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君侯。”柳城中央的高台之上,戏忠不由轻笑一声道。“还是出去迎一下吧!赵公在辽西多年,见惯了这些杂胡的手段,如何会被这些人给迷惑他停在城外必然是在等君侯过去。”
“是啊。”娄圭也干笑了一声。“终究是女婿迎岳父,难道还能掉面子吗”
“志才与子伯说的都不错。”公孙珣闻言也不由微微笑道。“我这位岳父大人必然是在等我……自从刘师去世后,世间能让我正儿八经称之为的大人,也就是区区几人而已,何必与长辈计较呢”
娄圭、戏忠二人纷纷陪了一声笑。
“那就这样好了,你们二人还有义公、素卿他们,一起出去替我去迎一迎。”公孙珣复又遥遥望着自己岳父的仪仗言道。“既然来了,便请他老人家及早入城……就说……就说蹇硕、董重已死,董太后亦崩于永乐宫,大将军有密信与我,让我引兵入洛,尽诛阉宦……我在城中等他商议。”
言罢,公孙珣转身就坐在了高台上早已经放好的两把太尉椅之一上面,居然是要在此处候着自己的岳父到来。
戏忠闻言哪里还会在意什么赵公,立即就忍不住张口询问:“君侯所言是真的吗蹇硕、董重死掉本就在意料之中,董太后如何崩了何大将军又是何时送信过来的”
“这种事情,我说有便有的。”公孙珣不以为意,只是勉力催促道。“速速替我迎岳父大人来此吧……此言不妨当众告诉他,且看我这位岳父反应。”
这下子,娄圭与戏忠不由面面相觑,却也终究无法,便躬身一礼,匆匆出迎去了。
而果然,公孙珣居高临下,在城内高台上远远看到娄圭、戏忠、韩当、高顺等人往城外出迎,见到赵苞后只说了几句话,后者便方寸大乱,然后居然直接越众而出,不管不顾的入城来了。
“岳父大人!”片刻之后的柳城城中望台之上,甫一见到赵苞匆忙登台,公孙珣便立即向前恭敬行礼。
“且住,文琪。”赵苞气喘吁吁,开口便问。“闻得天子崩,我便知道董重、蹇硕皆不可久存,可太后如何崩了而且杀区区几名阉宦而已,召几名狱吏便可,何遂高为何又要让数你千里引兵入洛”
公孙珣沉默片刻,却是干脆说了实话:“回禀大人,太后应该是月初崩的,我也是刚刚接到快马传递来的口信,至于为何突然崩殂,大概是因为妇道人家,听说自己侄子被人灭了满门,一时忧惧难耐吧”
“一时忧惧何以服天下人”赵苞勉强喘匀气,却是激愤难耐。“那是太后!本朝以孝治天下,天子刚刚驾崩不到两月,人心正乱,如今太后又崩,他何遂高就不怕人心不稳”
“太后突然崩殂,确实有些议论。”公孙珣闻言当即便在楼梯前摇头。“但并不至于影响人心……大人知道吗从之前天子崩到加谥灵,再到如今改元光熹,两月间,何遂高并未入宫服丧,也没有入山陵,却也没听到哪位有所谏言,实在是天下人都不在意这些事情。至于说太后突然崩殂固然有些许波澜,也只不过是加些美谥以作遮掩便可,何必大惊小怪”
“那他们在意什么”赵苞愈发心凉。“何遂高这么搞……真不怕人心俱丧”
“大人岂不是糊涂了”公孙珣闻言不由哂笑。“天下人都等着何遂高诛宦呢!杀了十常侍,血洗了北宫,再诛了十常侍全族与他们在各处的子弟、门生,那他何遂高便是当世周公,谁还会在意一个贪财的太后呢至于说为天子服丧……不过一独夫为天诛授其首,何足道也天下人没有欢呼雀跃,置酒庆祝,就已经算是很讲礼仪了,如何还能求全责备呢”
说着,公孙珣居然上前握住面色早已苍白的赵苞之手,将对方扶到高台上的太尉椅中,然后才躬身恳切言道:“岳父大人……你刚才问我为何大将军让我处置完辽西事后,速速引兵入洛我倒想问一问岳父大人你是怎么想的阉宦祸乱天下几十年,真以为天下士人几十年的怨气,只靠十常侍的性命便能纾解吗此番若不能杀个血流成河,谁会服气而大人呢,本就有些嫌疑之处,天子那个独夫死了,更要趁机站稳立场才对,如何又犯了糊涂”
之前带着一肚子不满和一肚子底气过来,准备质问自己女婿一番的赵苞,现在被公孙珣拿洛中局势兜头一浇,居然失魂落魄,半日无言以对。
实际上,便是旁边跟来的太史慈都听得心惊肉跳,此时满是为自家这位右将军感到忧虑……这诛宦的事情可是半点不能犹疑的,不会真的有所牵连吧
