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法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半叶棠
寇隼暗自在心间一通逐磨后,趁着元侃低首作揖间,双眼又迅速在酒阁角落里扫了一眼,别是官家也坐在里头给漏看了。
“德昌兄谬赞!念安才疏学浅,不过是幼时随我师父学了些皮毛,与您相差甚远!”叶念安起身礼貌回语,清奇相貌在举首顿足间透出一抹飘逸。
“叶念安原来叶先生还有一个这样的好名字。妙哉!”德昌原来还在烦恼如何将话题巧妙地过渡至叶念安身世,却不料他自己抛了个引子。也不曾想,立即接过话头继续道:“叶先生如此,想来师父更是一位高人了!不知叶先生授了一些什么高超学识,德昌甚为好奇呀!”
第一百十二章 家 宴(求票 求收)
即便是认出了桌前贵人的身份,寇隼也只得将他当作了‘德昌’,站立一旁冷眼静观。
其实,让叶念安来汴梁,不过是觉得以叶念安的学识才华,就算为其洗脱了死囚身份,放他回横谷寨了度一生,真真是太过可惜。
只是,汴京当前各势情况不甚明朗,也不能多做筹划,只好暂时先将他留在身边。
“哦,师父好善阴阳之术,以相面测字为业,我仅承了他老人家几分功夫。”
叶念安听闻德昌问得这般直接,心想今日乃府尊家宴,在座几人虽也熟识,可自己初入京城,前路不明也不敢托大,就说了句模棱两可的场面话。
“叶兄过谦!适才与您对诗作赋,心想叶兄定是出身名门,满腹藻华的读书人。不曾想,叶兄师父这般云游天下的江湖术士也能教出叶兄这样的好徒弟,德昌倒也是佩服啊!”
此刻将这番景象收进眼底的众人,脸上皆流露出尴尬勉强的笑容,寇隼更是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他已经不想搞明白元侃出现在酒阁里的缘由了。但眼下,他很想立刻结束这场已然变味的对话。
想到这里,他低眉瞥了一眼宫燕,佯装愠怒道“哎,宫燕,干坐了良久,也没见上什么吃食,我等可是将德昌兄怠慢了啊!”本想截了话头,缓解这有些凝滞的气氛。
哪料见叶念安笑容可掬地簌簌起身,提起桌上酒注,轻步踱至元侃身旁,拾起他面前的白玉酒杯,肘离一尺,晶莹酒汤‘嗒嗒嗒’地瞬间斟满。
“德昌兄相貌堂堂,气宇不凡,言行颇有王侯将相之姿,不如就让念安替您测上一测”
叶念安不是没听出德昌话里透出的几许刻薄,师父莫名被凌辱,心中确有无名怒火。念及台面场合,叶念安依是强忍怒气,微微淡笑道。
“哈哈哈哈……小可以为叶兄胸有块垒,内有深意,莫不是还要拿这等愚惑村夫农妇的伎俩来诱惑我德昌吧
小可若不是看在寇爷面儿上,还以为叶兄是手头拮据,靠此诓骗钱银用度呢!”
