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来到平城城外,人烟固然是有了,而且认出这支军队旗号后还都挺热情,但却依然令人眉头紧锁……因为,人太少了。还有城北的那座广阔军营,这个由公孙珣之前亲自督造,现在将要正式接受的大营,如今更是让人无言以对,称之为破败都显得有些文过饰非了!
总而言之,入目之下,俱是狼藉。
而由于吕范不在,公孙珣只能自己亲自来应对各种杂事。
“有九原移民军属在外徘徊且放九原移民出身的军士入城探视,不过军官要尽快回来。”
“雁门太守郭公就在平城等我且让我整顿好部属,晚上去拜会他好了。”
“不要一开始就想收拾整个大营,先集中清扫一营,暂且住下,再遣人四处查看是否还有……你是说,大营中尚有军械、粮草”
“是!”这名臧旻留下来的军吏低头答道。“请司马随我来。”
公孙珣赶紧带着一众军官跟着此人赶了过去。
“司马请看。”这军吏掏出钥匙来打开了一处仓室上挂着的广锁,然后推开了仓室大门。
果然,入目之下,俱是成捆的草料与成屯的粟米,左边是干草,右边是粮食,排列的整整齐齐,让众人颇为震动。
“如此这样的仓室还有两个。”这军吏低头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仓甲胄,一仓军械……前者是从河内、河东、河北诸郡国征集来的,后者是从南阳铁仓中直接发来的。臧公让我守在此处等候司马,就是为了这五个仓室了!”
话到这里,这军吏稍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其实不瞒司马,其余仓室在败军而回时,已经被匈奴人和散乱的民夫给扫荡干净了,只有这五个仓室是雁门郡本郡郡吏领着郡卒看管的,所以才能保全……”
周围的军官个个喜不自胜,唯独公孙珣面色如常,不以为意:“臧公也是可惜了。既如此,我自然会小心处置……你也是雁门本地郡吏被召入营中的”
“是!”
“那就回阴馆吧!”公孙珣随意摆手道。“晚上我见到郭太守,自然说明你的功劳的。”
“……喏!”
从仓室中退出来,公孙珣连连摇头,也不晓得在想什么,而且他也不让人开仓动用这里的东西,反而是重新锁好,宛如没有看见这些仓室一般继续敦促营中军士清理大营。
当然了,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不一会功夫满营就都知道这里面存了大量的军械粮草,干活也都勤快了许多。
“你家中可还好,九原的那些乡亲们可都还平安吗”下午时分,已经有些生气的大营正中,公孙珣正捏着马鞭坐在营中高台的台阶上和成廉说话,后者刚和魏越等人一起从平城内探视返回。
“家中只有妻子一人,自然无忧。”成廉赶紧躬身答道。“至于九原的乡亲们,确实有不少人因为担心匈奴过境而逃走了,但其余大多平安无事,还要多谢司马离开时将他们送入城内……”
“留在沮阳城的伤员且不提,”公孙珣瞥了眼营中忙碌的军士后,方才继续问道。“这次战死的、失踪的,总之这么多没回来的,你可曾听到有人骂我这个招兵的吗”
成廉与魏越,还有其余几个九原移民出身的军官不由对视。
“果然还是有怨气的。”公孙珣不由苦笑道。“我早该想到。”
“司马容禀。”成廉再度拱手道。“倒也不能说全无怨气,但……”
“嗯”
“但乡亲们大多还是觉得司马这里比较可靠。”成廉说到此处也不禁有些黯然了起来。“吃穿不愁,还不缺赏赐,一人参军便可养活一整户人家。所以,这次我去城内探视,反而有不少人问我,既然军中有所损伤,能不能把子弟再送过来至于说他们有怨气,其实反而是听说司马这里已经拿宁城的精锐进行了补充,并不缺兵员,这才有些不识大体的人发了些牢骚……”
“民生艰苦到这个份上了吗”公孙珣不由微微叹气。“情况我已经晓得了,你们下去吧。”
成廉唯唯诺诺,倒是魏越有些跃跃欲试,不大想走。
“你想说话”公孙珣当然注意到了这厮的动静。
“是,司马!”魏越赶紧上前一步行礼道。“恕我直言,虽然我军早已满员,可多养些兵马其实也是无妨的!”
公孙珣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你看到自己乡亲生活没有着落,所以想替他们说情”
“确实有这个意思。”魏越见状愈发得意。“但并非是信口开河……养兵嘛,无外乎是钱帛、军械、粮草而已!”