毕竟嘛,明白人谁都知道赵苞这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他赵威豪的政治立场虽然没有问题,可因为赵忠的存在,却从来没有真正遭遇过来自北宫的政治打击,也没有真正感受过士大夫面对皇权与阉宦时的那种屈辱感。甚至可以说,他确实是靠着赵忠的政治存在才能走到今天的……这种歪屁股的立场,使得他天然希望事情不要弄到鸡飞蛋打的地步。
其实,曹操也是类似,他也希望能够大事化小,最好只诛首恶,省的牵连自己……所以,某种意义上而言,袁绍嘲讽他因为是阉宦出身才坐着说话不腰疼是很有道理的。
不能说,一个是曹操,一个是袁绍,所以曹操就是对的,袁绍就是错的……这算什么道理
就事论事,诛宦这件事情上面,曹操是没有发言权的,至于袁绍有没有包藏祸心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而现在的局面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几十年的屈辱和压抑早已经让党人或者说整个传统士人阶层憋红了眼,没人会为了所谓大局便轻轻放下的。不然呢,为何不让北宫的阉宦和他们的子弟门生排队出来自杀完了再轻轻放下
“张让、赵忠如今都晓得形势不同了,知道天下人人皆欲夷其族,甚至还专门卖蹇硕于何氏以求平安,平素里也不敢出宫门了。”公孙珣坐下后,继续借着这个话题打击自己的岳父。“还整日献媚于何太后,并通过车骑将军何苗试图与大将军和解,可大将军到底也不至于糊涂到信了他们的地步……如今满朝上下,俱是党人、士人,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个时候大将军若能为天下士人为此事,自然万事皆好,若不能为,恐怕士人也要自己为之了。”
“那也不至于召外兵入洛啊”赵苞终于又开了一句口,却已经底气不足了。
“不召外兵入洛又怎么办呢”旁边的戏忠忽然插嘴笑道。“赵公,你久在洛中,请问西园禁军设立前,洛中各路兵马万余人……可能托付重任”
赵苞再度无言以对……按照传统,西园禁军前,洛中有北军五校、虎贲、羽林三军,还有司隶校尉、各官寺侍卫、城门校尉
所属,累计万余兵力(数字出自王朗口述)。但想让何进信任这些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因为历史经验一再说明,这些中下层武官直接面对北宫的政治压力时,真的不堪使用,不知道多少外戚就是死在这些人手里的。
“那么西园禁军呢”戏忠见状再笑。“大将军能否将身家性命托付到西园禁军上面呢”
赵苞依旧不言,他也是刚刚从洛中出来的,所以很清楚,西园禁军也不可靠……主要是之前西园八校尉的成分太复杂了,且不说蹇硕的属下能否因为蹇硕的死亡便彻底服从大将军,其余几名校尉,难道就真的会无条件支持何进吗
就算是明面上支持了,那也不是他何进的力量吧最起码短时间内,不能冒险托付。
所以,事情又绕回来了,何进需要足够的兵马去确保自己手上有压倒性的军事力量……这个时候,跟洛中牵扯不多的外军反而是最方便和实用的。
“可外军便能保证可用吗”想了半日,赵苞方才勉力反问,却已经毫无底气可言了。
戏忠笑而不答……他是真不知道具体情形,所以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n
第三十七章 伐心在强不在谋
新的战争说来就来,这让公孙珣不得不放下自己编户齐民的设想,并再度引兵渡河,背水列阵。
当然了,虽然是所谓背水一战,但这一次战斗俨然毫无军事风险,倒更像是政治表演,以此来展示汉军权威。
毕竟嘛,在大雨过后多日的四月下旬,也就是眼前……首先,汉军兵力倍于对方;其次,汉军在攻下了柳城后,重新获得了乌桓人辛苦照料的大量战马,而在娄圭引后军到达后,辎重补给也充足了起来,俨然从装备角度也碾压了对方;而且,鲜卑人长途行军到此,汉军算是以逸待劳。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辽西大局摆在这里,如今辽西乌桓、辽东乌桓都已经事实上覆灭,管子城、柳城俱在汉军手中,从幽州最东面的乐浪郡朝鲜城到上谷郡的高柳塞,简直是一路畅通,堪称全局在握,而鲜卑人却孤军而来,并无半个支点。
实际上,一开始听闻轲比能引军而来,按照公孙珣与赵苞的猜度,这个年轻的鲜卑首领俨然也是在打‘政治仗’!
