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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寒冬腊月,黄河结冰,明白了此行河东真正主角的诸多义从多用一种艳羡目光目送王粲、诸葛亮随子继父职的五官中郎将一起离队,而后者,此时正在雪地中拜倒于亲父身前,请求训导。

    “没什么可训导的。”风雪中,公孙珣在河畔扶起自己儿子,也是不由失笑,却又说的极为透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为父再不济也能给你一个太平天下……此行乃是说你既然束发,就也该接触些实务,而这天下不是还没太平嘛,总不能让你加冠封世子时一点军功都无,所以才有此任。到地方,好好屯田做事,听从上司调度便可,别的轮不到你插手。”

    这话说得过于直白了点,听得周围官员、幕属、义从眼皮直跳,但公孙定小心颔首后,却又在雪地中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公孙珣不以为意道。“你父亲我身前还要有所隐瞒吗至于这些人,都是你的长辈、友人,你这个年纪,有什么想法都不丢人。”

    “大人,是这样的。”公孙定闻言勉力行礼相对。“之前袁绍败亡,大人便将大事交与吕相,私下带我去见了卢毓父亲,也就是大人两位恩师之一,小人的师公,如今又带我来拜祭另一位恩师……如此举动,必然是想让小人临行前受教些什么。大人,且不提职责,你总该对小人有些期许吧”

    “这是自然,你没领会吗”公孙珣微微挑眉。

    “小人此次确实半懂不懂。”公孙定抬头认真回复道。“昭烈公毕竟已经去世多年,小人无法直接受教,而大人虽然言传身教,可也似乎没有真正将要教导的东西摆出来……前日在舍中,小人总觉得父亲大人明显没有把有些话说透。”

    “其实只是少了临门一脚的解释而已。”公孙珣不由失笑以对自己的长子。“我带你来见两位恩师,无外乎是想让你做个英雄而已。”

    公孙定心中一紧,却又茫然抬头,那样子:“敢问大人,何为英雄”

    公孙珣正色望天叹道。“我也想问你们呢,你们眼中何为英雄”

    不要说王粲,便是诸葛亮和公孙定都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乱世未起之前,英雄这个东西其实多指有本事的人……若以此论,关云长是英雄,审正南是英雄,吕相、娄相、义公、令明、素卿也是英雄,便是马孟起、吕奉先也都是匹夫之英雄。”公孙珣长身扶刀立在雪中,果然自问自答起来。“但自从灵帝后期,末世景象显现出来,所谓英雄却又不止于才能了,因为仅有才能是不足以应对乱世的,说不得反而为祸世间。”

    周围田丰、公孙越、韩浩,以及诸多年纪稍长之人纷纷感叹,便是从来稳重的王象王羲伯也居然轻轻叹了口气,而其余年轻人也多严肃起来,后者没有像前者那般经历过秩序崩塌的过程,却也在少年和幼年时期见识经历过最恶劣时代的险恶。

    王粲和诸葛亮都是那时成的孤儿,司马懿全家更是近距离经历过董卓之乱。

    “而大约就是在我于幽州屯田的时候,今日就在身侧的这位益州牧田丰田元皓看到河北大乱,百姓流离,山贼以百万计,也是分外感叹,却是借着安利号给我发了一封信……信中其人也说到了英雄。”言至此处,公孙珣扭头相询田丰。“元皓,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臣如何不记得”田丰捻须苦笑。“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换言之,臣当时看到乱世不可避,却是终于改了想法,以为当乱世之时,能称英雄者,便不能只是有才之人,而是能息‘天下乱’之人!”

    “非只是元皓。”公孙珣也是愈发感叹。“彼时董公仁、程仲德并不都实际属我臣下,却都有类似言语与我!那个时候这些天下最聪明的人,便都知道乱世已至,也知道天下需要,而且该有人准备收拾乱局,所以他们以为,能收拾乱世的人才是真英雄!而他们偏偏不能自为,或者不愿自为,便只好去寻类似的人物,助那些人一臂之力,以求息定乱世,还天下安泰。”

    “父亲便是这样的人!”公孙定几乎是脱口而出。“三位州牧都是认定了父亲!”

