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故此,刚刚他不顾后援,轻兵冒进,以至于被曹纯迎面撞上,当场死伤逾百,早已经愤恨难平,几欲发狂,只是为了及时止损方才咬牙避战,将核心部属拉出来整备而已。此时却居然被新加入的属下误解,以为他张辽居然是个不顾袍泽的懦弱惜身之辈,哪里还能忍
而羞愤之下,张辽既不说话,也不下令,竟然一声不吭,直接弃掉长矛,从马后取出两只半长不长,半短不短的手戟,然后双臂齐张,两腿猛地一夹胯下坐骑,便如一只张开双臂的铁鹰一般,随那名折返冲锋的河间征召骑一起向西面乱战一团的军阵而去
此时其人身侧不过勉强汇集了八百骑而已,俱是养在邺下的旧部精锐,有些干脆是相随多年的并州、关西旧部,此时见状也不再计较队形,而是纷纷勒马提速,自然而然形成一个锋矢之阵,随自家主将直扑向西
“将军”虎豹骑中早有人眼尖看到张辽动静,然后遥遥相指。
“本就欲寻他,死狗贼竟还敢来”曹纯见到是张辽逃而复返,虽然盛怒一时,却居然不慌。
毕竟,按照曹子和曹纯字的经验,一支千把人的部队,死了一两百,早就军心溃散了,勉强重聚,再做差不多的杀伤,必然彻底溃散
所以,他并不以张辽为意
只是战场大局在此,他觉得会耽误时间,以至于另一侧的曹休会出乱子,或者被黄盖、陈到隔断的燕军大部队会突破过来而已。
“王、朱两位司马继续推进,务必速速吃下这两百骑李、高两位司马随我向西”曹纯连声呼喊,然后只号召千骑转向西面。
话说,张辽胯下乃是一匹公孙大娘专门赏赐的浅黑色神骏,出自塞外,体格健壮,千里绝群,却又性格暴烈,极难驯服,因为脖子细长,按照典故,乃是一匹所谓盗骊。故此,其人后发先至,竟然临阵越过那名河间征召骑,直接当先驰入敌阵
虎豹骑中一名挂着黒绶铜印的高级军官迎面而来,大吼一声,奋力向前驰去,意图立下大功,却不料张辽迎面在马上稍作闪避,然后一手戟回身劈出,便将身着全套铁甲的敌将直接从后脖颈上斫断了大半个脖子
可怜这名最少也是个曲军侯的高级军官,遇上如此一名暴怒中的绝世虎将,只不过一个照面而已,发了一声喊罢了,便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此人脑袋几乎被斫下,却因为手戟刃面有限,前面还有一层皮肉连着,所以只挂在胸前。
迎面八百骑兵来袭,失去控制的战马托着主人尸首本能慌乱转身,以至于主人的首级在他自己胸前蹦跶了好几下,才在虎豹骑军阵前随着尸体一起坠马。
饶是虎豹骑尽取中原悍勇之士,此时见到如此情形,也只能为之一滞,甚至有人本能避让张辽。
而一滞之中,八百冲锋起来的邺下铁骑便已经冲到跟前了。
双方再度交手,这一次,同样是骑兵相撞,同样是迅速分出胜负,也同样是造成多达上百的直接伤亡,但得胜者赫然变成了燕军
被亲卫层层护卫着的曹纯没有受伤,却一时面色煞白,张辽头也不回,继续前突,却不由冷笑两次正面交手后,二人同时意识到了问题关键。
其中,虎豹骑毕竟是优中选优,所以单兵素质、装备极高,停下来在马上格斗,是要胜过邺下甲骑的;但是邺下骑兵的战马素质更优,而且马术与对骑兵冲锋战术理解也都更加深刻
换言之,抛开所谓出其不意不提,短距离低烈度低速冲锋,或者干脆停下来格斗,虎豹骑明显更胜一筹;而利用战马优势调整阵型,拉开后寻找机会发动集团冲锋,邺下铁骑却明显更优
而明白过来以后,曹纯自然后悔将曹休派出,以至于兵力更薄,更难以抵挡冲锋了,张辽也自然醒悟过来这仗要怎么打了
只是,虽然知道了这场战斗的密码所在,可张文远并不着急再度拉开,反而是挥舞双戟,借着身后八百甲骑冲锋之势,与那名河间征召骑一起杀入虎豹骑的一个包围圈内,将那两百骑兵解救出来后,方才折身向后。
而且,其人转过身去,居然不顾战场刀矢纷纷,直接就在马上架起一支戟来,然后就在战场之上挥手唤来那名河间征召兵,并冷笑相询:“如何你家将军是眼中没有你吗”
那河间骑兵竟也不怕,而是立即扬声以对:“将军方才威风,宛如鹰击家禽,鹰飞九天,目视千里,眼中自然什么都有”