此人明显要在丘力居被俘、塌顿战死、阎柔投诚后迎难而上,用一场几乎是必败的战斗告诉辽西丘陵中的百族杂胡,告诉草原上分裂成一团乱麻的鲜卑人,此时还是有人敢与汉军为敌的!
塞外还是有一个值得信任,且值得让所有部落托付将来的大英雄的!
而他轲比能就是这个人!
既然双方都是在表演,那战斗的开场就颇有意思了。
在前一天柳城架起浮桥后,娄圭、韩当、高顺等人就组织全局,引汉军主力过河立寨了。而第二日一早,公孙珣才与赵苞一起,翁婿二人打起全副仪仗,亮出各种旗帜,一边引着刚刚重新获得马匹补充的六百白马义从,一边引着八百辽东精骑,浩浩荡荡渡河而去。
与此同时,数百名身着白衣的辽西部族头人以及他们亲信,也组成了一支小规模骑兵部队,并打着五花八门的旗帜,稀里糊涂外加战战兢兢的跟在了两位持节将军的身后,过河立阵。
上午时分,鲜卑军如约出现在了西面,双方相隔两三百步远,各自站住阵脚,然后第一个粉墨登场之人果然不出所料,乃是乌桓单于丘力居之子楼班。不过,其人却没有因为部族覆灭而泣血鸣冤,恳请报仇,反而是不管不顾,扔下甲胄、武器,直接迫到汉军阵前数十步的地方,朝着赵苞与公孙珣下跪求情。
“赵公!”楼班回忆了一番昔日自己父亲和赵苞并肩奋战的故事后,方在地上奋力叩首,并用汉话勉力动情呼喊。“昔日赵公亲母为敌所执,赵公英明神武,又有我父亲和我兄长为赵公驱驰,故此方能忠孝两全,而我楼班只是一个无所依靠的少年,又无赵公的能耐,所以只能以此身换父命,还请赵公看在同为人子的份上有所怜惜!”
阵前诸多汉军军官与杂胡首领面面相觑,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白马旗下的那两位将军。
“不想胡虏之中也有如此赤诚忠孝之辈。”公孙珣一声感慨,然后便回头向自家岳父看去。“这才多大年纪,怕是岳父大人当日主政辽西时他还在骑羊,如今居然知道一口一个赵公了,还能将当日父辈往事说的那么诚挚动人……我这个昔日当事之人都忘了那些事情了,他居然还能记着,可见生而知之这种事情还是有的。”
赵苞看了自己女婿一眼,也是摇头不止:“都说了,此番作战以你为主,好歹你自为之,不必事事问我……”
公孙珣哂笑一声,却是忽然肃容,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抬了下手。
军阵中,面色有些苍白的段日余明不敢怠慢,即刻引数骑上前,其人过楼班而不顾,最后居然是在两阵之中,对轲比能用鲜卑话临阵喝骂了过去……而这一次,向来不善言辞的段日余明却居然是将辽西乌桓与鲜卑联手反叛之事,从白狼山设局围困段部、莫户部开始,到突破卢龙塞劫掠内地,以及拥立张纯为天子一事,事无巨细,当众言出,而且条理分明,事实清楚,最后谈及丘力居反叛之实,轲比能背盟在先,更是言辞激烈,颇带愤懑之气。
如此出色,当然引得公孙珣在身后当众鼓掌致意。
其实,无论是楼班的求情还是段日余明的‘揭发’本身都毫无意义,可若没有这一层往来,今日这一战却也不免显得生硬……无非是见招拆招罢了。
“擅立天子,罪莫大焉,岂能赦免”眼见公孙珣鼓完掌后,趁着段日余明转身回到阵中,战场之上一时无言之时,韩当却忽然亲自打马来到那数百骑辽西杂胡首领身前,昂然反问。“对丘力居的处置,你们是怎么看的”
一众杂胡首领也是一时沉默……他们再穷再无知,也是在辽西这边混了几十年的,如何不晓得擅立天子是个什么罪过再说了,韩当此问明显是替公孙珣来问的,他们便是有些想法,又能怎么看
于是乎,片刻的沉默后,乃是蜂拥而上的表态。
