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公孙听着对方明显带有自表清白之语,却是一时失笑:“何谈卫将军你我十余年故交,称呼我字便可。只是文约兄,若是咱们如此说下去,此时我是不是该对你言,洛中诛宦在即,何妨就此投降昨日信中明言,今日只谈私谊,不论过去,这种事情也就不必多言了。”
“是我失言。”韩遂不由尴尬苦笑。“这二人与卫将……与文琪做个介绍,成公英,成公实荣,文琪还记得吧”
公孙不慌不忙,便又上前笑握住成公英之手:“实荣当日拒绝我的招揽,可是让我心疼到现在的。”
成公英被握双手,也不能躬身行礼,便只好无奈低头:“负国之人,蒙君侯错爱。”
公孙再度失笑,却不多言,而是看向了后面那个卫士:“我还以为会见到庞令明呢,这又是哪位”
“此乃我乡人阎行,颇有勇力。”韩遂随口言道。“至于庞令明,凉州紊乱,其人与乡人结寨自保,此次并不在军中。”
“原来如此。”公孙也是不以为意,只是坦然受了那阎行一礼,便转身指向了贾诩。“义公就不多介绍了,文约自然认得,我麾下军司马贾诩贾文和,早十几年前便是武威孝廉了,你应该也相识吧”
韩遂愈发感慨不及:“邻郡名士,焉能不识不想今日阵前相会,却多是故人!”
公孙笑意不减:“说起故人,文约可知道为何今日是我为帅督关中事”
韩遂自然疑惑。
而公孙却是毫不避讳,将自己与袁本初明争暗斗一事全盘托出,只说二人都有心于洛中事,互相拆台,这才一个西走关中为帅,一个东出汝南募兵。
说完这些,其人却是有些自鸣得意道:“文约啊,昔日因为你我为边郡人而有所小看的袁本初,如今便是代袁氏行事,占有洛阳地利,也不过尔尔啊……”
“那是文琪自强,孤身可为天下权重的缘故……袁本初哪里能比得上你呢”韩遂当即附和了一声,却又转而反问。“不知道你兄公孙伯圭,你彼时尚未成年的族弟公孙越,如今俱在何处”
公孙自然没有隐瞒,便又说起公孙瓒、公孙越这些年的经历,说完后复又问起对方妻子儿女之事,韩遂也一一作答,并无隐瞒。
总之,二人细细说来,却居然真的只是尽说私谊,不论其他,非只如此,旁边皇甫嵩、董卓、王国、马腾等人也是如此。
而说了好一阵子,眼见得日头都要偏西了,却忽然听得旁边一阵喧哗。
原来,董卓与马腾在那里闲谈,却是说到了一位二人公识的羌族豪帅,据说也在对面阵中。董卓想见,马腾也想叫人过来,但却碍于双方约定,不好私自唤人过来,便让跟着自己的那名羌人豪帅转回去换人来。
孰料,董仲颖不以为然,居然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拽着马腾,只带着两个女婿,也就是牛辅与李儒,兀自踱步向前,走了数十步远,然后直接临阵呼喊那羌人豪帅之名。
对面叛军军阵一时骚动,后面汉军也有些震动,马腾也是紧张不已,但随着那名豪帅惊喜出阵,然后跪拜在董卓身前,汉军这才安稳下来。
而之所以只说汉军安稳下来,乃是因为董卓上前喊人之后,那些对面阵中的军官纷纷拥挤上前,争先去看名震凉州数十年的董仲颖。
董卓见状不以为意,只是大笑不止,却是甩开牛辅的阻拦,牵着那刚刚扶起的豪帅之手再度向前,几乎已经来到叛军阵前,然后方才以手指向了自己的肚子:
“诸位凉州乡人是想看我董卓吗我这人并无什么可看之处,唯独年长后愈发体胖,就这个肚子值得大家看一看……”
话音刚落,对面叛军中的汉羌首领便纷纷大笑,然后也不知是谁带头,这些人纷纷下马行礼问候……羌人豪帅多有跪拜,汉人首领多是躬身行礼,口称将军。
董卓见状更加大笑不止,居然是孤身向前,挨个将这些人亲自扶起。
身后,皇甫嵩与公孙见状对视一眼,也是大笑摇头,然后二人各自拽着王国与韩遂,也是阔步向前。
皇甫嵩自然不必多说,凉州人哪个不认识他一时间,那些凉州羌汉豪帅纷纷再度行礼,或下跪或躬身,或按照边郡习俗口称大人,或是按照官阶口称将军。
不过,等到公孙向前,这些人却有些犹疑起来……毕竟,和前面两位相比,公孙还是太年轻,而且真不熟。
韩遂尴尬失笑,只好赶紧亲自介绍:“这位乃是卫将军,蓟侯,辽西公孙……”
西凉叛军听得此言,汉人首领多是之前官军,自然知道轻重,倒是也跟着再度行礼,唯独那些羌人,实在是没有多少反应。
“韩公说的再多,我们也不知道什么人……”有羌帅干脆用皱巴巴的汉话直言。“不知道这位将军与董公、皇甫公相比
第十七章 汉兵奋迅如霹雳
“可战!”
