人坐椅上,穿灰衣束长发。面上无须,年方二十五六的他怎么看都不像个四方游士,相反,书生气却是很浓。那桌上也极简单,仅一叠白纸一盘清墨及一支狼毫小笔。
莫玄衣行时,因穿玄衣,总不免会让人侧目而视。那人却始终不为外物所扰,直至莫玄衣在离方桌五尺外的墙下站定,他也不曾抬头看他一眼。神色之专,堪比医圣诊问病患。
“老伯想问些什么”
在其身前是个五十岁上下、身穿麻衣,刚虽拍了拍衣上烟尘,却不曾顾及到脸上那几道黑色烟灰印的老汉。
从老汉搓手不断的小动作里就可看出,此事定当非同小可。但不论他之前如何着急,得坐桌前长凳的瞬间,整个人都松了下来。仿佛清楚自己无论丢了什么东西,都会在此一坐之后重新寻回。
听完书生的问题,老汉先是转头去看四周。确认身后众人离自己的距离后,方让臀部微微离凳,凑近书生小声道:“不瞒先生,老汉早些时候丢了五两银子。先生应该知道五两银子对我等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我明明记得自己将其揣在身上的,贴胸揣着。只有感觉到它凉意的时候,我才能放下心来。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我才修了修炉灶,就怎么都找不到它了。先生,我已寻遍之前经过的所有地方,可我找不着,家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着。敢问先生,我这五两银子,还能再寻回来吗”
书生耐心地听他说完,方将小笔蘸墨,笑着递将与他。“老伯莫急,先写一个字吧,我帮您看看。”
老汉赶紧伸手,可刚到半途又停了下来。只见他面色微赫。结巴道:“老汉……老汉不会写字。”
书生笑笑,不待老汉缩手,他就将笔收了回来。
“那老伯说说,想写个什么字”笔停纸上,只待老汉出声。
“什么字都可以吗我怕……”
“老伯毋须担心,什么字都可以,并不会改变结果。”
“那就写个钱字吧。”老汉面色又赫,似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读书人面前说出这么个满是铜臭味的字来。
书生却是无感,只见他右手滑动,瞬息间,一个以颜真卿楷书为骨为翼的四方“錢”字就跃然纸上。莫玄衣点头感慨时,书生已开始了他惯做的拆字营生。
“錢之一字,左侧为金,右侧为戈。说文解字言,錢者,銚也。未为货币前,乃种田之器。”书生见老汉一脸听不懂的样子,话音一转,道,“老伯家里可有种地的铁锄”
虽是不明白书生所言为何,老汉还是忙不迭点头。
“家里若没些农具,日子就更活不下去了。”
“那问老伯,家中农具多是放在什么地方”
“家贫室少,均放之于厨房。”
“那就对了。”书生点头。“老伯之银两,准是落在了厨房。”
“厨房”老汉皱眉。“可我来来回回已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啊。”
“老伯莫急。”书生抬手安抚。“錢虽可解为田器,却也是古代解法。就今时来说,世间最利者,实不过錢之一字。有人甘为錢亡命,自就有人愿为錢而现兵戈。所以錢字右边,乃两个戈字。戈者,利器也。老伯厨房可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
“菜刀算吗”
书生点头。“菜刀通常放于何处”
“灶上。”
“老伯家里的灶,是否也是他人帮砌的”
“先生如何知道”
书生笑而不答,继续问道:“老伯今日修灶时,虽是清理了柴灰,却也不曾清理干净,对吧”
“先生又是如何得知的”
书生笑道:“若清干净了,银子掉于其中,老伯又怎么会看不到呢”
老汉先是一愣,随之从凳上站了起来,道:“先生是说……”
“老伯还是先回家吧。”书生摆手道,“若是再烧上一炉旺火,足色银子或也就变得不足色了。”
老汉起身而拜。
“老汉明日再来送上酬金。”
“举手之劳,老伯毋须挂怀。”
老汉起身,又一妇人紧跟着在凳上坐下。
……
莫玄衣尚未听见他们说些什么,古菁开口。
“故弄玄虚。”
“但他并未说错,钱之一字,自古就和刀兵相关。”
“我知他对,但这拆字解字,怎能空空其谈”
“你可是觉得他所测不准”
“若非不准,他又怎会任人离开”
莫玄衣摇头。“或许正因其准,他才任人离开。”再望书生,眼中已有了那么点意思。
“师兄也信方士之言了”
“你看他们的模样,”莫玄衣手指那些眼中满含期盼的人。“若非确有其事,他们又怎会如此”
“以讹传讹的事,总是很容易就取信于民的。不信,你听他正说些什么鸡同击,所以就断定说鸡已被杀,这还不是信口胡说”
……