“丘力居狼子野心,当明正典刑!”这是汉化程度较高的部族首领所言,其人愤恨难平,韩当对其人有些印象,乃是第一批响应公孙珣号召引兵相助之人,这话说的倒也颇有底气。
“无论是大汉还是鲜卑的规矩,只要是反叛了,就只有死路一条!”有人出言还考虑到普世价值。
“丘力居当日反叛时难道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大将军无论如何处置,我等都毫无怨言。”
“可以效仿乌桓人自己的规矩,施以犬刑!”又一名带着乌桓血统的首领忽然开口,却是将话题直接带入到了具有民族特色的处刑方式中去了。“我们乌桓人不禁放马,而且养犬,直接在他身上涂满马血,然后在阵前放犬数十,当众咬死他,以示大将军威仪。”
“可以用高句丽人的法子,十五牛分尸!”这是跟着公孙珣去过高句丽的人。
“若是大将军念在其人以前颇有功劳的份上,学草原上的规矩,用弓弦勒死如何”也有人在为公孙珣的名声着想。
听到这些人如此胡言乱语,便是韩当这些年装傻充愣都快成真痴呆了,也是不由失笑,而说的热闹的一众杂胡首领见状,却是当即雅雀无声,乖巧至极。
“既然大家都觉的丘力居该死,那我家君候让我问你们,愿不愿意替他施刑”笑完之后,韩当再度肃容相问。
首领们心下一个激灵,却居然没有停顿,而是纷纷勒马上前,并在马上按腹鞠躬,甚至有些争先恐后……开什么玩笑在场之人谁没打过仗,谁没杀过人,不就是杀一条死狗吗,如何会犹豫!
再说了,他们此行本就是战战兢兢来等公孙珣处置的,真要是能杀一人而得全族赦免,那应该高兴才对!
“如此便好。”韩当见状愈发肃容道。“既人人皆愿为我家君候效力,那就请头人们全部出列,去前军横向列阵等候!”
“带丘力居!”伞盖下的公孙珣也终于扭头示意。
大军骚动,军阵中更是裂出一条直通身后营寨的通道,然后在数万大军的注视和期待中,辽西乌桓单于丘力居被当众被拖了出来,其人身着绸缎衣服,俨然之前并未被虐待,但此时却被捆缚严密,还堵住了嘴。而且,其人大概也自知性命终究是要到此为止,所以不免垂头丧气,闭目失神。
对此,伞盖下的赵苞却并未有什么表示,甚至犹如没看到此人一般。
话说,这位持节的右将军领辽东太守匆匆来柳城,固然有插手辽西善后的意思,但那多是愤懑于公孙珣居然要把辽西事与其母亲公孙大娘做商议,也不与他打声招呼……所谓负气而来罢了。而来到辽西后,且不说迎面被自己女婿用洛中局势浇了一桶冷水,弄的他心乱如麻。其实,便是真的要插手丘力居的处置,他赵苞也是无话可说的。
毕竟,擅立天子一事也同样触碰到了他赵威豪的底线,刚刚说什么万事交给公孙珣来处置,其实也有避开要临阵下令处决丘力居这件尴尬事情的意思。否则,真要是念在当日旧情的话,之前几日他早就干涉了,何必临阵再言呢
甚至退一万步说,他赵苞确实念及旧情,确实想保丘力居,可到了眼前这个局面,他身为汉军两名主帅之一,又如何能当着鲜卑人和各路杂胡首领的面与自己女婿拆台呢
内外有别。
想数月前在洛中,即便是天子那种人,面对着大将军何进,也只是既斗争又妥协而已,从未说谁要害谁,谁要杀谁……说到底,大家从根本上而言不是敌人。
与此同时,对面的鲜卑军阵同样在一阵骚动之后沉寂了下来,只有数名扔去武器的鲜卑武士出列,将楼班拽回来而已,却并没有做多余动作……其实想想也是,轲比能来这里是干吗的真的是来救丘力居的他恐怕巴不得丘力居死的凄惨,然后让身边的鲜卑头领从此畏惧和厌恶汉人,再转过来投奔于他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