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既然当面,且试一试嘛。”公孙珣依旧面无表情。“再说了,如今局势跟之前还是不一样的,东郡时黄巾尚在势头上,彼辈心存刚烈之意也是寻常;清河畔那两万人,多少是有为了张角殉葬之意……如今呢若是张梁也死,黄巾烟消云散,他们又怎么会纷纷为之赴死呢为谁死黄巾起事不过数月,哪来这么多忠臣孝子”
娄圭缓缓摇头,却也不再多劝。
片刻后,前方某处一阵骚动,一个黄天大旗和一个人公将军的大旗同时举起,然后两个大旗便齐头并进,居然是直接往形象显著的白马义从处杀来。
很显然,这是张梁听到了喊话,然后根本想都没想,便下定决心要来会一会公孙珣这个赵国故人了。
公孙珣抬头示意,韩当即刻引五百余白马义从飞扑出去。
没有金鼓,甚至喊杀声都有气无力。但见到此处举旗,无论是黄巾军还是汉军全都骚动了起来,黄巾军试图来援,汉军骑兵则一边阻隔一边试图过来斩杀张梁,夺取这最后一个大战功……双方一时全线混战。
但很快,随着五百新近重编的白马义从迎头撞上那两杆大旗后,原本就疲惫不堪的两军便各自重新沉寂了下去——因为那两杆标志性的大旗几乎是瞬间被推倒。
而须臾后,那两面大旗更是和被捆缚着的张梁一起,被傅燮、韩当一起送到了公孙珣身前。
“果然是昔日故人。”娄圭迎面而上。“只是清减衰老了不少,我家君候……”
“见到我如何不拜啊”马上的公孙珣忽然眯着眼睛打断了娄圭的言语。“当日我为县令,你在霞堤见我时尚且以大礼相拜,如今我为五官中郎将,又持节而来,你却为阶下囚,为何不拜啊”
“昔日之拜,正为今日不拜!”隔着七八步远的距离,张梁头裹黄巾却发髻凌乱,然后双目充血一脸憔悴之意,却依旧直身昂首相对。
其人虽然语气和缓,到底还是有几分气势的。
“我明白了。”公孙珣缓缓点头。“既然你赴约
第二十七章 草木黄落兮雁北飞(下)
公孙珣沉默以对,因为他几乎立即就明白了王道人的意思。
一方面,这个人虽然出身太原王氏,但却容貌丑陋,自少年便绝了仕途,所以只能学些旁门左道,然后流落江湖,无疑是个典型的不为世人所容的歪门邪道。
另一方面,王宪虽然于造反什么的无所求,但黄巾军和太平道却依旧给了他生存的价值与做人的尊严。
而眼下,黄巾军要覆灭了,那些愿意尊重他,甚至可以说需要的人也要没了。如此情状,与其苟延残喘于容不下自己苍天之世,倒不如陪着这些需要他的黄天之民一起上路……恰如数年前邯郸往邺城路上那般。
一念至此,公孙珣心中不由微动……他哪里还不明白实际上,当数年前一众人从邯郸一路往南,路遇流民之时,这王道人便已经做出了今日的选择——他和所有人分道扬镳,孤身向北,选择了以太平道人的身份融入流民之中。
那一日,自己没有拦住对方,今日之事便已经注定了。
“给他松绑。”公孙珣挥手示意,然后复又正色询问道。“可有什么交代相识一场,必不负所托。”
“并没有!”被解开绳索的王宪先是恭恭敬敬朝公孙珣、娄圭、韩当、关羽等故人团团行礼,以示感谢,然后坦然言道。“诸位皆是做大事的人,一介邪道,无牵无挂,何言托付非要问我,无外乎是希望诸位勉力加餐,保重身体,如此而已。”
言罢,其人头也不回,直接扶着头上黄色抹额,便转身往北,踉跄而走……相比较于数年前在邺城北面的身影,倒是坚定了不少,甚至居然有几分急促的感觉。
王道人这个人虽然向来有些疯疯癫癫,但其人废物到人畜无害的地步,更是难得有几分行善之心,故此,眼见着他如此坦然赴死,倒是让关羽、韩当、娄圭等见惯了生死之人纷纷有些震动难言。
公孙珣端坐在小坡上的马扎上,目送对方消失在纷乱的河畔中,却是再度闭眼。
不过,稍待片刻,忽然又有牵招来报,说是有擒获的一个黄巾军小帅自称故人,请见君侯,已然缚来。
有王道人的前鉴,公孙珣倒也认真了起来,但等他睁开眼睛,看着地上被捆缚着的人却又一时蹙眉:
“你是何人,为何要妄称我的故人”
此言一出,送人过来的牵招干脆拔刀,就要在此地了结这个胆大包天之徒。
