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钟繇再度长吸了一口气,依旧低头,而良久后他方在公孙珣的期待目光中抬起头来:“回禀将军……有!”
“愿闻其详!”
“阳翟有一人,姓枣名祗,字文恭,向来有才德。”
“哦,可枣氏不是颍川望族吗”
“回禀君候,枣氏虽然算是郡中望族,但却称不上是郡望所在,而枣祗更只是家中偏枝所在,故其人在郡府中数年,却只是个户曹小吏,始终难得显职。君侯去招揽他,应该不难……当然,得是他躲过此番兵灾才行。”
公孙珣缓缓颔首:“你说他有才德,那其人到底有何称道之处”
“回禀君候,枣文恭虽然只是个户曹小吏,可郡中户曹实际上的运作却都是他所为。”话到此处,钟繇不由在堂下苦笑。“这中间有些事情我想君候也懂得……但关键是,枣祗这人无论功劳怎么被剥夺却从来没有生气过,也从来没有跟人抱怨过,而且户曹的事情从来没被耽搁过,真真是任劳任怨,吃得了苦,做得了事。若非我是郡中功曹,怕是也不知道他本事与德行的。”
公孙珣大为赞叹,虽然他未曾听过此人名字,可钟繇的这个描述几乎让他本能的想到了王叔治,这种人拉过来给王修做个副手难道不好吗
此人虽然不是原定目标,但人才,尤其是这种才德兼备的人才总是不嫌多的!
堂下钟繇窥的公孙珣面色舒缓,也是愈发松了一口气,故而继续了下去:“还有一人,姓戏名忠,字志才,也是阳翟人。”
“此人有何本事”又是个没听过名字的,公孙珣自然要问个清楚。
“此人可以论谋算策!”钟繇正色言道。“戏志才此人学的乃是地道的法家学问,所谓人心诡谲之术,律政修势之法……将军应该知道,我们颍川是战国韩氏故地,法家起源之处,所以像他这种人其实不少,而戏志才其人便是公认的其中佼佼者,正适合为人幕属。”
公孙珣缓缓点头:“这种人物确实值得一用,不过你也说了,你们郡中法家学问不少,如郭氏还有你们钟氏,都是以家传律法学问闻名当世的,而此人又是其中佼佼者。既如此,为何你以为我能轻易延揽,而且能长久使用呢”
“回禀将军。”钟繇叹了口气。“一来,此人虽然是士族出身,却家族败落,比之枣氏都要差很多;二来,郡中俱知,此人有负俗之讥。”
公孙珣当即一怔。
所谓负俗之讥,就是不被俗世、俗人所容纳,反而被他们看不起的意思,换言之,戏忠这个人是被人广泛排斥的……然而,这就有意思了,因为之前多次提起过,法家的学问在颍川算是半公开的显学,不会有人因为这个而嘲讽戏志才的,那么他为何被排斥呢
果然,钟繇稍微顿了顿,便拱手解释了一下:“回禀将军,戏志才这个人好酒喜赌,以前是玩骰子、樗蒲,后来动物牌出来后他更是沉迷此道,经常一玩起来便通宵达旦……”
娄圭忍不住看了公孙珣一眼,而公孙珣却面无表情,依旧静听。
钟繇越说越无奈:“偏偏此人家道中落,他又不治产业,所以只是坐吃山空。能撑到现在,基本上全靠我们这些昔日的同学接济……我也好,文若也好,都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也常常接济他,并劝他正经一些,可他却总是说自己修不得道德文章,终无前途,不如不做理会……还说,若是我们借钱时再说这种话就要跟我们绝交。不瞒将军,我现在倒不担忧他在阳翟遭了兵祸,就怕他心怀忧愤,直接从了贼!”
