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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曰:出原汉阳太守张既为凉州牧。

    曰:凡军中诸将、功臣,自枢密台正使韩当以下,此战领有确切通缉敌酋首级、俘虏者,除战死如郭援与徐兴外,皆以战事未定,暂加列侯以定名分,其余食邑当钱,具体封赏,皆以战事平息为论。

    郭援、徐兴皆实封。

    凡此种种,旨意接连不断,俨然燕公公孙珣早有腹案。而相较于什么出将入相,封侯食邑,州牧将军满天飞之类的东西,什么张鲁、韩浩、郭嘉、贾逵、庞德、马超、蒋干、朱灵、张卫、程武、杨俊等等等等这些身份奇奇怪怪的人被摘出来去做太守、寺卿、中郎将、骑都尉、郡都尉之类的旨意基本上就是记录一下就算了的感觉。

    平心而论,这一大波东西基本上是早有预料的,忽然多了近一半的地盘和人口,肯定会有这种级别的封赏与调动。

    甚至,等到一年两载后,江北彻底平定,除了将军们的侯爵要确定实际级别和食邑外,说不得还要再分州,而且可能还有传闻中的整顿郡国边界,到时候还会有更多的高级别人事调度。

    只不过,即便如此,这里面有些任命由于过于敏感,还是让人浮想联翩。

    比如说,吕范的大司马、大都督,代国主征伐,赐旌旗仪仗,这根本就是超阶的某种待遇了……要知道,吕子衡如今根本不需要这个东西的,谁都知道他就是燕国群臣之首,而此时出来总览全局,无外乎就是公孙珣给自己的‘功人’专门加恩,就是要补偿他长子之死,就是要给他超出臣子礼节的待遇,就是给他送额外军功,就是让当年穿不起鞋的穷光蛋以一个绝对的身份衣锦还乡!

    这就好像前几日蔡瑁正式交出南阳之后,公孙珣非要马上就要返回邺下的娄子伯和程普一起领着几万兵从宛城出发去南边接收一般,本身没必要,但为什么不如此呢

    谁都知道娄子伯是南阳人,谁都知道他少年时因为自己的志向被乡人嘲笑,而如今谁也都知道他是以军略辅佐燕公定河北、关西、中原的第一人,然后还真的身后带着千军万马回来了。

    这种东西真没必要,但真做了,反而会让人沉醉其中的。

    而如果说吕范的出任还只是让人挑挑眉毛,表面上有所震动的话,那么在吕范出为大司马大都督后,居然是贾诩一跃而为首相,就有点让人忍不住议论纷纷,甚至有些出格讨论了……

    毕竟嘛,虽然说无论是功劳还是才能,贾文和都绝对都没的说。但问题在于,贾文和身为一个讨董时期才过来的降人,比他‘合适’的首相人选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审配、娄圭、王修这三位随便一个往前挪一挪不好吗

    公孙越、公孙范两位宗室重臣不可以吗

    便是董昭和荀公达上位都比贾诩强太多了,因为一旦董昭或者荀攸成为首相,甚至仅仅是成为三相之一,都必然会对中原和南方的传统士人与世族们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绝对能极大的安抚人心!

    而且再说了,且不提董昭已经代行着左相一职许久了,只说荀攸的功劳和才能,甚至资历,都和贾诩一模一样的啊

    那凭什么是贾诩呢

    议论纷纷之中,尤其是对此反应最大的中原腹地,甚至有新降之人私下说,这是燕公杀了吕布引起部分降人疑虑,燕公为了摆脱这次纷扰,故意为之。

    因为杀了吕布和贾诩做首相的事情一起摆出来以后,所有人都会更在意为什么是贾诩做首相,而无人再继续在意什么吕布一般……吕布不就是一个武夫吗粪坑……也就是粪坑失足了。

    而首相,那可是首相!

    区区关西一毒士!