张辽哈哈大笑,复又抬起双戟,疾驰呼喊,号令本部皆随他向西面空地拉开距离,筹备下次奔驰冲锋。
日头已经渐渐偏西,算是到了午后,战事一时焦灼。
而烈日之下,战场北面,白马旗下,公孙珣坐在马上,摩挲着腰中断刃那长的出奇的刀柄,面色如常他根本不知道张辽和曹纯在战场那一边的一波三折,也不在知道曹昂就在那个大营之中,更不知道有个什么曹休在战场另一边已经加入战斗实际上,即便是他知道了这些估计也不会在意的。
甚至,他都没有对眼前战场的一时焦灼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原因有二。
首先,现在已经事实上是乱战了,对于轻装奔袭而来的燕军骑兵而言,他们缺乏金鼓的,换言之,公孙珣现在除了吹响集合号宣告收兵外,就只有正在下马休息的六千多匈奴兵和三千多义从可以直接指挥了。
其次,从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场主帅的角度而言,眼前的战场焦灼其实是个假象。
公孙珣很清楚,此时的攻势停滞只是燕军遭遇到了营中部队的猝然突袭所致,一旦燕军将领们回过神来,马上就能压制对手。甚至不需要将领们回过神来,就这么硬打下去,如果曹军没有新动作的话,那么有着战马带来的高度优势,有着足够的数量优势,后发的两万骑兵也很快就会将那两营步兵给逼入绝境
然后就是全面压垮敌军营垒,就是全取官渡
“朱府君”
就在公孙珣内心与表面皆无波澜之时,前方四营之中,尚未出兵的剩余两营的主将之一,堪称刘备元从之将的庐江太守吕岱,居然亲身来到了隔壁会稽太守朱治的营中,并面晤其人。
“吕府君。”金戈铁马声中,披挂完整,面色严峻的朱治迎面匆匆一礼。“请指教。”
“朱府君。”吕岱扶着腰中佩刀急切言道,倒是毫不客气。“事情已经很急迫了,咱们再不动,说不得便动不了了我意即刻弃营,请你去支援西侧黄将军,我去支援陈将军,咱们从左右两侧,合力向后方边战边退,然后集中于身后曹公子所在大营,据守以候曹司空”
“若能成当然好但恐怕燕公不给我们这个机会”朱治严肃以对。“我怕我们一出营,北面那候着的匈奴骑兵就会立即压上,到时候反过来会被在营外连累全军被压垮崩溃”
“我也知道北面燕公还有预备兵马,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吕岱焦急对道。“如此局势,若是你我两营近一万兵居然不战而败,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事到如今当然不能避战”朱治认真对道。“但此时去两翼乃是自寻死路”
“朱府君到底何意”
“此乃我麾下别部司马邓当”朱治面不改色,抬手指向身侧一将。“他刚刚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计策,我并不看好,但此时却不妨一试”
“何策”吕岱匆忙朝那邓当询问。
“无他,诈降刺杀那位燕公而已。”名为邓当的千石司马俯首以对,额头满是汗水。“末将刚刚已经跟朱府君讨论过了,其实并没有多少成功可能”
然而,吕岱怔了一下后,却居然脱口说出了与朱治一样的话来:“此时不妨一试”
“而且”朱治在旁抱着佩刀冷静以对。“咱们可以一边让邓当去诈降,一边准备作战,无论得手与否,届时都能即刻趁乱向前,直取燕公”
吕岱沉默了一下,周围两营将领也都在烈日下沉默了一下。
其实,且不论能否突破那六千多匈奴骑兵和三千多天下闻名的白马义从,只说一件事情,那就是燕军全都是骑兵,想要用两营一万步兵直取燕公,说实话,成功概率太低,也就是指望着刺杀成败后引发的那一阵骚乱而已本质上和诈降刺杀这种计谋一样,都是平时根本不会采用的所谓不取之策。
理论上是没有任何的价值计策
然而,正如刚刚朱治和吕岱说的那般此时却不妨一试毕竟,作为一个从讨董时期,一个从黄巾之乱就开始活跃的两位真正宿将而言,他们看的非常清楚,此时局面看起来焦灼,其实已经很危殆了