“小民不敢称大将军故人!”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黄巾军小帅赶紧双膝落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又狼狈解释起来。“只是若非如此,实在是难见大将军的面,问清楚我弟的下落……”
公孙珣依旧糊里糊涂,但韩当却立即明白过来,直接抬手用刀鞘挡住了牵子经。
公孙珣见到韩当的反应,也是登时恍然大悟,却又旋即勃然大怒,居然直接起身将座下马扎整个狠狠砸到此人面上:“你也有脸问你弟弟的下落!若非是你做了贼,贾超何须去死!”
地上这中年人,也就是贾超之兄贾平了,被硬生生砸了一下,却恍然未觉,只是以头抢地,宛如在回应公孙珣的质问一般,又宛如喃喃自语:“如此说来,那日独自荷旗往广宗城下送死的,正是我弟了乡人们都说像,我还不信……”
贾超之事乃是公孙珣离开东郡后最是愤恨懊恼之事,此时他见到贾平在前,又如此窝囊,全无其弟弟半点风采,难得气血上涌,居然直接拔刀……不过,眼见着韩当突然扑通一下跪在贾平一旁,公孙珣终于还是冷笑一声,收起刀来。
“不要再嘀嘀咕咕了!”收起刀后,公孙珣依旧气愤难耐。“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自己回家去吧!”
牵招虽然对贾超的事情不太清楚,但眼见如此情形,哪里还会犹豫,于是立即动手,便将贾平解绑。
孰料,解绑之后,这贾平回过神来,先是就地叩首,然后却又缓缓摇头:“不瞒大将军,小民已经没有家了,而且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弟一直跟着大将军做事……”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当黄巾当日随便逃出来寻你兄弟便是!”这次当众喝问起来的,却是上前一步的娄圭,而娄子伯俨然是生怕这个不懂进退的人彻底惹怒了自家君侯,到时候让韩当更加难做,这才强行出头。
“这位先生。”贾平惶惶摇头。“我家在安平钜鹿交界处,二月那时候忽然间满乡满县满郡之人都做了黄巾,我若不去当黄巾,如何能保住我妻子呢她当时怀孕七个多月,而我之前的孩子又都夭折,如何敢逃出去故此,乡中太平道人寻到我,以当日施符水给我娘、给我几个夭折孩子的事情,还有替我遮掩案情一事来做说法,强要我去做黄巾,我哪里敢拒呢”
娄圭为之一叹,却是回头偷看了公孙珣一眼,然后无力挥手:“速速走吧,回家带上你妻子儿女,去邯郸、邺城寻安利号,报上你弟弟的名字,让他们捎待着你全家便往辽东走……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贾平再度叩首,却也是一叹,弄的娄圭颇为无语。
倒是那边牵招牵子经一时摇头,然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子伯先生,适才这人便说他已经无家了……”
娄圭与旁边还在跪着的韩当对视一眼,忍不住头皮发麻。
“当日大贤良师召集各地黄巾往广宗去,我们本地那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帅不想去,便拿捏着我将要临产的妻子,强要我来做小帅,领人去广宗……我不得不去。孰料半路上妻子难产,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到了广宗,她思念孩子过甚,没几日也死了……我之所以苟且,便是想熬到事后再去寻我兄弟,若能见他成家立业便也知足了。”贾平言至此处,不由泪流满面,只能连连叩首。“其实,当日乡人都说城下死的人是我兄弟,我便猜到了一二,只是不敢信而已,今日知道了,也没有挂念了!”