公孙珣与董卓、皇甫嵩一起返回到汉军军营之中,尚未落座,立在帐中的前将军董仲颖便换了一张面孔,然后开门见山。“贼军各怀鬼胎,可一战而破!”
“不错。”经此一事,便是之前一直不支持速战的皇甫嵩都改变了态度,如今其人一脸不屑。“老夫今日也算看明白了,彼辈皆竖夫,便是韩文约也无雄天下之意,不过是打着诛宦旗号,求割据一方,暂且安乐而已。”
竖夫,大概要比竖子高级一点,但也仅仅是高级一点,而能让皇甫嵩这么沉稳的人公开嘲讽辱骂,可见对面那些人也确实就是个竖夫的格局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珣不急不缓,微微颔首,复又失笑看向了贾诩。“怪不得文和当日会离家避祸,也怪不得阎忠宁可自戕也不从他们……这些人除了割据、混战,又能给凉州带来什么凉州事终究还是要归于天下事的,换言之,只有重归中枢辖制一条路。”
三位将军在前,贾诩只是微微点头,并未插嘴。
而三将继续讨论了一番,相互交流了一些具体情报,却是愈发笃定了对面的离心离德与各种不堪之处。
首先,正如董卓、皇甫嵩说的那般,凉州叛军经历了数年的反复,早就不是当初因为凉州老百姓活不下去,中上层又屡遭歧视,从而愤然而起的那个局面了……数年的军事战斗以及复杂的内部兼并过程,已经使得叛军领导层迅速堕落腐化了。
这种腐化不是叛军个别首领的道德所决定的,实际上据众人今日观察,韩遂还是有些水平、城府与策略的,马腾本人也还保持着基本的朴素道德作风……说到底,这是一种整体制度上的腐化,上面哄着下面,下面捧着上面,大家各有地盘,各有各的想法,无人能作出真正的决断,无人能真正的左右局势,整个叛军组织,宛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多头怪物,只能凭本能行动!
至于说此番叛军大举出凉州入关中,其实也正应到了这个问题上。
须知道,如今叛军主要五股势力。
其中,王国持有汉阳郡,韩遂据有金城郡、武威郡,李相如本是陇西太守,黄衍本就是酒泉太守,唯独一个马腾,本身是扶风人,却久居陇西,然后以耿鄙司马的身份持汉阳兵反叛……那么如何安置马腾就是个大问题!
大联合状态下,兼并是不好兼并的,因为会人人自危。
而且再说了,马腾也不是吃素的,且不说他本身就带着州中精锐部队反叛,其人在陇西时更是因为家贫无奈娶了羌女(马超生母),很得陇西羌人部族的拥护……这种实力派,兼并起来怕是要崩坏牙的。
而要给他地盘呢
是李相如会同意对方回陇西联合当地羌族,还是王国愿意对方领着一支精锐部队留在汉阳
故此,思前想后,众人却是干脆建议马腾回他的祖籍,关中扶风,也就是眼下这个战场所在。
当然了,这个情况只是决定了叛军各部的战意,马腾是特别主战,他确实想有一块地盘;李相如和王国次之,他们确实想把马腾撵出来;而韩遂和黄衍最是敷衍。再加上所有人都想保存实力,这才导致陈仓久攻不下。
但是,偏偏他们又不能撤军……因为没有战果,手下那些兵头子不许他们撤军!
