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随着主人的心思飘忽,车马仪仗不多久便来到了如今已经成为洛阳政治核心之一的大将军府前。
而现任大将军何进,无论是其人本来就礼贤下士,还是念在昔日私交,又或是纯粹尊重公孙珣的战功与位阶……反正是理所当然的引着大将军府的全部属吏,亲自出现在了府门前相候。
二人相见,更是全都没有摆臭架子,相互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安生下来,反倒是两人的随员在门前一时折腾了起来。
这也难怪!
要知道,大将军府作为后汉一朝公认的传统政治中心,其中幕僚自然个个都是世族名士、权门子弟:
如孔融孔文举,他当日干出了夺走名剌那种破事,被迫随王允出走,却被公孙珣一封书信反劝何进取了这厮为大将军门下掾,双方各取所需,冰释前嫌,同时互抬身价,堪称皆大欢喜;
又如陈琳,字孔璋,素来通达《易经》,乃是广陵名士,据说写的一手好文章,绝不逊色于孔文举;
还有一人,唤做王谦,此人家门极高——祖父是太尉,亲爹是司空,俨然和汝南周氏一般是从二世三公奔着三世三公的那种顶级出身,如今为何进的长史,也是此间属吏中地位颇高之人。
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王谦有个儿子唤做王粲,如今年方八岁,便称洛中神童。
至于旁边的孔融、陈琳,别看他们此时一起笑呵呵的并肩站在王谦身侧,一副相亲相爱的样子。却不晓得,将来历史上记载他们时,根本不会让王谦和他们并列,反而是这个老同事的儿子与他们二人一起并称,堪称一时文采风流所在。
当然,不管以后的事情,但说现在,以孔融、王谦、陈琳等人的家世、才华,还有脾气,居然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出任大将军府的属吏,这也侧面说明了时人对外戚权威的认同感——这毕竟是将来某段时期汉室皇权的正经代理人。
而另一边,吕范、娄圭、王修、韩当等人,随着公孙珣名震天下,也已经渐渐声名鹊起,如今洛中也少有不知道这几人的,便是魏越这厮也因为跟着公孙珣混迹洛阳的时间较长而有了一些薄名,经常被一些有后台的洛中游侠给请出去喝酒……据说,前日还随着吴巨亲眼见过袁绍,并受过对方一杯酒。
这两拨人在门前相互引见,各自酸腐,各种复杂,偏偏何大将军和公孙大夫都是礼贤下士的主,还不好打断人家,所以在雪地里折腾了半日才入内,硬生生把公孙珣的高兴劲都给磨没了。
于是乎,双方入堂设席,温酒取暖,公孙珣倒是干脆利索:
“遂高兄此番唤我过来到底是何说法你我经年旧交,不妨坦诚相告。”
有些发福的何进尴尬一笑,却是率先举杯:“你我之间确实不该遮遮掩掩,且饮三杯,我自与文琪说道……第一杯,当为天子寿!”
众人不敢怠慢,齐齐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且贺文琪扫荡南北,功成而归!”
众人哈哈大笑,自然纷纷举杯。
“第三杯,当为天下重归安定再贺!”
众人各自感慨,倒也依旧无可推辞。
“既如此,我也请三杯酒再论事!”公孙珣放下酒杯后倒也通脱,直接自斟起来。“先贺大汉江山永固!”
众人纷纷无言。
“再为大将军寿!”
何进哈哈大笑,倒也坦然受了座中诸人之祝。
“最后,今日不意得见诸多文华才俊,堪称难得,且为座中诸位英才寿!”
座中诸人纷纷一振,倒是有不少人喜笑颜开,也有不少人赶紧起身双手举杯称谢。
喝完这六杯酒,又欢笑一时,堂中气氛倒是立即微醺了起来,而失了防备的何进也自然不再做什么遮掩:“不瞒文琪,此番唤你来,乃是你的封赏问题,北宫、南宫处一时犹疑不定,稍显为难……”
一番细细描述,公孙珣却是恍然大悟……说白了,还是功高难赏这四个字!