    但是公孙珣注定听不到这些金玉良言了,实际上,最近因为全取中原而有些任性到‘桓帝仿佛’的公孙珣连荀彧和夏侯惇都没接见,便于冬雪纷飞之日,引三千义从北走,却是往旧都洛阳方向而去了。

    到此为止,随行的义从们,尤其是终于恢复原职的王粲议论猜测,一度真心以为公孙珣来此处是想搞点什么政治秀,挖个宝贝,然后再进一步什么的,他甚至提前预备了一首诗!

    当然了,有这样的猜想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官渡一战后,燕公天下十入七八不说,汉室也愈发不成样子,居然从黄河边上逃到长江边上去了,听说路上还闹了内讧,皇后都造反了。

    而且再说了,此行燕公可是带着自己长子,已经束发上过战场的公孙定同行的,由不得人胡思乱想。

    不过,这种念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因为等到了洛阳以后,燕公确实停下来又让人搜索了一遍南宫、北宫的废井,似乎真要挖什么宝贝……但没有结果后,其人居然即刻启程,直接便让新任文护军司马懿和武护军马岱继续开路,径直往弘农方向而去,并于腊月时分越过已经封冻的大河,来到黄河对岸的王屋山中。

    这下子,众人才恍然大悟——燕公是来祭拜其师刘昭烈的。

    祭祀仪式格外严肃和正式,而且规格格外之高,燕公本人亲自带着长子还有所有参与祭祀者沐浴静候七日,然后择良辰奉上三牲,是为太牢。

    然后,让人意外的是,祭祀完毕后,燕公本人居然又亲自执项羽断刃,割取三牲之肉分予长子公孙定及诸多随行义从去涮肉,说是不该浪费。

    这是之前礼仪中绝对没有的事情,但此时随行人员中除去素来哑巴的王象和忠心耿耿即将出任河东太守的韩浩以外,地位最高的不过是刚刚履任护军的司马懿和马岱这二马而已,也无人敢质疑燕公,甚至王粲又主动跳出来解释,这是燕公开简朴实用之风,以后祭祀都该如此!

    就好像当年汉高祖强行自称黑帝一般故事!

    对此,虽然随行义从和幕属中的士人倒也无都所谓……因为就好像古希腊的神仙只用闻香气,祭品都是祭祀们吃一样,对于祭品的浪费,儒家先贤们肯定是有讨论的,尤其是之前几十年日子一日不如一日,节葬、简礼之说越来受推崇,邺下也素来讲究一个实用,倒也不至于引起大家不满。

    而且燕公自己解释的都很到位——以刘师之宽仁豁达,真要是活过来,也乐意看到自己学生带着一群年轻人吃他家的肉!

    总而言之,事情尚显顺利,唯独王粲这几日上蹿下跳,强行解释,强行燕公事事都是对的,不免惹来一些耿直之人的腹诽心谤。

    但很快,这种诽谤也随着三位意料之外的重臣突然到达河东王屋山,而彻底消失不见。

    来人乃是御史台正使田丰、镇北将军公孙范、镇西将军公孙越,公孙越甚至还带来了在长安闲居的公孙瓒长子公孙续至此。

    这三人,两个从邺下出发,一个从凉州出发,还偏偏都赶到了祭祀完毕的第二日先后到达,必然是受了燕公召唤。

    “殿下有三件事情做差了!”田元皓甫一到达,只是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以示庄重后,便立即在王屋山下的刘家堡里黑着脸履行起了自己的职责。

    “元皓请讲。”

    刘松去了邺下为官,公孙珣干脆堂而皇之的占了人家的宅子,在后舍炕上喝酒的时候都不带穿鞋的。

    不过,随着公孙珣和田丰开始对话,四个之前也没穿鞋的人,也就是公孙范、公孙越、王象、韩浩四人了,立即下炕穿了鞋,只有公孙珣一个人继续在炕上披着大氅,看公孙定和公孙续在炕前翻火温酒而已。

    可能是因为没在朝堂之上,也可能是因为这三件事憋在心里许久了,所以田丰也不顾及这些小节了,立即就在下方正色相对:

    “其一,将相为国家内外严重所在,岂能一朝同时反覆不是说吕相不可为大司马大都督,也不是说贾文和、审正南、娄子伯不可为相,但为何不能稍作顺序,以备不测之前半月,大司马未至军前,而殿下便已北归,若前线有变如何而若说前线还算有一位能主中军的荀公达在彼,那臣与镇北将军出邺下之前,邺下七相一朝去三,而三位新相彼时皆在河南,中间相隔十余日,最关键的中枢三相居然只有一位代行左相之任的董冀州在任!若是出了什么大事,谁来处置!”

