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漳水之滨;雁阵惊暖,声断铜雀之浦。”公孙珣忽然开口缓缓吟诵,却是让铜雀台上诸人纷纷动容。“穷视野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河洛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太行高而北辰远……”
吟至此处,公孙珣忽然回头:“诸君,这几句文好吗”
“极佳!”大多数人还在发怔,唯独王粲脱口而出。“旷世之辞也!可稍作润色,成绝世佳文!”
“于文学而言极佳。”公孙珣看着王粲缓缓颔首。“但我是个将军,有此好辞传世又有什么用呢而且这也不是我的文,而且还有另外一文……”
众人纷纷一怔。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
第七章 旧恩如言亦难收(续)
七月初秋,距离铜雀台召见又隔了一日,鲁肃正式谒见卫将军公孙珣,代其主刘备致意之余更是直接宣告了其主将代管徐州南三郡,而曹操将接手彭城国与东海郡沂水以北的既定事实。
对此,公孙珣及其随从接待使者的幕属重臣们却并未多言。
毕竟嘛,一来,所谓事实以成,多言无益;
二来,到了今日,公孙珣也好,吕范这些人也罢,很早之前便从戏忠那里收到了郭嘉送回的讯息,知道陶谦和刘备的关系远比想象中的要紧密,不然陶恭祖也不至于提前暗中将其人辛苦打造的徐州水军指挥权让给刘备了,军队都提前让出去了,还想如何
实际上,此番能抢在周瑜与广陵水军北上琅琊震慑住臧霸之前,便将臧宣高这个半独立的小军阀收编,便已经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了。
没错!
那四十艘海船、一万水军根本就不是刘备的,数字也不准确,按照戏忠那里之前的记录,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十七艘大船,外加后勤保障与辅助作战的六十八艘小船,合计一万一千余水军,主要三个屯驻港口,琅琊、东海、广陵各一……想想就知道了,刘备地盘也不挨着海,哪里能突然冒出来什么四十艘海船那支部队,乃是陶恭祖见到之前袁绍败亡,明白了海疆的重要性后一边将郡治从东海迁移到下邳,一边立即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悉心打造,用来拱卫自己海疆的。
所幸,徐州大面积接海,琅琊、东海、广陵都有大量的熟悉海洋气候的渔民,民间也不缺海船技术,更重要的是徐州上下几乎全力支持此事……故此,这支部队成军很快,这些年也算颇有名声,尤其是最近小半年在船只大规模下水成军后他们还与青州水军在东海海岸线上大规模对峙过,只损失了三艘船,而青州水军也沉了两艘,此次以后就更被认为是徐州命根子一样的东西了。
而当时刘备一时没有沉住气说破以后,郭嘉便忍不住去看陶谦和其心腹广陵太守赵昱,乃是立即就明白过来,人家陶谦早早就有将徐州托付刘备的意思,不然也不至于提前交付徐州命根子一样的精锐水军指挥权了。
不过想想也是,陶谦和刘备二人非只是亲属,更重要的是陶谦老家丹阳现在也在刘备治下,而陶恭祖既然决定不让两个儿子沾染政治,准备全家归乡安享太平,那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没有理由不把徐州留给刘备!
至于当时如此装模作样,恐怕也是知道自己治下暗流汹涌,众人各怀心思,想先稳住这群货色而已。
唯独没有想到两个二愣子会传谣言!