“那便去吧!”公孙珣听得心里发堵,只能扶刀转身过去,然后背身催促了一声。“何必在此处絮絮叨叨个不停呢”
“还是要谢过大将军,还有这位韩统领的恩德。”贾平依旧泪流不止,兼叩首不止。“若非两位,我们家中人早在七八年前便已经死绝了,而且我在广宗也打听到了,那马老公也是大将军杀的……倒也不亏了!”
言至此处,此人再度伏在地上对着身前诸人挨个叩首,然后才起身往北而走。韩当站起身来,往北跟着走了两步,终究是垂头丧气的停了下来。
而看到事情告一段落,候在坡下的刘备也拱手上前:“兄长,适才我……”
“又是故人吗”公孙珣头也不回的质问道。
“正是。”刘备勉力干笑道。“兄长在邯郸有所履任,此处故人多一些也是寻常……我已经问清楚了,此人自称是前赵国佐车副史李明李易之……言之凿凿,未必是虚。”
公孙珣依旧背对众人,面南而叹:“这倒真是故人,董公仁也曾与我说过,当日乱起,他确实是去投了张角……实际上,张角在河北经营日久,他当日一举事,这周边郡国便十室五空,便是褚燕,若非我及时赶到,怕也是要从了贼的。”
“那……要不要见一见”听到同僚如此秘辛,刘备愈发尴尬。
“我也不知道。”公孙珣依旧头也不回。“若是担心被随意杀了,借故人之名请降,念在昔日缘分上见见倒也无妨,就怕也是来辞行的,那便难堪了……”
刘备低头不语。
“然而,事情反过来一想,”公孙珣继续冷笑一声道。“若是请降,其实见与不见都无关碍,可若是辞行,又怎么能因为难堪而不见呢”
刘备在坡下缓缓颔首,却是直接退下,须臾后,便直接引着一个头裹黄巾之人过来……因为直接解开了绳索,故此只让他在坡下遥遥立住。
公孙珣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暂且忘掉贾超之事,复又收敛表情,这才回过头来,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看向了李明:
“如此说来,你也是来辞行的了”
第一章 丰年好大雪
十月,洛阳。
刚刚入冬,便已经天寒地冻,雪花飞舞。
此时,光禄大夫公孙珣正在后宅无聊的与一只花猫对峙。
此番还师入洛,可能是考虑到公孙珣这边已经大半年没有接触女人,生怕他又纳了什么妾,所以后宅中就将本是洛阳出身的冯芷送了过来,以照料他生活。
然而,冯芷来到洛阳后一发不可收拾,每日间都要带着公孙珣勉强才三岁的次子公孙平走亲访友……今日往亲父冯芳处去,明日往舅舅曹陵处去,后日眼见着大将军何进后宅处送来礼物,她居然也带着儿子和礼物亲自去拜访。
至于今日,则是曹氏族亲中要祭祀死去的曹节,她居然也带着孩子去了。
怎么说呢公孙珣心里是有些不耐烦的,但念在对方多年小心侍奉,而且确实离家这么长时间,隔断讯息良久,再加上这些往来以人情角度来看也终究无可厚非,倒也不好阻拦。
只不过,他本人是万万不可能去跟冯芷那边的亲戚再摆出好脸来打交道的,也就只能在家读书逗猫了。
然而,今日上午去隔壁见抱病在家的刘宽,刘宽听说他最近一直在读《太平经》,问了几句后大感兴趣,便索要了过去……老头这把年纪,酗酒酗了几十年,如今又病怏怏的,公孙珣哪里会不答应他立即便将带在身侧的一整套《太平经》给送了过去,但也因此无聊到连书也不读,只是在家欺负冯芷带来的这只瘦花猫了。
然而,花猫终究不是它主人,欺负起来也没这么多乐趣,公孙珣很快也就恹恹起来,直到门外忽然响起了吕范的声音:
“文琪,大将军邀你过府一叙。”
公孙珣心知戏肉将至,精神当即为之一振……毕竟,此时何进相邀,十之**是要透露封赏内容的,而自己如果想要趁机有所调整,考虑到大将军本身的政治能量,这大概是最后也是唯一的调整渠道了。