叶念安神色一暗,只是很快又隐去,平静道“德昌兄快人快语,真是豪气爽直之人!只是,人命危浅,寻我测字算卦的达官贵人倒也是长龙蜿蜒,若真以此为生,定是用度丰裕,谢德昌兄为念安担忧了。”
叶念安长长的睫毛在回话间一抖一动,压住胸前怒火,面儿上却依然挂着浅浅的微笑,言语更是无缝。
听着二人越说越不对劲的对话,寇隼不禁怀疑起是因为自己还未去元侃的襄王府询问立太子一事,今儿特意跑来砸他家宴的场子。眼梢过去,见犹自面色不惊的叶念安,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此时,与寇隼同步观望的,还有从头彻尾一直呆在隔壁酒阁冷眼相看,竖耳旁听的太宗皇帝。
这几日天气暖和了些,腿脚也能活动开来。晨间听寇隼提了句晚上要在矾楼为宫燕一行接风,就突然来了兴致。紧邻这间酒阁,正对方桌隙了条门缝,隔墙席坐。这对面房间里的一举一动,太宗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此刻,太宗皇帝见急性子的寇隼欲上前解围,嘴角不禁微微上翘。视线移向说话之人时,见叶念安眉目间依是平静无波,且不失儒雅风度,不由得露出一丝欣赏的笑容。
酒阁里的寇隼实在坐不住了,也别问他叶念安什么出身,怕是再好的教养也禁不起这般寻衅挑拨。
看着元侃不明深浅的眼眸,他倏地站起身,笑吟吟的打起圆场来“测字卜卦,虽不全能说成是旁门左道,可信与不信,全在于人。德昌兄既然如此洒脱,怎又忌晦一测”
正举杯欲饮的元侃,听闻寇隼来了这么一记激将法,哼哼两声,却是一时找不到反击回去的话。搁下酒杯,冷冷一笑道“也罢。叶兄就测上一测,权当娱情了。”
叶念安侧脸,迅速看了眼寇隼以表谢意,转而又说道“德昌兄双目有神,宽额高鼻,看您举手投足皆不一般,按相书上说当是龙凤之姿,富贵之象,乃王侯将相之家。”
一句开场白后,叶念安继续道,“德昌兄可随意写一个字。”
元侃看了眼叶念安,又下意识地望了眼酒阁微掩的木门后,立马收笼视线,伸出食指往瓷杯里一蘸,在木桌上方方正正地端写了一个‘趙’字,对上叶念安的双眼道,“叶兄,就测我这个姓字吧。”
本来还在反复猜测的寇隼,见元侃在桌上写了这个‘趙’字后,胸中已然明瞭。今儿这盘棋可全是官家在下呀!
想到这里,立马扭身望向隔了一条木廊,相互都只微掩了一条细缝的木门,眼神笃定。
“好一个‘趙’字啊!”叶念安先是眉头紧皱,尔后却慢慢松开,原本就清亮的眸子此时愈发明亮起来。
房中众人齐齐看向叶念安,同时问道“如何个好法”
叶念安敛去笑容,正色道“此‘趙’字,左边‘走’字上有‘土’,意为中原动荡之状,‘小’字偏又坐‘月’上,左短撇,右点捺,正是左丞右相,自己居中,坐在月亮上,这难道不是王侯之相驾驭文武,‘走’上赶‘士’,正是封疆无界,还需开边拓土,建万世功业之意!”
隔壁酒阁内,太宗面色一凛,心中却风疾浪涌。瞬间想起哥哥要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最后夙愿、当下内忧外患,邻国入侵自己数次北征伐辽的心酸战史……确实测得不偏不倚正当中。
元侃实没料到叶念安的推算会如此准确,微微一怔后轻笑道“但愿如叶先生所言!”语毕,瞥了眼房门,“时候不早了,德昌府上还有事。”
说完便要起身离去。元侃对席间之人一一揖别,快要出门前,又转头盯着叶念安看了半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有缘再见!”
寇隼见元侃来去匆匆,心里已猜出了大概。见众人怔在原地,立马将席间气氛又扭转道,“哦,德昌兄贵人事多,就随他去吧!今日家宴,大伙许久未见莫要拘谨。宫燕,先招呼着把酒满上。
我送德昌兄,去去就来!”