甚至在公孙珣这里,其人也忍不住会多想一想,另一个时空中,陶谦固然早早老朽,但最后猝死却跟曹操侵略徐州并大规模杀戮有直接关系,那他此番赶在天子束发后忽然病重,真的是病入膏肓吗华佗所言,又有没有得到病人本身的恳切托付呢
但不管如何,在天子束发之后,有心人都明白天下大局有变,之前的平衡注定要被打破之时,陶恭祖能够带着高位显爵,全家平平安安富贵回乡,安享晚年,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好结局了。
唯独想起其人睚眦半生,刚强几十年,怼天怼地怼三公怼下属怼名士,临到晚年却不免英雄气短,到底是让人唏嘘了。
“可还有其他言语”端坐在堂上案后的公孙珣一边脑中乱想,一边随口继续询问。
“尚有几件小事请卫将军做主。”鲁肃说着却是在周边邺下重臣们的瞩目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纸包,交给旁边一名义从军官代为转呈。
公孙珣从军官手中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沓安利号发行的布票、粮票、货票、银票等物,便不由失笑:“子敬何意”
“请卫将军终止此物在中原流通。”鲁肃恳切相对。“区区片纸,安能购换实物……”
“安利号可曾不许把实物兑换回来”公孙珣打断对方,直接质问。
“那到未曾……”鲁肃无奈应声。
“既如此,咱们总得讲道理吧”公孙珣微笑反问。“我凭什么要不准此物流通,你又凭什么不许因为你家刘豫州小妾糜氏家中的商号争不过安利号他自家没信誉,便要借你家刘豫州势力行此卑劣之事吗再说了,据我所知,糜氏也学着这个发了盐票、茶票的,你们禁了这个,那些也要禁吗”
鲁肃沉默一时。
话说,鲁子敬是个公认的老实人,这不是说他无能和一味忍让,恰恰相反,乃是因为他是个内秀的人物,心里明白大局,分得清轻重,知道事情背后的根本所在,所以不愿意争一些表面东西,或者做无谓之辩。
就好像这件事情……鲁肃心里很清楚,此行之所以有此一事,从大局或者表面上来说乃是担心南北一旦开战,中原被河北用安利号占了便宜;而从刘备集团内部而言,却正如公孙珣一口道破的那般,乃是糜氏这个依附于刘备的‘仿冒安利号’的需求;而从刘备和鲁肃这个角度来说,其实乃是想用这些小东西进一步试探一下公孙珣对战争的态度。
怎么说呢
兖州东部的泰山地区被公孙珣当年强行取走,黄河要道苍亭地区被强行取走,如今琅琊也被他取走,从军事战略角度来说,公孙珣已经获得了对中原地区的全面地利姿态……这种时候,是必须得认真考虑南北全面战争这个话题了,其余皆不足为道。
“卫将军说的是。”稍一思索,鲁子敬便坦然应声。“安利号和糜氏的东海号俱为大汉治下寻常商号,我们为政之人岂能无法理而行不公事此事确实有些唐突了,容臣回到寿春再与我家明公细细商议。”
“善。”公孙珣缓缓点头。“还有吗”
“还有一事。”鲁肃稍显犹疑。“邺城大学多有名儒大士,教学出众,而淮南这些年虽然也有寿春大学,但只是辩经之所,所谓科考制度也只是征辟之后以考来定职分,基本上是名存实亡……也就是这两年中原彻底安定以后,淮南、吴地来了些年轻束发求学的士子,稍成规模。”
公孙珣微微蹙眉。
“不瞒卫将军,我家刘豫州想请卫将军准许我们从邺城大学邀请一些名儒大士南下,稍作教导。”鲁肃见到对方如此表情,干脆直言。
“可以。”出乎意料,公孙珣居然一口答应。“但有几个条件……其一,邀请的讲师不得过邺下大学讲师的十一之数,多了不许;其二,你们要保证他们的食宿、安全、待遇,而且往来自由,千万别一去不复返了……最后,不要说北面可以南下,依我看,治学这种事情应该是不论南北东西的,淮南、吴地的英才也可以北上嘛。”
鲁肃勉力挤出一丝笑意。
“子敬不要装傻。”公孙珣见状冷笑道。“我现在都还记得你们淮南有个叫蒋干蒋子翼的,还有两个南阳、颍川的年轻人,一个唤做孟建,一个叫做石韬,当时大学初成之时一行三人北上,然后三人一起以前十的成绩入学,隔了一年又一起以前十的成绩分科射策考试毕业,如今都已经出为一年县长又回来了,因此在学中并称首期南三杰……我当时在他们入学时便很高兴,还说蒋干至此,那邺下将来必然会群英荟萃,结果呢除了第一年之外,往后来邺下求学科考入仕的年轻才俊越来越少,一打听才知道,刘玄德和曹孟德这两个无耻之辈居然在各自治下交通要害处设卡阻拦,这是人干的事情吗我屡次写信去骂无耻,他们二人都和你一样装傻……而你今日居然有脸来借讲师,我却居然张口答应……呵!”