只能奋力一搏
“邓司马”一念至此,吕岱干脆朝邓当拱手一礼。“那就拜托足下了,我即刻回营整备部队”言至此处,其人不等邓当回应,便又看向朱治。“朱府君,咱们说好,一旦一击不成,便立即一起后撤,看看能不能带一部分兵进入主营”
朱治默然颔首。
事情急迫,仅仅是片刻之后,无可奈何的邓当便仓促引七八名丹阳子弟兵来到营前,和把守在这里的同僚做了交接。
按照朱治的命令,他马上就要趁此良机叛逃了
“你个害人精”在身后朱治的遥遥目视之下,邓当一边检查身上装备,一边却又朝身边一名才十岁的年轻士卒喋喋不休的抱怨了起来。“都是你想的破主意待会要是咱们俩都死在那白马义从刀下,你姐姐岂不是要在家哭死早在陈郡发现你跟入军中后,我就该把你个害人精送回去的这样便是我死了,你姐姐将来还能有个倚仗”
邓当的小舅子,也就是今年才十九岁,从家里逃出来跟姐夫取功名的吕蒙了,闻言却并不以为然:“天下大乱,我在汝南家里都知道,汉室不能长久,这时候就该趁机取功名才对若不是姐夫你在江南跟着孙破虏都做到千石司马了,我说不得早就跟着隔壁陈到将军从军了”
“早该让你读书的,不然何至于此”邓当无奈摇头,放弃了对自己小舅子的说教。
吕蒙刚要反嘲,却不料邓当忽然便拽住了他,然后就在身后朱治的瞩目下奋力向前狂奔。
而且其人边跑边朝前方已经警惕起来的匈奴骑兵呼喊起来:“我乃朱治麾下司马邓当,有要害军情要向燕公汇报”
言语中,其人兀自奋力扔下了腰中佩刀,只是一手将自己的印绶高高举起,一手拽着小舅子吕蒙而已,而吕蒙怀中却是按计划藏着一柄短刀。
身后飞来数箭,皆不得中,而前方一部匈奴骑兵匆匆上马后见状一时犹疑,却到底将此二人遮护兼围拢起来,然后向后方其实只有数百步远的白马旗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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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辽,字文远其为将桀骜,数与同僚龉,号为邺都三害,独以太祖任宠,常留为将,掌邺下精骑三千,年二十六,加偏将军。”新燕书卷七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曹纯字子和。年十四而丧父,与同产兄仁别居。承父业,富於财,僮仆人客以百数,纯纲纪督御,不失其理,乡里咸以为能。好学问,敬爱学士,学士多归焉,由是为远近所称。年十八,为黄门侍郎。年二十,从操征伐,年二十三,以豪勇英烈拜骑都尉,督虎豹骑三千。”新燕书卷二十七世家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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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枕膝堪入眠(上)
“出了何事”
就在一队匈奴骑兵围着邓当、吕蒙二人向白马旗下而去之时,半路上,一小队白马义从理所当然的上马迎了出来,直接在距离白马旗还有百余步的距离将一行人拦下,而为首的一名年轻队率身材雄壮,全副铁甲,手中一柄点钢长矛竟然逾丈,望之威风凛凛,让人咋舌。
“有人临阵弃刀投降,是个千石司马,说是有军情汇报。”南匈奴基本上是汉化牧民,自然是汉话清晰无误。
“等着”那年轻队率上下打量了一下邓当,瞥了眼对方高举的印绶,目中尽显不耐,然后又情不自禁的望了下远处战场,这才回头努嘴示意。
随即,其人身后一骑疾驰而去,俄而又带着一队人去而复返。
“我乃燕国中护军韩浩,有何军情,就在此处报与我便是,我自会报与我家燕公”来将既至,周围汉匈军官士卒纷纷左右避开,让出一条路来,赫然是燕国重臣、燕公近臣,掌握中级军官人事大权的河内韩浩。