    “或许如此。”公孙珣从容相对,缓缓而言。“但如今看来,天下英雄不止我一人……这便是我此行没有说完说透的话!阿定,很多人不知道为什么下属中我会为何格外看重一些人,正如诸侯之中我格外看重曹孟德和刘玄德一般……今日我便实话实话,若无我,下属中的某些人也会尽自己全力去协助他人定平乱世,所以他们虽然居于人下,却称得上是真英雄!而若无我,曹刘二人几乎是诸侯中唯二能以人主之姿勉力来定乱世之人,因为他们是诸侯中少有的找对了路的人,所以他们更是真英雄!”

    此言一出,周边那些老成之人都有些震动,一些年轻人更是如醍醐灌顶一般恍惚中就被打开了一道门。

    “如董卓、袁绍,看似强横一时,但他们的路子一开始便走错了,他们不足以定乱世,反而只会加深乱世,所以英雄二字死也轮不到他们!”

    “如刘焉、刘表、士燮、孙坚,乃至于你外祖,他们或能勉强定一方,或才德独立于世,却不知道路在那里,只能驻足观望,所以也不足以定乱世,也注定不是真英雄!”

    “而吕布、袁术之流,根本就只是囿于权位,路都不想找的,跟英雄更是无关!”

    “只有刘备和曹操,这两个人是真的找到了路子,或许远远落后于我,或许存着各自私人野心,却不耽误他们是我真正的对手,兼为英雄!”公孙珣正色教导自己的儿子。“我带你去见卢师,带你来拜刘师,其实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明白,哪怕你只注定赶上乱世的一个尾巴,我也希望你能做个心中息定乱世之人,做个英雄!”

    公孙定不敢怠慢,即刻率王粲、诸葛亮与公孙续一起俯身下拜于地,口称受教。而周围官员、幕属、义从见状,也不敢怠慢,自公孙越以下,纷纷拜于雪中。

    公孙珣微微叹气,却是挥挥手,示意自己长子即刻起身上路,而等对方消失在风雪之中后,其人望着漫天飞雪,却终于转身向北去了。

    雪花纷纷,距黄河数千里之外,淮河以北,睢水之畔,宛如柳絮纷纷起飞之处,被公孙珣亲口认定的真英雄之一,也是曹操死后,南方诸侯唯一一位英雄了,左将军领豫州牧刘备,却也正在与他的心腹爱将鲁肃鲁子敬在雪中临河温酒相谈。

    而眼见着鲁肃说及战事损失,多有哀凄之意,刘备却是忽然打断对方,当场吟了一首诗:“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子敬何必为战事失利耿耿于怀”

    鲁肃一时愕然,却又不免受到感染,然后稍微提振精神相询:“这是主公的诗作”

    “非也。”刘备扔下筷子,举樽从容答道。“这是年轻求学时与我兄公孙文琪议论项王,他随口而作……还有一首呢,子敬要听吗”

    “愿听!”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刘备举樽一饮而尽。“子敬喜欢哪一首”

    鲁子敬早已经恍惚,如何能答

    ————我是下雪的分割线————

    “太祖既破曹,将返,有士道旁叩首请谒,劝曰:‘许县有王气,可称王于此。’太祖凛然对曰:‘洛阳有帝气。’士惊愕不敢言。及走河东,复以太牢拜先师刘公,左右愈思不定。后,镇北将军公孙范至,闻之遂笑:‘不知兄之志也’太祖乃从容对:‘昔刘玄德录江南乐府《子夜四时歌》至,甚得孤意。’范拜请:‘请示之。’太祖乃言:‘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范再拜,遂不问也。”——《世说新语》言语篇

    s:感谢康成飞白的上盟,也是本书第125萌,感激不尽。




第六章 正与此意同一涂
    “子敬喜欢哪一首”刘备问完此语,便停杯不饮,静待回复。

    然而,鲁子敬恍惚了许久之后都没能得出答案,最后其人干脆直接反问“主公又喜欢哪一首”

    “都喜欢。”刘备面色不改,从容答道。“前者志气不堕,后者豪气逼人,且无论如何,都比子敬这般垂头丧气要强吧”

    鲁肃尴尬一时,旋即避席谢罪“臣惭愧!”