“卫将军胸怀天下!”鲁肃恳切俯首而言,依旧装傻如故。“可要臣来说,邺下才俊已经够多了,而且曹奋武和我家刘豫州也不只是私心作祟……很多寒门士子或是家贫,或是家中有顾虑,是出不得远门的。”
“随你吧!”公孙珣似笑非笑。“且看他们还能撑几时!还有事吗”
鲁肃心下猛地一跳,却立即抬头恢复从容:“还有两件私事,一个是要代我家刘豫州赠送礼物与公孙老夫人,聊表孝意;另一个是我家刘豫州让我北走涿郡一趟,替他祭祀先人。”
“情理之中的事情。”公孙珣看了看鲁肃,不以为意道。“你且随意……而且一事不烦二主,你在邺城闲逛也好,北走涿郡也罢,凡事不必再来禀报我了,待会直接寻奉孝便是,我再忙完一件事便也要动身了。”
“卫将军去何处”鲁肃一时愕然。
“天子束发,千头万绪!”公孙珣一边说一边起身饶过鲁肃和陈登向外而去,几名一直一言不发的重臣也纷纷跟随。“我身为辅政大臣之一,总督九州军政之人,总要走一遭长安的……否则,岂不是要被人骂成名为汉臣实为汉贼吗”
鲁肃怔在当场。
而隔了许久,其人方才与陈登回过神来,复又随着那名候在一旁的义从军官向外去找郭嘉。
当然走出门来,鲁肃赶紧又朝这名面生的军官行礼问候:“有劳足下,敢问足下姓名”
这已经开始留须的年轻军官微微拱手还礼,姿态从容,倒显得是大家风范了:“区区弘农华阴杨修杨德祖,不敢劳烦使者垂问……”
鲁肃和陈登再度怔住。
隔了半晌,倒是陈登赶紧拱手:“原来是世交之后,鄙人下邳陈登陈元龙,见过德祖!”
“云龙兄请了,咱们自然是世交。”杨修微笑还礼,然后便示意二人随他往府中深处去寻郭嘉。
三人前后而行,依然是陈登忍不住继续搭话:“德祖现居何职,前日晚间铜雀台上为何不见德祖身影”
“元龙兄这两问倒是问到一块去了。”杨修扶刀在侧边走边答道。“我今年加冠,刚刚从义从中离任,将要往辽东平郭赴任平郭令,前日正好告假与邺下好友私下作别,却是刚好错过了我家卫将军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惜!可惜!而且你们不晓得,此言一出,大学中又要论战了,蔡伯喈又要被人吊着……反正届时我还要错过另一出好戏……”
陈登满肚子话想问,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更不知道该不该问。
“元龙兄是想问我身为杨氏子,值此关键之时为何不去长安偿汉室旧恩还是想问卫将军此时将我送往辽东,是否是心怀忌惮呢”杨修似乎看出了对方心思,所以口出惊人。
陈登登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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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云出处从无例
徐庶的计策简单而又直接,恰如伤风感冒之人多数只用大青根煮水,喝了之后有用就有用,没用就没用一般。
“献徐州与曹刘二位,然后一起去投奔卫将军”身上水渍都未干的陈登愕然一时。
“或者也可以献徐州于卫将军,然后投奔曹刘两位……”徐庶从容作答。“大局之下,你我二人其实并无多少多余动作可为,只能趁着立场中立之时将徐州归属定于一方,显出本事、立下大功之余再走他处方可无愧于心。唯独如此局势下,想献徐州于卫将军的话,关键只在于琅琊臧宣高,我等其实无力。而且一旦卫将军南下,徐州为他所得,则中原一路坦途,大战不可避免……虽说大战本就不可免,但你我区区岂能为一己之私开此战端呢”
陈登沉默不语。