第一百十三章 猜 忌(求票 求收)
走出矾楼,寇隼左右看了看,御街上人流往来,新来汴梁经商的贾人挑担、引马,出入酒楼频繁,见也没人注意到当朝皇子刚刚由此出去,寇隼心下稍安。于是,整了整衣袍,径直向对面茶舍走去。
寇隼为青州诸人接风洗尘设摆家宴的矾楼对面,有一家茶舍,楼高三层。一层是往来百姓歇脚饮茶之地,茶叶也多为下等,虽不上品,却胜在茶水分量充足,一个铁钱就能冲上满满一壶,足够坐在里面打发大半天的闲暇时光。
上了二楼,茶的品级又要上一个品次,茶叶往往也多由岭南贩过来的龙井、普洱。这等茶叶的价格自然也要贵上一些,能喝得起的,基本都是城中商户、家境殷实之人。
再往上走,便到了茶楼最高一层。此一楼层只有四间雅阁,名曰:天、地、玄、黄。分东南西北临街而设,雅阁之间互不相通,进出客人均有单独通道连接楼梯入口,这就为一些私密聚会提供了诸多便利。
当然,能坐在这四间雅阁里喝茶的,绝非有钱有权就能进入,还需配上饮茶之人极尊极贵的身份方可。
“噔噔”从酒楼出来的寇隼想都不曾想,就直接上到茶楼顶层。面对四条通往不同雅阁的走廊,略一沉思,选了‘天’字阁走了进去。
“陛下!”寇隼打开门,见刚刚先他一步离开的德昌正垂手而立,面色恭谨。在其身边正端坐一人,白袍皂带,头裹青色璞布,上嵌金丝云纹,贵胄之气不振自逸。
也未及看清面容,寇隼已然跪拜于地,施了臣子之礼。不用猜,此端坐之人正是当朝皇帝宋太宗。
“免礼吧!今儿我也是微服出巡,就不必行礼了。是元侃告知你,我在这里的么”太宗微微点了点头,神情没有太多变化,看着寇隼询问道。
“回陛下,元侃并未言及您在此处,实是我斗胆揣测。”寇隼起身颔首回道。只是开口之前,不经意瞥了眼肃立一旁的元侃。只见元侃嘴角含笑,向他点头示意。
“揣测难不成从青州回来一趟,你也学会用鬼神之说妄断言行了”太宗两眉轻蹙,对寇隼的回答略感不悦。
“元侃平日克己守礼,一向不越礼法,自然不会有出宫行私之事。适才元侃孤身一人离开酒楼直奔于此,总不会是贪食粗茶鄙味。
如此微臣才妄断官家您离开酒楼,定是来了这里!”寇隼把自己心中推测如实讲出。
“臣子当到你这份上,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害怕。皇家的一举一动,都已经瞒不过寇大夫了!”听完寇隼之言,太宗不喜反怒,语气更是冰冷地说道。
“微臣不敢!”寇隼辩出了太宗的话外之音,膝头一曲脆声跪地,低头伏磕了下去,似有冷汗从额头渗出。
太宗面色稍缓,也未马上叫寇隼起身,只话语间趋于平静道:“我叫你回来,不是让你告诉我元侃这孩子的品行,我自己的儿子,肯定比你清楚。”
“臣知罪。”寇隼连忙回应。
“行了,起来吧!听元侃说,那日你提到的叶念安回来了”太宗没打算将适才在矾楼酒阁内,自己隔墙而坐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太宗言语间夹带的怒意,也非是全部来于寇隼。寇隼作为他的心腹重臣,也断不可能有猜疑为难之事。
不过是近年来,太宗深感朝廷上下,很多细微小事正在暗地里悄然发生,自己脑清目明却又无法把控的心绪越积越沉。这种权利的流失令他充满恐慌,他心知,一切皆因垂拱殿的那把高椅而起。
岁月如波,时光如梭,自己年事已高。偶尔处理朝中弊政多有心软,缺少震慑,朝中更显动荡不安。
几个皇子本应是最亲近的人,可私下里拉帮结派,与大臣牵扯不清,结党营私之事屡见不鲜。作为各方势力的对立面,太宗心里明镜儿一般亮堂。
只是,他在等,等一条抛下诱饵立刻咬食上钩,自动现身的鱼儿。他要看看到底是哪位皇子按捺不住,第一个跳出水面来。他不确定如此做的后果是什么。
看起来,那些整日恭谨的儿子并无反心,那些手拿笏板每日跪拜在大殿中的臣子也面无二样……或许,陈桥镇的事情即使过去很多年,却依然如梗在喉。
寇隼明显偏向于三皇子元侃的言语,生硬地触动了太宗身体里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这让他十分恼火。
此次将寇隼召回汴梁,原是让他助力稳定朝中局势,绝不是让他来搅浑这摊清水。