娄圭又看了一眼公孙珣,而公孙珣这次终于微微一笑:“无妨,我身边也多浪荡子,子伯当年在南阳做的事情比这位出格多了,如今不也是我的腹心如此人物,若是能躲过此番兵灾,请他来为子伯做个辅弼,岂不正好”
娄圭欲言又止,但看了看堂中气氛,终究只能无奈点头。
“除了枣祗、戏忠,元常还有没有别人可荐”公孙珣继续问道。
钟繇又流汗了:“私人幕属而已,两人将军还不足吗”
“我听说……”公孙珣终于忍耐不住了。“贵郡有个叫郭嘉的,也是负俗世之讥,不知道是不是郭氏族人”
钟繇面色古怪了起来。
公孙珣登时也跟着无奈了起来:“只是听说年岁尚小”
“然也!”钟繇肯定的答复道。“刚刚束发!不过正如将军所言,其人自幼聪慧,却如荀公达一般沉默寡言,此时正随郭氏族人于长社避祸,将军要见一见吗”
“不用了!”听到刚刚束发四个字,公孙珣就像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等颍川战事平复,我遣人送些钱来,届时你替我赠送他百金,以资鼓励,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便是!”
钟繇连连称是。
“还有一人。”反正已经丢了脸,公孙珣倒是不要脸了。“有个叫徐庶的人你认得不或者还叫徐福应该年纪也还小,或许还有些浪荡……不是出身大族。”
这次钟繇是一脸茫然了。
不过,就在这时,钟繇的叔叔钟瑜倒是尴尬拱手起身:“将军。”
“你认得徐庶”公孙珣一时好奇。
“是!”钟瑜尴尬答道。“若将军单说一个名字我是万万不敢想的,但将军说年纪小、徐庶、徐福、浪荡,又不是出身大族……那就只有一人了!此人乃是我们长社本县单家子,幼名徐福,正名徐庶,他自幼失怙有失管教,年方十四便整日佩刀做贼,偷鸡摸狗……书也不曾读几本,才学也未曾见过,只是可惜了他母亲知书达理,自幼便辛苦与他开蒙……我与他母亲相识,故此知道。”
公孙珣长叹一声,也只能无奈摆手了:“届时我多送些钱来,你们替我也与他百金,就说我也望他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钟瑜也赶紧行礼称是。
“故此。”公孙珣百无聊赖的看向了钟繇。“元常,你夹带中果然无人了吗”
钟繇无可奈何,只能诚恳行礼道:“回禀将军,按照将军的要求,委实无人了。”
“看来你还是差荀文若三分火候的。”公孙珣无奈摇头。
“既如此。”钟繇心中一动,又看到左右不是家人便是公孙珣带来的义从军官,便忍不住当场言道。“将军何不往颍阴一行,荀文若和荀公达俱在家中避难,还有荀氏八龙中的四位也在彼处……便是君侯不苛求荀文若、荀公达的效命,请他们荐一些人才,想来也是可以的吧”
公孙珣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缓缓摇头,并顺势起身:“这就算了,今日事也到此为止吧!承蒙招待,我且去休息。”
钟氏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引着避席引着对方去专门腾空的院落休息,并且知机的止步于院外。
而公孙珣带着娄圭、韩当以及几名侍卫步入院中,先前面色还算和善,但却突然止步于房前,而且面色也陡然一滞。
“君侯还在生气”娄圭当即出声。
“不想辛苦数年,中原士人还是视我为边郡武人。”公孙珣面色不喜不怒。
“或许是君侯当日强辟李氏三千子弟一事传了过来。”娄圭勉力劝道。“他们有所误解。”
“如此说来,倒好像是我分不清豪强与士族一般。”公孙珣不由冷笑。“我怎么可能用那种法子强辟他们颍川钟氏的核心子弟不过,彼辈这番做作,倒是差点引动了我的杀心,刚才一瞬间,我是真想来个若不辟人,便要族人的!”