    公孙珣认真思索了一会,却是肃然颔首:“元皓说的极对,这件事情是孤错了……本来是想着太后在河北,我来河东,且前线刘备已无野战兵马,诸事安稳,大局不足为虑,却忘了将相制度关乎国本,确实不该如此草率,应该在内部制度上有所防备。就按你说的来,以后将相更迭,一则中枢三相不得一时去其二,二则七相不得一时去其三……以成定制。”

    田丰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却继续肃容言道:“其二,殿下以国公代行天下民主,自然有任免天下官吏之权责,天下人也不会质疑殿下的任免,尤其是此番任免多牵扯到中原新得之地,殿下在南面也本有临机处置之权,可不少官吏依然是发往河北为任的,或由河北离任……殿下既然设了三省六部四台十二寺,就该稍微尊重制度,最起码要有备案和流程往邺下快马走一遭再传命,何至于白马纷纷持文书四面而去,州牧府君纷纷自行呢”

    公孙珣犹豫了一下,但依然再度颔首:“元皓所言是有道理的……此事确实还是该尽量放权于邺下,但请元皓念在之前尚为战时,且战场极大,所以不必苛责过甚。因为有些事情本无定论,未必就是谁对谁错,无非是权重之论而已,而孤也已经下定决心,此战之后还是要将权重尽量归于中枢的。”

    田丰缓缓捻须颔首,然后却又再度严肃起来:“殿下,吕布何罪!”

    公孙珣静静看着早已经温热却没有被端上的酒樽,也是忽然失笑:“无罪!”

    “无罪何故杀之”田丰紧逼不止。

    公孙珣后仰靠在身后临窗土墙之上,抬手示意自己侄子公孙续将温酒奉上,却是抿了一口热酒后方才正色言道:“私怨!下不为例!”

    田丰气急:“便是私怨,便是下不为例,何故粪杀之殿下以为失足之论能遮掩过去吗”

    “愤恨至极!”

    “有何愤恨”

    “元皓听过一首诗吗”公孙珣面色不变,忽然举樽相对。

    “何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坐在炕上,背靠土墙的公孙珣忽然抬手举樽,遥对东南,却是甫一出言瞬间让满满腾腾热气奔涌的舍内安静了下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雅雀无声之中,公孙珣继续举杯长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心念旧恩。”

    听到此处,舍中几乎所有有点文化的人都醒悟过来,这是燕公在怀念曹操了,而从契阔谈一语更是燕公在回忆当年拜访曹操,在谯县收到招待的一事。

    但田丰依旧愤然不平,似乎等公孙珣吟诵完毕便要继续质询。

    然而,公孙珣低头满饮手中杯酒,却是长呼了一口气,举着空樽扬声一字一顿,念出了最后四句:“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舍中彻底寂静无声,唯独窗外雪花扑簌,提醒着屋内众人,这不是一个月夜,这是一个雪日。

    “元皓,好诗歌吗”公孙珣收杯相对。

    “诚然绝妙!”田丰一声长叹,却还想继续说什么。

    “这是孤准备宰了曹孟德后,横槊唱诵于谯县的!”公孙珣随即凛然相对。“而今年年初时,战云密布时,孤还专门把这首诗写给了曹孟德,告诉他,若他胜了,也务必要在邺下铜雀台替孤横槊唱诵上三遍!而如今,孤却只能在此地空诵白念一遍,然后掷杯于雪地了。”

    说着,公孙珣头也不回,直接反手将手中酒樽从侧后方窗口掷出。

    “臣知道殿下与曹孟德为至交,深恨吕布插手,但依然不该为此事。”田丰愈发无奈,但也愈发坚决。

    “孤知错了,”公孙珣忽然失笑言道,却是示意自己长子再将一樽酒送上。“现在回想起来,吕布何等人孤如何不知此事多少与孤自己大意有关,他说不定还以为是孤暗示他为此事的呢!但若让孤重选一回,或许不至于粪杀,但还是要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元皓,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何以收人心”田丰摇头不止,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这正是孤想说给元皓你听得事情了……”公孙珣继续抿了一口热酒,却是从容笑对田丰。“若以收人心论,孤此时还真不想收什么人心!”