凉州很穷的,关中很富有,大家出来一趟不容易,而且这么强的兵力聚集在此,到底怕谁啊总不能浪费了那么多粮草,最后却空手而还吧
也就是在这些人扯皮僵持之时,公孙珣忽然提汉军五万,来到了他们跟前。
三将议定,都觉得此战可行,皇甫嵩与董卓便也不再于军务上多说什么……毕竟,如今军权在公孙珣手中,他们手中不过是一万步卒,也就懒得多言什么。反正到时候,估计也就是一道军令下来让他们所部跟在骑兵后面攻城拔寨而已,二将俱是宿将,如何会误事
实际上,三将随意坐在帐中,倒是继续了白日间的那些闲散话题。
“其实想想,若非是南容献身,这一仗未必如此轻松。”皇甫嵩忽然感慨言道。
众人多默然,便是董卓也无话可说……须知道,傅南容殉国,不仅仅是他一人之死这么简单,这是因为傅氏本是北地郡郡望所在,其人如此激烈,也使得傅氏的态度无可更改。所以,叛军虽然名义上统一了凉州,却根本无法有效控制北地。
开战前,那一两万所谓离开叛军北归的杂胡,其实便是北地郡和隔壁并州西河所在羌人、匈奴人了……没有一个真正有威望之人领头,昔日北地太守皇甫嵩又到了对面,他们自然要北归避战。
而反过来说,若是傅燮当日真的骨头一软,今日当面的,怕就真是实打实的十万大军了。
“此战,必以贼血,飨傅南容之魂,亦飨阎叔德之烈。”公孙珣半晌,也只能如此言道。
众人纷纷颔首,刚要再说,却忽然又有义从打扮之人匆忙入内,其人疲惫不堪,俨然远行而来,甫一入帐便跪地奉上了一封书信。
公孙珣接过信来,与韩当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亲自带人去后帐安歇,然后等人离开后却居然看都不看,便将来信塞入了靴子里。
董卓冷眼旁观,一时嗤笑:“文琪不便在我们面前打开吗之前盖元固携你亲卫自长安同来,你就匆匆下定决心开战,今日又有亲卫辛苦送信,你也不看……莫非以为我董卓居然是和对面的叛贼一样,见到有人从洛中送信来便心生疑虑吗”
坐在下面的盖勋神色如常,毫无动摇。
而公孙珣也当即摇头:“彼辈嫌隙自生,白日间那封书信不过是区区小道,聊以锦上添花,并无大用。至于董公说的此信,其实并非洛中事,乃是从幽州快马送来的私信,之前元固兄所携者乃是我家中夫人遣人快马送来的私信,这封应该是我幕下长史以幕府名义送来的讯息……所以才晚了几日。”
说着,公孙珣便将靴子中的信取出,然后放在了自己与董卓中间的几案之上,并缓缓言道:“不过是家中又添一犬子罢了。”
董卓瞥了一眼桌上信件滴蜡封皮,然后直接拿到手来,但等到他看清封蜡下面确实是署名吕范之后,便不由哑然失笑,然后又放了回去:“焉能不信文琪……文琪若决心已定,便可即日发令,早早了断当面之敌。”
公孙珣也不去拿信,也不下令,只是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即决断的意思。
董卓、皇甫嵩二人觉得无趣,便各自带着心腹离开,而盖勋却被喊住,乃是公孙珣还记得那个送他神骏白马的羌人豪帅,专门让人挑了一匹锦缎,外加两坛好酒,让盖勋走他的路子去回礼。
众人愈发无话可说。
等到了晚间,全军一如既往在落日前用饭,然后早早刁斗严禁,巡视严密,普通军士自然是在帐中躲避春寒,兼低声闲谈,然后静待安眠。至于军中高级官吏,却是能在自己独享的帐篷里,点上烛火,稍微做些自由的事情,譬如读一读书,写一封家信之类之类的。
至于中军大帐,那自然会灯火通明,连夜不熄……公孙珣很早便有将具体军事部属交给娄圭还有自己义从中佼佼者的习惯。
大战在即,他们自然要尽量完善军事计划。
不过,大概是由于对面的破绽太多,军事计划很快便制定完毕并得到了公孙珣的认可,到了晚间不久,中军大帐居然也跟着灯火黯淡了下来,然后只有公孙珣本人歇息的后帐尚有微微火光而已。