须知道,此番平叛前后六人持节为主帅,其中,董卓、卢植二人不用说了,肯定是等封赏下来的同时直接大赦,然后再找个机会官复原职,该干啥干啥。而郭勋是没有功劳却又苦劳,给他一个大郡或者富郡,再加个爵位也就过去了。
但是,皇甫嵩、公孙珣、朱儁三人却尤其难办!
因为不管如何,无论怎么算,整个叛乱居然只是这三个人打下来的,他们功劳毋庸置疑。
而且,三人中公孙珣资历最差,却打得最漂亮;朱儁资历好、后台已硬,却打得最磕碜;皇甫嵩资历最高打得也很漂亮,却有些走运的感觉……最后,三人从长社到广宗,别看合作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面对中枢时却很一致的一团和气,到处让功,互相平衡。
换言之,朝中如今需要同时给三个人高官厚禄,不能厚此薄彼。
“爵位倒也罢了!”何进微微举杯眯眼道。“三位必然都要封县侯的,我从北宫来,亲眼见到爵位已经拟定了……皇甫将军是槐里侯,食邑八千户;朱将军是钱塘侯,食邑六千五百户;文琪你是蓟侯,食邑六千户。”
言至此处,何进稍微看了公孙珣一眼,见到对方只是缓缓颔首,倒也早有预料:“我也知道文琪不在意这个,爵位档次到了也就足够了。不过还是要说一句,差朱公伟五百户乃是照顾他资历,而皇甫将军之所以为八千户,乃是因为朝中有意让他暂为冀州牧,稍微清理一下冀州盗匪,安抚冀州百姓……这两千户倒是提前支出来赏赐。”
公孙珣昂然作答:“来时见到皇甫将军依旧持两万兵镇守冀州,便早有所料……毕竟,州牧这种东西,统帅一州九郡国,哪里会让我一个二十余岁的人去做遂高兄不必挂怀,我心里清楚。蓟侯、六千户,足以告慰家中长辈了。”
“光禄大夫真是谦谦君子之风!”孔融捻须而叹,倒是硬在人家大将军和光禄大夫中间插了一句嘴。
“不错,文琪真是君子之风。”何进态度倒是依旧和气,不过语气却认真了起来。“不过,职务倒是有些说法……文琪,皇甫义真为冀州牧,朱公伟更是乱前便要做九卿的,此番也自然要在公卿中打转,唯独你……”
“正如当日城外都亭所言。”公孙珣干脆言道。“求一大郡履任足矣,不然,总不至于从光禄大夫的职务上降职去做一任刺史吧”
“这是自然。”何进当即失笑。“皇甫义真为州牧,你便是想要做刺史,朝廷也没那个脸让你去啊……否则岂不是要天下人说汉室苛待功臣不过,天下顶尖大郡就那几个,你想往何处啊莫非想往南阳吗于我而言,倒是可以替你进言,正好你在彼处可以追缴黄巾余孽。”
“遂高兄美意我心领了,可我乃河北人……”公孙珣赶紧摇头。
开什么玩笑南阳天下第一大郡,一郡人口、财富抵得上一州,南阳太守当然极好。可恰恰是因为这个郡的特殊地位,所以这个职务在后汉有着极高的政治属性,通常而言是地方大员转任朝中重臣的必经之路,故此任期极短!
短到什么份上别说三年、四年了,一年乃是寻常,半年都不少见!跟刺史任期有的一拼。
这种位置,要来作甚
老婆接来了就得走,猫都不够生一窝的!
所以还是河北好!人家程昱不都说了吗君侯威德自在河北!