“那你与我说,这钱帛、军械、粮草都从何处来”公孙珣继续戏谑的盯着对方问道。
“钱帛嘛,司马家中想来是不缺的。”
“哦,”公孙珣面露恍然。“你是让我出私财充当军饷,那军械粮草呢”
“军械与粮草就在眼前啊”魏越指着仓室的方向道。“我们还在城中时就已经传遍了,营中还有数仓粮草、军械丝毫未动……”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吧”公孙珣忍着疼在背后将马鞭从左手交与了右手。“坐吃山空了怎么办”
“那就再去找雁门郡府索要!”魏越毫不犹豫的答道。“他们之前就答应了我们承担义从与陪隶的粮草,不如再加一些,军械的补充也可以从雁门郡的铁官处索求,便是军饷……若是司马不舍得那么多钱,也可以找他们要!”
公孙珣连连点头:“你的意思我晓得了……军饷我来出、军械从大营中拿、军粮从本地征发,这样便可以多养几百兵马……是这意思”
“是!”魏越答应的格外爽快。
旁边的成廉已经面色发青了,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公孙珣没有再理会这个夯货,而是径直将马鞭从身后取出来扔到了成廉的脸上:“带下去亲自抽他二十鞭子,你是他上官,须让他晓得什么是他该说的,什么又不是他该说的。然后顺便再帮我问清楚,他这次到底又是收了谁的贿赂”
听到最后一句话,魏越登时面色大变,而成廉看着自己这位发小突变的脸色却也有些目瞪口呆……当然了,无论如何,后者终究还是握着马鞭和几名军官一起把前者给速速拖了下去。
公孙珣连连摇头。
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来报,原来,不知为何,那雁门太守郭缊似乎是等不及了,居然只带数名吏员轻车造访,而且须臾间就已经来到了营门前。
公孙珣长呼了一口气,然后当即起身前迎。
“文琪。”郭缊一身便服,只带着数名郡吏,遥遥便在营门口拱手。
“郭公。”公孙珣却没有抬手行礼……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有伤在肩,难全礼数,还望恕罪。”
“我晓得,我晓得。”郭缊丝毫不以为意,而是直接上前挽住了对方看起来并无大碍的右手。“听说是文琪你要回来,郡中上下全都展颜……你不晓得,这段日子里,我们雁门上下是一日三惊,塞外稍有风吹草动便心忧如焚。可是说到要来一些援兵,却又不晓得是该喜还是该忧,一直到郡中接到公文,看到文琪你的名字,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番动作,这么几句话,不得不说,这两千石的郭太守是给足了比千石的公孙珣面子的。
“郭公抬举我了。”公孙珣闻言哂笑道。“不过,说不定也不是在抬举我,而是在撒怨气……那些匈奴兵真的那么差劲吗”
郭缊微微一怔,但终于还是实话实说:“我也不好说匈奴人如何如何……毕竟他们已经在西河呆了一百多年,族中连汉话都普及了大半,我们太原郭氏也和匈奴诸大族多有来往,而且此番用兵之前臧公终究是尽力约束了。但是,且不提战后败兵的行径,只说那一万多兵马,数万民夫,便是不说军纪,只从我们雁门出入这一番,就已经让我们全郡苦不堪言了。文琪晓得我们雁门有多少人口吗”
“我看过郡府中的文书。”公孙珣听到此话倒也是不禁感慨。“不过十二万而已,十二万人口奉养一万多兵马,还有数万民夫,确实辛苦!”
“那你可知道三四十前年,鲜卑尚未起势之时,我们雁门郡中有多少人口吗”郭缊复又问道。
“……”
“二十四万!”郭缊愈发无奈,身后几名郡吏也是纷纷摇头。“三十余年间,人口少了一半!这都是鲜卑人不停骚扰的结果,但也是朝廷频繁用兵,本郡百姓难以支撑的结果!”