而走出门来,迎着雪花,果然几个跟着公孙珣来到洛阳的私属幕僚,从吕范到魏越,从娄圭到戏忠,从王修到枣祗,也已经纷纷来到院中相候。
没办法,众人心里多少都能明白,自家主公此去大概便能确定此番战后封赏与去处了。能不在意吗
至于说其他身上有秩的心腹下属……很抱歉,按照汉室几乎完美的政治运行体制,那些带兵之人,如今一分为二,一半驻扎在黄河北面的河内野王县,一半停留在洛阳西北的平阴。
而公孙珣本人更是一过黄河就自动被收缴了印信、节杖,以及所有兵权,并出任了光禄大夫。
多说一句,朱儁那边也是一样,如今他的部队一半在南阳宛城,一半在洛阳东南的緱氏,朱公伟本人也是一入关就卸了兵权,出任太中大夫。
只有一个皇甫嵩,依然保有兵权,却是要负责清扫冀州残余盗匪的缘故。而即便如此,他手下七万部队也被调回了一大半,有的原地解散,有的回戍洛阳,只给他留了两万兵马……听说,便是其心腹阎忠都垂头丧气的孤身返回西凉老家了。
两汉四百年,谁不知道兵权的重要性哪里会有什么制度上的空子给野心家钻营呢
实际上,一直到董卓董仲颖之前,后汉历史上还真没有任何一个将军试图在战后保有兵权呢……而那个时候的董卓之所以敢赌一把出来抗命,也是因为当时灵帝已经病入膏肓,而大将军何进这个正经的皇权代言人又有了明确说法。
甚至于公孙珣此番再度入洛,为防引人瞩目,都将五百私兵一分三,先只带三百义从过河,又只带一百人入城。
当然了,无论如何,朝廷如此安排倒也不算苛待功臣,光禄大夫也好、太中大夫也好,都是协调实职之前最为清贵的职务,当年杨赐因为天灾罢免三公就是光禄大夫,桥玄在洛中闲居时也挂着这个职务……完全可以说,换成太平年月,就凭公孙珣身上这个光禄大夫的清贵之职,辽西公孙氏都该大开中门烧香祭祖的,因为家门从此就要再上一个层次了。
可话说回来,打了大半年仗才又来到洛阳的公孙珣,又怎么会在意什么清贵不清贵呢
“都一起去吧!”毕竟要升官加爵了嘛,公孙珣也是不由喜笑颜开。“听说大将军府上人才济济,都一起去见识一下吧!”
几名私臣当即跃跃欲试。
不管是谁,不管各自想法有什么不同,总是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家主公前途所在的。
雪花飘飘,车马仪仗畅通无阻,沿途所见,洛阳城内明显有些萧条,但这跟刚刚落下的初雪其实并没有太大关系。
或者说,公孙珣几日前就注意到了洛阳的萧条。
想想也是,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乱,双方动员兵力累计数十万计,中原、河北两大汉室腹心之地都受到了严重摧残和打击,经济往来断绝,政治、文化流通也不得不跟着停滞,再加上连昔日作为经济底气存在的洛阳府库如今都为之一空,这首都自然也就冷清下来了。
此情此景,对比着三、四月份黄巾刚刚起事,公孙珣受命入朝时所见的畸形繁华,倒是格外让人唏嘘。
总而言之,随着黄巾平定,虽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所有人都在感慨这天下总算重新安定了下来,但不可逆转的巨大战争创伤却已经就此留在了大汉帝国的腹心之地中……很显然,它是需要时间来恢复与修养的。
当然了,这个问题光禄大夫公孙珣只是浅尝辙止,稍一思索下去就忍不住在车内连连摇头了。毕竟,他辛辛苦苦为大汉出生入死了大半年,也对得起天地良心了,此时自然要适当的放松一下,去想想个人前途之类的事情……至于这种深邃而又可笑的东西,不想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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