“君侯。”娄圭叹了口气,便在星夜下正色劝道。“这世间的规矩未必合理,世间的道德也未必就是对的,而这便是君侯想要鞭挞天下的缘故了。可若一日不能掌权来鞭挞天下,君侯便一日要顺着这个世间的规矩来才行……如荀、钟、郭、陈这样的颍川大族,又盘根错节,真要用强,怕是真要失掉天下士人之心的。而没了士人,就靠那些豪强、寒家子弟,真能治国彼辈或许有不少人是混浊之辈,可真正的人物倒也有八成出自彼辈的。”
公孙珣尴尬笑道:“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这都是日常你我还有子衡三人说惯了的话,只是今日我对钟氏如此礼贤下士,他却依旧如此看我,实在是有些气结。”
“君侯倒也不必烦忧。”娄圭这才缓缓言道。“依我看,一个是党锢原因,一个是颍川本地风俗,这边的士族多有明哲保身的心态。除此之外,君候的德行终究还在河北,此处只有威势,他们有所畏惧也属寻常。”
公孙珣微微颔首,却又不禁想到了沮授与田丰,还有沮授的弟弟沮宗,自己去了中山,这个相处还算愉快的宾客便主动请辞了……若是德行真在河北,又何至于此呢
自己一直觉得有所欠缺的莫非就是这个德吗可德又是个什么东西呢又该怎么攫取呢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旁边的娄子伯却又忍不住再度出言:“颍川文气所在,君侯不想入宝山而空回也是理所当然,既然因只得了二人而觉得不足,何妨如那鈡元常的建议再去见一见什么荀文若呢君侯不是说他识人之明更在鈡元常之上吗我也挺好奇此人的,年纪轻轻,人人称道……”
公孙珣欲言又止,却是忽然想起一事来,然后陡然
第七章 群英会玄德做歌
公孙珣说到做到,当日晚间,随着吕范、王修等人移动本部大营来到淇水畔,而不少渡河去追波才的一众将校也纷纷回转,这位五官中郎将真的就在要在河畔设宴,犒赏全军。
平心而论,这是很危险的。
因为如果黄巾军中有孙坚那样的猛骜之士,有审配那样既有谋略又有决断的才智之士,说不定就能瞅准机会集结败兵过河,一个反扑,来个黑虎掏心,反败为胜!
但很可惜,黄巾军注定不可能有这种人才,最起码颍川黄巾没有……如果有的话,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实际上,宴会开始之前,公孙珣正要先处置另外一件关于颍川黄巾的重要事件。
头顶的太阳**辣的如之前两日一般,哪怕是黄昏将近,也依旧酷热难耐。
然而,仓促搭建的临时军营中,众多刚刚归来的公孙珣所部军官们却不顾燥热纷纷围做一团,直到公孙珣当仁不让的踱步而来,他们才各自敛声,并纷纷后退让开。
“你便是波才”公孙珣戴着鹖冠,扶着腰间断刃,披着锦缎披风,在一众将校的环绕下低头对着地上那人正色询问道。
此人身形高大,虽然被捆缚严密,却依然有数名甲士小心看管压制,此时听到声音方才抬起头来,却出乎意料的在火燎的半拉头发下露出了一张比想象中要年青一些的脸。
“你今年多大”公孙珣见状不由蹙眉再问,又嘱咐甲士们稍微后退。“且微微松开他。”
几名甲士闻言后退两步,只是依旧拽着手中绳索而已,而波才这才在地上直起腰来昂然作答:“我便是波才,今年三十二岁!”
看着对方双目满是血丝,脸上也有不少黑灰血污凝结成的污渍,公孙珣难得感慨摇头:“堂堂颍川黄巾渠帅,竟然只比我大四岁吗大好青春何必做贼,以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这有什么好摇头的”波才双目满是血丝,脸上黑灰血污凝结成块,闻得此言居然当场笑了出来。“你二十八岁可以当太守、当将军,还是个侯爷,我三十二岁做一个渠帅便不可了若非兵败,我还想杀入洛阳,宰了刘氏天子,让我家大贤良师做天子,我做个大将军呢!”