不过有意思的是,执掌军律的军司马贾诩居然也没睡,其人今日晚间在处置了几个犯了军法的士卒之后,既没有读书,也没有写什么东西,而是枯坐在帐中,一边沉思白日情形,一边仿佛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一般。
果然,二更时分,白马义从中的一名军官,贾诩隐约记得是叫张南的,乃是幽州大族出身,忽然来请,说是君侯在帐中唤贾司马前去。
贾诩面色如常,依旧是谢过了对方的辛苦,然后方才从容随对方去往中军大帐的后帐,面见此间五万大军主帅,卫将军公孙珣。
“文和且坐。”公孙珣榻上放了一个小案,其人正在榻上伏案写着什么,见到贾诩到来,却只是随手一指,示意对方上榻来坐。“且等我写完回信。”
贾诩躬身行礼,安静侧身坐在了榻上,到底是不敢学娄圭、戏忠那二人随意脱鞋上榻。而且,其人全程目不斜视,根本没有去看公孙珣在写什么。
过了许久,公孙珣写完书信,放下笔墨,方才抬起头来,于烛火下看了看眼前之人,然后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文和,你以为可战否”
饶是贾诩早有准备,也有些茫然失措:“将军何出此言董公、皇甫公、盖公俱言可战,娄子伯、戏志才也早早劝战……将军自己也看的清楚,甚至今日还有离间之策与军略制定,为何还要问我”
“事关数万人生死,总是想要多些底气的。”公孙珣见状不由失笑道。“你是我生平所见智计第一之人,你不说可战,我心里总是不安的。”
“何敢称军中智计第一”贾诩尴尬低头。“且不说论战者未必需要智计如何,董公、皇甫公二人,一以豪气,一以威德,俱为名将。便是真说智计,军中也有娄子伯分划军略井井有条,戏志才洞察形势,皆可称一时人选……便是不说这二人,此时此刻,只这帐中,将军之才智也远胜于我。”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居然比你智计高明”公孙珣失笑对道。
“将军洞察人心,今日抹书间韩遂实乃我生平所见绝妙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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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叛军崩殂畏的卢
这一日是正月初十,渭水依旧结冰,在上午日光下,整条河流都倒映出了某种让人难以名状的的光彩。
得益于叛军的失措,汉军成功出营排成了一个横阵,军势连绵十五里之宽,然后在汉军各路大将的带领下,一路往西面滚滚而来。
汉军军容齐整,旗帜飘扬、甲胄耀眼,更兼其中多有骑兵,一路行来,光是带起的烟尘,便能相隔数里见到。
而稍行数里,眼见着叛军营寨就在前方,可叛军却丝毫没有出营的趋势,反而只是在营寨内加紧调配,彼辈死守之势不言自明。
公孙珣见状也不再犹豫,他一边下令稳住阵脚,一边即刻诏令吕布、徐荣、韩当、鲍信、盖勋、皇甫郦、李傕七将齐至自己伞盖之前听令……公孙珣昨夜才下定决心,今日便全军而出,很多布置下面的军官都不知晓,还须阵前传令。
“临阵相决,尔等为将,只许听令,不许擅言!”公孙珣骑在那匹神骏白马上扫视了这几名主将,干脆警告了一声,然后便直接点名。“义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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