    “不是在苛责你。”刘备扶起对方后,双方重新落座,却是难得叹气。“公瑾(周瑜)、定公(吕岱)、幼平(周泰)、叔至(陈到)、文向(徐盛)、子烈(陈武)、兴霸(甘宁),纷纷不见归路,还有十余万大军出去,却只回来三四万民夫……虽说刀剑无眼、生死由命,可人心皆是肉做,谁又能不为之哀恸呢但是子敬,哀恸之后,却不该如此久伤难持,今时今日,咱们隐忍潜伏也行,一死了之也无妨,都该从容一些的,否则既对不起生人,也对不起死人!”

    鲁肃愈发惭愧,却又强打精神,连续自斟自饮数杯。而刘备也不着急,只是陪着对方一起饮酒。

    而隔了许久之后,鲁子敬方才缓缓开口“主公的意思,臣其实已经明白了……主公是想问,如今还有没有可能成大业”

    “然也。”刘备坦然相对。“且能成,又该如何行事而若不能成,我也不瞒子敬,死了这么多人,皆是为我野心之故,我自然有一份交代!到时候,还请你替我处置后事。”

    话说,刘备言语中论及生死,竟然没有半分停滞之意,俨然这些日子,其人早有思索,心中已经有了觉悟。

    至于鲁肃,虽然隐约醒悟,但此时当面闻得此言,却也几乎是脱口而出“主公勿忧,局势还是可堪一为的!”

    刘备兀自倒酒,只是瞥了对方一眼。

    而鲁肃长呼了一口气,情知今日需要确切拿出一番说法来,却居然不再着急了……原因很简单,这种大事鲁子敬战前怎么可能没有过一番思索

    “臣以为,事到如今,大江以北是必不能保的了,但若能转回江东,养精蓄锐,继而兼并大江上下,隔河相拒。那么待天下有变,主公若能遣一上将出南阳以控宛洛,自提兵马出淮南,依然可以兴复寿春,乃至于重归此地……届时大事未必不可期待。”鲁肃认真而又有些匆忙相对,以至于居然拿起桌上筷箸摆在案上演示起来。

    刘备面不改色,不置可否。

    而不待刘备主动批评和质疑,鲁子敬就自己指着桌上筷箸解释了起来“这一计策首在江南一统!须知,此战之后,中原衣冠颇有南渡之势,而自从黄巾之乱以来,人口也都一直是自北向南多有流动……长江以南,虽不比河北中原,却也不是什么蛮荒之地,主公若能确实算是一片基业了。”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刘备也只能颔首。

    “其次,江南一统,便是握有荆襄,而握有荆襄便能握有三分主动。”

    “此言何也”刘备终于稍微起了些兴趣;

    “主公须知,襄阳以北便是南阳,南阳这个地方乃是天下心腹命门之处,北可趋洛阳旧都,西可通汉中,西北则是三辅,东北便是中原,东面则是淮北……只要有人自此处出兵,那燕国再强大,也要以此处为先。”鲁肃指着筷子后面的一个酒杯越说越利索起来,最后竟然有了几分激昂之态。“换言之,只要荆襄在手一日,则北面便一日不得安,主公或遣一心腹大将,或自持此处,频频向北,则不止是寿春,恐怕它出战机自现!而这种要害之地如今却只在刘表这种守护犬手中,不得施展,主公难道没有意思吗”

    刘备微微颔首,他知道鲁子敬说的是对的,荆州北面这块地方,具体来说就是襄阳周边,实在是天下局势之中枢,一旦入手,便真的能重新获得一定主动权。而主动权……

    “其三,江南一统,也是必自保之必须,因为整个大江乃是抵御北面最后一条线,得之方能论其他。”言至此处,鲁肃不由稍微回过神来,然后望着案上那条竹筷微微叹气。“主公,自古以来,欲成大事,当有形胜之地,亦称王霸之基……恰如燕公昔日与董卓争三辅,为的便是三辅之地,与袁绍决战,求得就是河北全取,而三辅、河北这些地方便是自古来以来最传统也最有效的基业之地,得之便可轻松出击,进取天下,而退守却能一时无忧。”

    “大江之南也是如此了”

    “不错。”鲁肃抬起头来严肃以对。“正是大江!且恕臣直言,大江以南固然地域广大,然以人口、财富而论,皆不足再当基业,长江一线便是最后的一条线了!两淮既不可保,则江东至荆襄,便是最后一块可当北面的王霸之基!”