“河北的话……如渤海、平原,固然是大郡、美郡,”何进微微一笑。“却如何配得上文琪此番重扶社稷的功劳呢”
公孙珣刚想说,渤海、平原都挺好,南阳就算了,你就帮忙安排一下这两个吧。
却不料,上首座位上的何进却忽然提及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文琪你看,河内如何啊”
公孙珣一时犹疑。
话说,后世很长一段时间里,河南这个行政区域总是有一小块在河北,显得莫名其妙。其实初始原因很简单,当一个政权在黄河南面建立都城后,为了便于管控地方势力强大华北平原,也为了直接控制黄河天险,它就硬生生从河北地界抠出来一块精华之地,直属中央。类似的还有河东,这就是从晋地硬生生抠出来的。
而这种刻意为之的行政划分,还真就一代代传下去了。
至于其始作俑者,正是开大一统的汉武,这块后世划归河南省的地方,则正是今日的河内。
换言之,正如青州大部分郡县实际上在黄河南面,却在行政区分上被当做河北一样,河内实际上属于河北,却反而是在河南尹治下。
回到眼前,不管如何,这倒也不能说是个坏地方了。
毕竟,河内人口明面上就有八十万,实际上估计是要过百万的,算是顶级大郡。而且,从地理上而言此地毕竟还是在河北,所谓北接太行,东连魏郡,其北面重镇安阳距离公孙珣曾任职的邯郸,也不过区区一百里。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地方虽然直属于司隶,所以有些额外的政治地位加成,但终究没有像南阳、颍川那般一年一换,让人无奈。
至于公孙珣所犹豫的,乃是担心此地与洛阳隔河相对,不免做事束手束脚……当然了,这个理由你是无法说出口的。
甚至可以说,在如今天底下只有一个临时性州牧,还被皇甫嵩拿走以后,这个郡国无疑是除了南阳外,朝廷能出手的最好一个了。
稍一思索,虽然有所犹疑,但公孙珣终于还是心中无奈,面上干脆点头:“河内甚佳,一县侯,一大郡,还能……”
“那是当日所言。”何进忽然打断对方。“于今日是不够的……贼人起兵累计四五十万,全靠三位将军不避刀矢,方为国家戡乱成功,尚书台、御史台,还有三公公论,必然要与三位赐下将军号,方能酬功兼示荣宠。”
此言一出,不要说公孙珣忍不住和自己的几个心腹对视一眼,便是孔融、王谦、陈琳这些人也跟着肃然起来了。
无他,后汉一朝,将军号极为贵重!
公孙珣、皇甫嵩这些人之前扫荡黄巾,不过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而已,而中郎将本质上是一种介于校尉和将军之间的军职,并不是真正的将军。
实际上,抛开有汉武帝这个喜欢乱搞的前汉不说,后汉一朝,常设的重号将军其实只有两个,一个
第二章 豪杰如土士如铁(上)
确实是好事,因为平原终究也在河北,还挨着清河,并没有绕出圈子去。更重要的一点是,双方地位差距过大,公孙珣自问没有半点对不住刘备,所以只要他自己不倒,却也不惧对方会脱离掌控。
至于那个裴姓曲长的事情,他其实也知道……故此,此时除了感慨一句这小子确实能得人,倒也无话可说了。
又看了一会手中抄录,新任卫将军公孙珣总体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抛开傅燮、吕布、孙坚、李进这些各有各路数的人外,其余人等,都是那日晚上得知朝廷要复设都尉后仓促举荐的。其中,既要考虑到了这些人的籍贯履历,让朝廷无话可说,又要按照一定私心勉力予以相对安置——魏郡、赵国、清河,外加公孙越即将迎娶的未亡人,还有自己所在的河内,隐约有连成一片将冀州包裹在内的趋势。
说句不好听的,若真是半年天子就嗝屁,到时候不敢说跟四世三公的袁家门生故吏满天下相比,最起码能在河北这一亩三分地争一争的。
当然了,公孙珣心里也明白,账肯定不是这么算的,真要说故吏,人家后来的堂堂冀州牧韩馥本人都是袁氏故吏,你怎么比董卓都还是袁隗任三公时的门下属吏呢!不照样砍了自己故主脑袋
而且,事情不可能一帆风顺的,官场之上意外太多,今天谁谁谁死了父母,明天哪里又来个过江龙,都是寻常。更不要说,朝廷对平叛功臣此时虽然极为大方,可将来的打压却也几乎是呼之欲出。再过一年半载,这里面到底有几个能坐稳的怕是还真不好讲。
说到底,这个隐隐约约有了一些雏形的小集团,最大的倚仗,始终还是他卫将军、河内太守、蓟侯,也就是他公孙珣自己!