闻得此言,邓当和吕蒙反应截然不同。
吕蒙顿时心中失望透顶,只是面上不显,这厮满脑子都还想着立下奇功呢而经验丰富的邓当却是当众长呼了一口气因为,这正是其人非要带着小舅子过来的缘故,眼下这个局面,不来,必然会被朱治当场处决,而自己来了却办不成事,小舅子说不得也要倒霉;但两人一起过来,以燕公的身份,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机会见面,根本就不需要去刺杀,反而能够死里求活,而且真要是有朝一日回去了,也能对朱治有所交待
释然之后,邓当头也不回,直接拽着自己小舅子俯身下拜,然后干脆言道:“韩护军,我要紧要军情汇报,南面那个最大的营中除了昨日才到的三千虎豹骑外,其余皆只是民夫伪装营中主将,乃是曹奋武长子曹昂还有,在下既然临阵逃脱,小心朱府君会即刻发兵”
韩浩听得此言,微微一怔,然而不待他开口欲言,南面便忽然间响起一阵喊杀声,然后瞬间就融入之前远方的金铁声中,宛若一体
众人抬头一看,果然,正是朱治远远看到这一幕后,不做犹豫,直接催动全军出营
“让刘、张于夫罗、须卜居次两位校尉引兵迎敌”韩浩在马上当即立断。“孟起将这二人暂且捆缚,带到后方看管,战后再论,我去回报殿下”
有这么一个主心骨在,命令既下,匈奴兵自然纷纷折返去寻自家两位主将,而韩浩也兀自引骑兵折返,只有那个叫马孟起的年轻队率骂骂咧咧,临阵口出粗鄙之言大概是说若能让他领一千白马义从替代张文远,早就如何如何,何至于如何如何,然后悻悻然压着彻底释然的邓当、吕蒙二人从侧翼向后方而去了。
朱治既出兵,吕岱也毫不犹豫,而于夫罗刘、须卜张居次二将本战本就是使过,更兼公孙珣就在身后,如何敢有怠慢于是二将连连催动全军,向前骑射践踏,试图将对方给阻拦在营门前。
不过,朱吕二将到底是存了拼死之意,而匈奴骑兵又习惯性的习惯后撤给骑射留出空间,所以甫一交战,战线还是迅速向北面挤压了好几百步,几乎已经要逼到白马义从身前。
可见即便如此,邓当吕蒙二人沿途所见,只见树荫下,小溪旁,包括火辣辣的太阳下,无数白马义从皆着甲下马盘腿而坐,或是引水或是进食,或是小声交谈,竟然对前方战事置若罔闻,哪怕战事已经蔓延到他们身前两三百步的地方了,也都依旧巍然不动反倒是负责押送他们的这个什么马孟起才是个与众不同的刺头,但也没敢违背军令于是相顾咋舌,暗呼长了见识。
唯独隔得远,从头到尾没有看到那燕公长什么模样,多少让被捆到了一棵树上的外兄弟二人心生遗憾。
“曹子修吗”片刻后的白马旗下,公孙珣终于微微动容。“战事如此,倒也无所谓了。只是不知道曹德的儿子曹安民在不在,虎痴许褚是不是随虎豹骑先至”
话说,不管如何,朱、吕既然选择突袭身前,则此战双方实际上都已经全军尽出,再无余地了。对双方指挥官而言,也就再没了什么算计可谈了。
于是燕军中军这里,居然一时有些不合时宜的轻松感。
随侍在旁的孟建听得此言,更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心中疑虑许久的问题:“殿下,说起许褚、曹昂、曹德,臣一直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三人没有上牌”
“因为职分。”公孙珣随口而答。“许褚只是侍卫长,其本人只会随曹孟德行动,故其人虽骁勇为天下重,却也要委屈他,不好单独列牌;曹德本该是上牌的,而且应该位列前席,但那是因为他本为南阳方面之任,而非因为他是曹孟德亲弟,所以临战前南阳一地实际上由吕布、蔡瑁所领后,其人又只往归沛国看管仓储,自然也就没有再列上至于曹昂,也是一个道理,他应该只是领着民夫输粮到此,方才会留在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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