“是的,昨日刚刚到达汴梁。”太宗突然将话题转到叶念安身上,让寇隼微微一愣。心中疑惑道,叶念安与元侃之间几个来回往复的攀谈,官家应当在隔壁里间听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再来询问他
寇隼脸上不禁蒙起一层雾意,想到还没摸清官家的心思路数,看刚才情绪又较为多变,只得小心回答。
太宗点了点头,没有太多话语,反而是偏过头看向肃立在一旁的没有吭声的元侃,眼底尽是疑问。
似是在询问与叶念安交谈相关之事,亦或者是想从他口中证实一遍叶念安的到来。
元侃感受到太宗望向他带有灼热的目光,胸间立时了然。太宗对于叶念安这样的小人物,自然不可能放在心上。
他在意的,是叶念安对自己说的那几句批言。倘若自己替叶念安美言,太宗一定会认为他元侃有争权的野心,这样反而不美。
此刻,面儿上看起来像是在询问叶念安的品性,可实际上却是在试探自己。
元侃稍一思索后,平静说道:“适才在酒阁里与儿臣交谈之人,确实是叶念安。我观此人也无甚才能,不过是个蒙骗乡里之辈的江湖术士,不堪大用。”
太宗听罢眼睛瞬时一亮,元侃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说话,在他心中的威信此刻有了一丝变化。
他对元侃说出贬低叶念安的话语,不禁赞赏,心中暗道这孩子天性不错,并未被权势**蒙蔽了双眼。
饶是如此,心中所念转至喉咙口腔处,却这般说道,“休要胡言,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们兄弟几人的
天地万物皆可为师,岂能随意生了轻视之心。更何况,叶念安是寇大夫力荐之人,在青州解民于水火,立下诸多功劳!”
太宗话间虽是训斥之意,语气里却丝毫找不到责备之味。
元侃听罢,立即颔首称是。
第一百十四章 私 心(求票 求收)
“既然元侃觉得叶念安不堪大用,那就留在你府上听用吧”赵匡义心口不一训斥过元侃,侧头指着寇隼说道。
叶念安能留在自己身边,自然是最称寇隼的心思。让他调养好身子,被郑八接来汴梁,就是要给自己出谋划策的。倘若今日被官家指派入宫,那真正是为别人做嫁衣,白忙活一场。
故听闻官家的安排,寇隼心中一阵窃喜。只不过,还有一桩棘手之事梗在眼前须要马上解决,否则过了今日就不便再提及。叶念安在他寇隼心中地位甚重,可在赵匡义眼里只是一个略有才干的普通百姓而已,放在整个大宋朝,更是不会有掀波踏浪的影响力。
见赵匡义正欲举步离开,寇隼又连忙说道“微臣自会严格约束叶念安,只是眼下仍有桩麻烦事缠于他身,还望陛下垂恩。”
“嗯说来听听。”赵匡义顿下脚步,询问道。
“叶念安乃火山人氏,因身犯凶案被定为死罪。年前是因为南阳河水情吃紧,枢密院无法整调军士协助修堤,故中书省征调全国死囚前往充役。如今南阳河水患已经得到缓解,按照大宋律法,叶念安还要回到属地服罪,微臣也不能将他留于身侧过久。这一节不解除,自然也无法委他重任。”寇隼把叶念安死囚身份的有关问题,详实向赵匡义做了禀报。
“他杀了什么人”赵匡义沉思片刻后问道。
“横谷寨一名乡野巫师。”寇隼刻意在巫师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有意加深赵匡义的印象。
“巫师不过是一个愚弄百姓的神汉之流,杀了便杀了。元侃,你带我口谕去大理寺,将叶念安身上的案子消了,便于寇大夫调度。”赵匡义露出一丝不耐神情,似乎一听到用鬼神之言哄骗众人的字眼,便会无故生出一种鄙夷和不屑,更容易消磨了他的耐心。
“微臣代叶念安谢过陛下、三皇子”寇隼强忍住将要跃到脸上的喜色,躬身回道。
离开茶楼,寇隼并没有急着回到矾楼,而是站在御街旁,望着官家一行消失在穿梭不息的人群中,才疾步返回酒阁内。能顺利保下叶念安虽是意料中事。青州筹粮、力挽数十万百姓于生死之间,官家总得有个交代。
这次能够金口玉言,不顾大宋律法特许开恩,也算是对自己贬谪青州数月来,治河筹粮等诸事的奖赏,这笔买卖于官家来说,如何都是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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