周围一片哗然,甚至有人直接拔刀握矛,但眼见着公孙珣默然不答,这才重新冷静下来。
“我问你,可愿降”公孙珣眼见着周围熟人越来越多,便是朱儁和皇甫嵩也引人来此处观看,但终究是在沉默片刻后问出了这句话。
“你是在说笑话吗”波才闻言当即嗤笑不止。
刚刚随皇甫嵩到来此处的傅燮也当即拱手相劝:“君侯,之前洛中尚书台、黄门监曾于殿上论及各地渠帅赦免一事,而当时虽然没有明文旨意下达,可陛下与诸公之意均是不赦……这事你也应该知道才对。”
此言一出,周边将校纷纷蹙眉,但公孙珣只是看了自己这位小师弟一眼,却并未作答。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皇甫嵩此时却自后踱步上前,并解了这个围:“南容这就错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陛下和中枢诸公真正在意的乃是颍川当面之地能否肃清,而如今局势,若是波才愿降,则颍川剩下的诸城和数万逃兵便无须耗费时日、力气扫荡了,届时颍川速平,天子只会高兴才是。”
“不错。”便是素来刚硬的朱儁此时也叹了口气,然后在后面接口道。“若能速平颍川,中枢只会高兴……只是波才,你到底愿不愿降”
“若是如此,我就更不能降了!”波才听了半晌,此时倒是干脆应声道。“本就只想一死,若能再与尔等添些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朱儁冷笑不止,当即拔刀而出,却被皇甫嵩回头一个眼神给制止了,而前者嗤笑一声,倒是干脆收刀驻足不语了。
话说,虽然公孙珣遣人抓了波才,取了阳翟,算是耍了个花招,而且有些刻意倨傲的姿态。但不管如何,此番大战六万对十万的功劳却还是让给他朱儁将功赎罪的。故此,对于右中郎将朱儁而言,这份恩德本质上没有什么改变,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好在此时越过公孙珣去处置人家的俘虏。
“波才。”果然,公孙珣扶着手中断刃缓缓出声劝道。“两军对阵,杀伤甚重,你恨我们理所当然……然而,如今颍川战局已定,再打下去,于我们而言只是费时费力,于你们黄巾贼残部而言,却是要拿命来博的!故此,我让你投降,不是看重你一人性命,你的性命对我来说有什么用呢你便是等此间战局了了,自戕求仁又如何我所望的,乃是你还尚存些许良心,顾念那逃出去的数万颍川子弟性命,仅此而已!”
波才沉默片刻,却还是低头笑了起来:“你这些话骗骗下面那些人便罢了,何必骗我我们既然已经反了,在你们官军眼里便是蛾贼、叛逆,怎么可能会真饶了我们性命现在说不杀我们,无外乎是怕屠戮过甚,引得逃出去的那数万残兵心生惧戒,拼死抵抗而已。等颍川都被你们拿下了,十万子弟,怕是要在黄泉渐次相会吧!”
公孙珣居然无言以对……因为经历过东郡黄巾覆灭的他知道,即便是自己出言保证,这些人也绝不会相信自己的话。或者说,自己在他们这些造反的人眼里,本身就不是个可信的人。
更不要说,颍川就在洛阳边上,此地还有两个持节的中郎将,他还真不一定能保证那些降兵的安全。
“无话说了吧”波才抬起头来,冷笑不止。
“那你也无话了吧”公孙珣凛然直对。
波才叹了口气,却又摇了摇头:“还有两言。”
“你说。”
“我知道你们杀了我后一定会悬我首级去各地黄巾军尚存的城前展示,以威吓迫降……若有降者,请在他们投降后告诉他们,我波才并未苟且偷生,是主动求死!”
“投降后说这一句话也无妨。”已然见惯了生死的公孙珣不以为然道。“若是我部去做此事,必然会有此言。”
“还有。”波才继续在地上昂首大声道。“昨日我黄巾军战亡数万子弟,夏日天热,你们一定会尽快焚烧以防瘟疫吧”
“这是自然。”
“那就请焚烧时告诉他们的尸首,让他们到了黄泉下去务必去寻我!”话说到一半,波才忽然面目狰狞起来,声音也陡然变得狠厉,引得牵着绳子的甲士纷纷拽紧拉住。“到了泉下,我一定知耻而后勇……若还能聚鬼卒十万,定然能砍了幽都王的脑袋,立黄旗于幽都!届时不负他们,也不负了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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