    田丰面色大变,却欲言又止。

    “元皓为何半途而废”公孙珣似笑非笑。“你刚刚不是一直不依不饶吗居然也有不敢说的事吗”

    “殿下。”田丰一时负手叹气:“其实臣此行本有四件事想真真正正质询一遍的,之所以只剩三件,乃是路上想了一阵子,觉得有件事未必是臣该问的,当避嫌。但此时殿下如此坦诚,臣若不问反而显得有失职守了。”

    “是文和为首相之事”公孙珣俨然早有预料,旁边公孙越、公孙范兄弟,还有一众幕僚义从也都各自神色微妙起来,唯独王象出身奴隶,素来心思皆在文学典制之上,所谓无欲则刚,依旧如常。

    “然也。”田丰一时感叹。“其实,自古天下为一姓之产业,别的倒也罢了,这首相之任或者说相位本该是国主独断,其他人不该插嘴,但当此时,臣还是想借此刘公私地,私下问一问殿下,为何是贾文和”

    “正如元皓猜度的那样,也正如孤刚刚所暗示的那般,孤就是要借此任告诉那些心存侥幸之人,燕之天下与彼辈无关!”说前半句时,公孙珣依旧微笑以对,后半句时,却已经凛然起来。“孤宁可晚上三年一统,也绝不与他们媾和,以换来他们将刘表、刘焉拱手奉上!因为定乱世,走对路有时候比走快路更重要!再说了,事已至此,真还以为天下是他们的天下吗!孤八年辛苦,战事不停,是白打了八年仗吗!”

    田丰一时沉默,而很多人惊恐之下却不免面色有惑,便是诸葛亮也蹙眉一时,唯独司马懿心中微叹,然后失神于角落之中。

    “这件事情确实委屈正南了,其实按资历与孤之本意,本该他继任首相;也委屈公达了,若以匡时而论,正该他补入邺下……”公孙珣继续举樽满饮。“但天下一日不定,孤一日便不好让他们正此位!不过他们应该也懂我的为难之处,等天下太平了,总有他们的位置。”

    田丰终于无话可说。

    窗外大雪纷飞,田丰与两位宗室重臣到来后第二日,燕公与三人交流一番却是发出了新的旨意:

    以公孙范领平州牧,往辽东赴任,替换右将军领平州牧赵苞归‘中枢’,罢右将军赵苞平州牧,‘入朝’为御史台正使!

    随即,又加镇西将军公孙越都督职衔,屯长安,总督雍、凉、臧、益四州军政;再罢田丰御史台正使一职,出为益州牧,加副都督衔;以冠军将军赵云加副都督衔,依旧屯汉中。

    最后,加燕公长子公孙定为五官中郎将,屯田于武都,受西线都督公孙越,副都督田丰、赵云,凉州牧张既,武都太守庞德共辖!

    对了,他还与新任汉中太守郭嘉、汉中都尉马超、陇西南部都尉(针对羌人设立)蒋干成了邻居。

    消息一出,且不提天下必然再度震动,益州必然惊恐,邺下必然欢欣鼓舞,唯独已经被掏空的平州不知道是什么反应。这一日,公孙珣既然定下益州方略,却是不等长子回邺下过个年,便于寒冬腊月之时,亲自送长子‘渡’河,准备让他随公孙越、田丰一起去赴任了。

    新任的五官中郎将只有三个随行幕友,皆是公孙珣亲手指定,乃是王粲、诸葛亮、公孙续,想来这三人年纪再小,去屯个田养个牲口总是不至于算错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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