“我知道元龙在想什么,”徐庶叹气道。“你为陈氏一代翘楚,根基俱在徐州,骤然离去,什么就都没了……但要在下来说,元龙兄,你一日不走出徐州,一辈子就只是一个仗着家门于地方势力豪气逼人之辈,成不了真英雄……再说了,元龙兄,往后徐州无论归于谁,其实都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可离开徐州,去投奔卫将军,便有用武之处,便是真英雄了吗”隔了半晌陈元龙依旧难以接受。
“当然未必。”徐元直忽然语调缓了下来。“我不知道于你如何,但于在下,我是真想寻个机会,有朝一日当去面问一问卫将军……做周公不好吗,为何一定要覆汉而自立呢”
“这种话……”陈登失笑难制。“我都能替卫将军答出来,‘吾可取而代之’嘛,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卫将军的功绩摆在那里,强力摆在那里,走到这一步,有这种想法不是理所当然吗而且别看曹奋武、刘豫州他们此时每日喊什么兴复汉室,元直,真有一日等他们败了卫将军,成为天下至强,难道会没有这个心思”
“若如此。”徐庶微微抿嘴片刻,方才反问。“你们陈氏又纠结什么呢”
陈登登时失语。
“其实人心总是这样。”徐庶感叹道。“想要顺着志气去做,总要碍于现实种种,想要顺着现实去做,又总忍不住心存高远,如今卫将军心意明显,不把所谓汉室复兴四字放在曹刘两位身上还能如何呢其实我对卫将军也是如此,若非是敬他重他,又怎么会希望他能成为周公一样的圣人呢”
“可……”
“可若他真的说出‘吾可取而代之’那种言语,我也无话可说,既然受人之恩,此番在徐州了了心愿以后,便拿这一辈子还他少年助我脱困之恩便是。”
陈登沉默许久,然后起身而去。
对此,徐元直并未在意,他知道陈登的难处——这个徐州第一世家子如果不能下定决心离开徐州的话,这个所谓计策对于其人而言便毫无意义。
然而,片刻之后,陈登居然去而复还。
“元龙兄准备随我去河北吗”徐庶精神一振。
“依然难定。”身上又被淋湿了一遍的陈元龙昂然坐到了徐庶对面。“但我想了想……且不说我走与不走,只说此事为与不为,我们陈氏在卫将军那里其实都注定算是负恩之辈,而且正如你言,卫将军若此时入徐州,则大战必起于徐州,生于斯长于斯,焉能坐视不理再言之,时局在前,大丈夫空怀壮志,焉能坐视不理”
“说的好!”徐庶沉默片刻,微微颔首。
“事到如今,元直有什么计策”陈登恳切相询。“曹刘又该选谁”
“不用选,让他们自己来便是。”徐庶从容答道。“至于计策嘛,之前便说了,几乎于无……如今卫将军远在邺城,镇东将军关云长也在青州,他们真想要得徐州,唯一的指望便是此事能缓缓图之……最好是能从容收买臧霸,然后再以使者劝陶徐州本人当众许下徐州归于河北的言语。而若收买不成,陶徐州也不许,那便只能动武,但此时一般也来不及了,因为曹刘两位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我等要做的,不过是使时局紧张,让卫将军来不及,让曹刘两位早下决断罢了!”
“元直……你莫不是说要陶徐州……”
“焉能为此事”徐庶不以为然。“其实两封伪便可……便是伪也不必,只要你今晚去拜会吕子恪(吕虔),暗示那臧宣高实际上已经投了卫将军;我傍晚随元化公往安东将军府上一行后于堂后私下见一下甘夫人,只说陶徐州身体随时可能失语休克,那曹刘两位若真是豪杰人物,便自然会有所行动,而具体是曹刘是哪个,不妨让陶徐州自己挑便是。”
“也是……”陈登恍然而应。“这招唤做火上浇油,三十六计可以成三十七计了。”
徐庶欲言又止,到底是没有理会对方,而是继续言道“而且如此举动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可以让下邳城少一番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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