此时此刻,只能说带着酒意看起这份名单来,感觉还不错就是了。
“卢公、董公、王公三位怎么说”这次轮到公孙范主动询问了。
“能怎么说”公孙珣一边将花猫重新抓过来挠起了下巴,一边直接在榻上斜躺了下来。“半个洛中都去迎接这三位出狱了。卢师和董公早有说法,据说过两日改元便要趁机起复,董公说不定还要走个议郎之类的路子多等一等,卢师估计是直接要回尚书台的。至于王允王子师,倒是有些难办。”
“这有什么难的”隔着一张几案,依旧正襟危坐的公孙范不由疑惑。“卢公、董公全都如此,王公难道不该直接复任豫州刺史,继续去巡视豫州吗”
“话是如此说了。”公孙珣一边抚摸着胸口上的猫一边不以为然的望着屋顶言道。“但还是不一样的。卢师和董公是军事上的事情,如今黄巾既平,他们是没有任何后患的。而王子师此番入狱却是与张让正面交锋,大败而归的结果……彼辈阉宦难道是不记仇的所以说,若王子师识趣,主动辞职归家,那他自然无事,可要还是强要继续履任豫州方伯,怕是得再做过一场才行。”
“王子师此人刚强如斯,哪里是会退让的”对面的公孙范一时摇头。“国家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正该休养生息,结果宦官还是不让人安生……”
公孙珣一声嗤笑:“说的好像士人、党人就愿意放过宦官一样。”
公孙范登时无言。
“且观之吧!”公孙珣心下了然,便就此了结了这话题。
而这些话说完,兄弟二人各自坐在榻上,隔着一个几案,居然同时沉默了片刻,俄而,复又齐齐欲言又止。
“兄长请说。”公孙范赶紧退让。
“你先说吧!”公孙珣抱着猫仰头看着屋顶茫然应道。
“我想问下,兄长之前见到卢公,可有什么说法”公孙范小心问道。
“不要说卢师了,便是董公见到我都有些不是滋味。”公孙珣闻言再度失笑。“昔日我为白身学生,卢师便是两千石了;我为别部司马,董公便是并州方伯了;而如今我为卫将军,两位却是刚才狱中出来……能给好脸色吗故此,我礼仪做到,便没有太靠近了,只是与王子师同桌喝了不少酒。”
“不是这个意思。”公孙范勉力听完,方才无奈言道。“我是想问兄长,你知不知道,之前你让我送给卢师的妾室……如今已然明显有孕说不定便是年后年末,就要为卢公舔一幼子或幼女了。”
公孙珣登时无语,半晌方才将怀中瘦猫扔出去,并坐起身来勉强干笑一声:“这是好事。”
“是,这是好事。”公孙范尴尬答道。“那兄长刚才又想说什么”
“是刘师那里。”公孙珣赶紧改容正色言道。“我看他身体越发不行了,我们做学生的应该尽心尽力才对……但我后日改元后便要出洛赴任,你这边,还有婚后便要急忙来赴任的阿越,要一起好好替我照顾他才对。”
公孙范自然无话可说。
“不要信那些巫医的,多让他喝些热水,酒不是不能饮,也务必要温酒……最好寻些安眠的手段和方子,而且冬日间,既要保证他居处炕热不断,又要常常通风散气……多备些人参……这个年纪的人,多半难在冬天上面,熬过这一冬,或许便能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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