莫玄衣转头,只见那新换的白纸之上又写了个“雞”字,仿若听到古菁所言般,书生本已下断,此时却又提笔拆字,将其一分为二,出言道:“雞者,能出奚声之短尾鸟也。加之此为我今日第二次帮人写字,故可称之为又。短尾之鸟再加个又字,此非为难又是什么您若真想再寻上一寻,可自去溪边看看。当然,所能寻到者,不过一地鸡毛。”
“先生帮我。”老妪恳求。
“抱歉,”书生躬身。“在下只能断失物,不可再寻人。”
“那我怎么办”老妪哭了起来。“那可是我家唯一的一只下蛋鸡啊,我还等着换盐换油呢。”老妪并不怀疑书生所言,无数事实证明,书生有言,则言之必中。
“在下现有银一两,不知能否买上一只下蛋母鸡”书生伸手在怀,掏出一块小碎银。
“先生”老妪迟疑着不愿伸手,双眼却是紧盯着不曾移开片刻。
“我断的念想,自当由我来补上。”书生将碎银塞进老妪手里,柔声道。
老妪慌忙起身,碎银紧捏于手。
“先生放心,待鸡下蛋后,我定送来与先生。”
老妪低头,转身匆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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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凌御风的凌
“穷酸儒生。”古菁骂道,极见不惯书生的所做所为。“师兄,此人不过沽名钓誉者,我们又何须在此浪费时间”
“你何以就知他沽名钓誉”又是第一次,莫玄衣为他人辩白。
“形若狂士行却不是狂士,此等形行不一之人,若非慈悲天下者,就是欲欺天下者。”
“你又何以能断定说他不是慈悲天下者”
古菁转头,以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直视莫玄衣。
“师兄何时也变得这般天真了你难道忘了吗,天下百姓皆可杀”
“天下百姓皆可杀!”莫玄衣低声重复,他绝不会忘记这陪他一块长大的门中谶语。
……
二十年前,他曾悬于刀上,听人这般说起。
“你们记着,对我刺客门而言,天下百姓皆可杀。
“何谓百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谓之百姓。何谓天下百姓皆可杀既这天下有名有姓者,皆可为我刺客门之目标。
“听着,人旦生于世,便再无清白之理,不论何人,不分阶级亦不论贵贱。贵者有贵者可杀之理,贫者也有贫者可杀之因。
“但凡贵者,皆有欺男霸女残害无辜或为富不仁的时候。哪怕无意,也会让人妻离子散,有家难回。贱者亦有贱者可犯之事,你虽看他老实憨厚,但其心中所想暗中所为,又有多少是龌龊见不得人的故我刺客门中,绝不能容不忍之人,不能发不忍之事。”
……
年少时,莫玄衣没机会去怀疑这些言语。到得踏入江湖,他又亲自确认了这些东西。
果不其然,世间百姓,皆有可杀之因。但他渐又明白了一点,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如果世间皆可杀,那最该杀又没人去杀的,该怎么办
生而为人,最怕者不是刀兵抚颈,而是觉醒顿悟后的无能为力。莫玄衣就曾经历过自己最无力的时候。
他生于世,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处世。还像以前一样接令而杀为钱而杀他好像做不到了。做不到后又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所以就想去看看,看看天下的大好河山,也看看那些带给过天下以惊艳的家伙。
所以他去找了凌御风,他想看看那最让天下惊艳的男子,是否真如别人所传般是那最适合做朋友的。
他证明了,并因此有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这朋友似乎也真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力,竟让他觉得世间除了杀和被杀外还有别的东西。
所以他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驰援,不远千里,哪怕无人相招。
所以他又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寻找,他感受到那人对他的重要性,所以也就不曾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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