    “子敬说的好。”刘备一声叹气。“说的极好……能在这种局势下再给我找到一条路,还能有什么所求呢只是子敬,江南一统,谈何容易北面我那位兄长,真的会给我这个机会吗”

    “这便是臣接下来要说的了。”鲁子敬从案上取回酒樽,满饮一口后,便放下来指着空樽继续严肃以对。“主公,咱们打了这一场大败仗,江北之地再难保有,但更关键的不是地盘,不是筷子摆在何处,而是经此一战,天下再无人能主动挑战燕公!天下之事态、进取,皆只能听北面为之了……咱们的樽中已经确实无酒了!”

    “子敬是想说,我喜欢哪首诗,不是我说了算,是我那位兄长说了算”刘备几乎是立即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谁让打败仗了呢”

    “正是此意!”鲁肃黯然以对,却也神思清明,再无停滞。“当此时也,燕公取江南后,天下不过五处尚且有余力独立之诸侯……一曰主公;二曰刘表;三曰刘焉;四曰士燮;五曰赵苞!其中,赵苞十之还是要降服的,甚至早就与燕公一体,不过是碍于汉室臣子之名须做些掩耳盗铃之举罢了,而士燮远隔数千里,不足以参与局势,那么摆在燕公之前的不过就是主公在内的大江沿线三位刘姓诸侯而已。而这三位诸侯,无论是谁,燕公决意先取哪家,哪家几乎便不得幸免!”

    刘备终于失笑“我懂了……若我兄直奔我来,我就只好‘不肯过江东’了;若我兄先取江夏乃至于襄阳,我便只好与刘表聚力一处,再拼一次了,成就成败就败,没什么可说的;但若我兄有意暂抚中原残破之地,转而先取益州,我便能试着一统江左、荆襄,隔断大江,以试子敬适才举筹之策了。”

    鲁肃微微摇头。

    “子敬何意”刘备一时不解。

    “还要看益州取得有多快。”鲁肃黯然以对。“若燕国三年才能取益州,则主公或许还能行此策……所谓三年兼并荆扬,五年再出宛洛;可若一年两载燕国便取了益州,主公能在一年两载之中兼并刘表吗届时燕军渡江,谁能当之”

    刘备微微一怔,却又再度失笑“一年两载,连吴郡人心怕都难收得,但总算是一条路子吧有还是比没有好的,子敬也不必黯然,反正也不是我们说了算了……且满饮一杯,以御切切冬寒,再满撒一杯,以飨纷纷游魂!”

    漫天雪花之中,鲁肃旋即肃容。

    可能是近一整年的大战消耗了人太多的精力,建安六年的年末,随着冬季的到来,战争的暂停,天下各方势力都在利用这段时间调整自己的战略。

    一时间,使者和间谍竟然成为了这个冬季唯一活跃的群体。

    天子到达江夏,向四面宣告了太尉之死,然而却无人在意,所有人都在议论天子占据下游西陵,怀了孕的皇后占据上游沙羡,然后新任车骑将军京泽在安陆负责云梦泽以北防务的古怪局面……区区一个江夏郡,居然被动的一分为三!

    唯独想到天子和皇后那古怪的关系,以及皇后那个梦夕阳入怀而渐起的肚子,大家除了可怜当今朝堂唯一柱石京泽的辛苦却也无话可说了。

    还有占据吴郡、会稽郡的孙氏,在孙策也死掉的情况下,才十四岁的孙坚次子孙权不得不提前束发,在一众逃回江东的老臣与留守们的协助下,硬着头子学自己兄长当年作为,承袭了父兄的乌程侯一爵,并娶了自己亲表兄徐琨的女儿,也就是自己表侄女徐氏做妻。

    消息传来,大家也只是可怜孙权……区区十四岁少年,只因为生于乱世,为孙氏之后,便成了一群军头的傀儡。想当年孙策虽然年少,但也已经十八岁,上阵能杀敌略地,举杯可谈笑杀人,在集团内部的地位总是毋庸置疑的,哪里像孙权这样居然需要用半的方式来维系集团稳定呢

    而且,天知道孙权是不是被逼的,他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好不好!

    至于这两家之后,其余几家大诸侯,无论是刘备、刘表、刘焉,又或者是士燮,可能因为政治还算稳定,局面也都一致的缘故,却是很早便掐准时间不约而同做出了同一个外交举动,那便是大张旗鼓,以极高的使者规格,带着宝物金珠,往邺下去恭贺新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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