公孙珣依旧默然不语,只是忽然发力拽着对方往营门里面走去而已……不过也没走太远,因为那被扒了衣甲的魏越正跪在大营正中高台前的地上挨鞭子呢,而成廉眼看着公孙珣过来,当即抽的愈发用力,魏越也是叫嚷的愈发激烈。
第十六章 大事(中)
天气炎热,蝉鸣不断,而且万里无云,只有热风,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雁门郡治阴馆城,一群刚从郡府中出来的人直接聚集到了城中旗亭所在,这群人前呼后拥,奴仆成群,一时间惊得原本在此处纳凉的普通平民纷纷逃窜躲避。
然后,很快又有奴仆从楼下的市场中各自为自家主人买来了一些新鲜蔬果,并取来深井凉水浸泡,方才奉上了二楼。
不过,这些在平民老百姓眼中极为奢侈的暑期美食,却没有一人轻动,整个旗亭二楼上的人全都如木雕一般,神色凝重的远远望着市场尽头的拐角,等候着相约之人的出现。
“实在是让几位久等了!”一名吏员打扮的年轻人满头大汗的上了二楼,大致的行了一礼后就赶紧坐到几案旁,并从眼前的水瓮里取出了一个大白梨,毫无姿态的啃了起来。
周围人自然无话可说,天热成这样,哪有这么多规矩
而等这位在郡中出任户曹属吏的年轻人啃到第二个大白梨的时候,方才有一名长者正色问道:“敢问贤侄,其余几位郡中世交为何都没来呢莫非是刚才在郡府中,我们的口信没送到”
“世叔请了。”这属吏一抹嘴,赶紧拱手答道。“非是没有送到,而是他们不敢来、不愿来而已……便是我,若非是因为世叔也在此处,怕也是不会来的。”
“这么说……”年长者当即蹙眉低声问道。“府君这次是下定了决心”
“然也!”户曹属吏回答的格外干脆。
周围众人闻言立即表情不一了起来。
“那再敢问贤侄一句,府君的决心到底到了何种程度”这年长者心中一沉,不禁继续问道。
“世叔。”这属吏扔下第二个梨核,就在瓮里清了一下手,然后方正色拱手道。“我们孙郑两家相交多年,我此来只有一言与你……不要心存一时之侥幸,葬送了你郑家在武州的百年基业!世叔可晓得,郡府中有所任职的那些大户,无一不应下了这捐粮之事!”
郑姓长者喟然叹气:“换言之,府君这是要铁了心的做酷吏之举了可如此行径,就算是我们碍于君臣之义,不得不应,难道他就不怕坏了名声,使得他们太原郭氏的家世中途有所损折吗”
“府君此事也是有些无奈的。”这孙姓属吏不由皱眉道。“世叔,经过这场兵灾,整个雁门都是一片狼藉,那匈奴单于现在都还在城外庄子里悉心调养呢……府君身为一郡之长官,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可不是听说……呃,不是听说府君前往平城借到了军粮吗”忽然又有一中年富态之人忍不住靠过来询问,还主动从瓮中又取出了一个大白梨为这孙属吏奉上,姿态做的极低。“敢问孙副史,既如此,又何必要我等出粮呢而且还要这么多我们剧阳冯家小门小户,居然也要一百五十石!”
“冯兄你这是问到点子上了!”这孙副史接过梨子啃了一口,却又不禁仰头一叹。“问题便出在这军粮之上!”
随后,这位户曹属吏却是绘声绘色,将那败军之将的臧旻如何不愿担责,只将军粮封藏留给后来人;而郭太守又如何候在平城等着新来的别部司马,然后等对方一来便去求粮;而那司马又如何精明,一眼识破那臧旻与郭太守欺他官小,让他担责,然后又如何桀骜无理,只说他出一石粮便要郡中也出一石粮云云……
总之,如此精彩的事迹讲完一遍后,这些郡中边缘县邑的豪强俱是目瞪口呆。
“不瞒诸位!”这户曹属吏手持一大枣在那里无奈叹道。“现在整个雁门郡北到处都是匪徒和溃兵,郡中只能依靠这位握有强军的别部司马来剿匪。而且这位司马也不是什么野路子来的,听郡中其他同僚说起此人,也个个讳莫若深……你们晓得,我刚刚从太原游学回来数月,然后才被郭府君征召,对此事也不是很清楚……但总之,郭府君无论如何是想整顿局势的,便无奈应了他。但如今郡中府库确实极度空虚,那便只好找军中大户出粮来与那司马的军粮相匹配了!”
“这别部司马莫非复姓公孙”那老者若有所思,然后忽然一个激灵。
“好像是如此,世叔莫非晓得此人”孙姓属吏一边吃枣一边不由好奇。
“我自然晓得此人。”郑姓老者当即起身道。“而且我也终于晓得为何只有你一人来了……你速速回去公干吧,莫要耽误了前途,此事我已经晓得厉害,几百石粮食而已,即刻就会奉上!”
“三路大军齐败!”就在此时,刚才那名为孙属吏递上梨子的冯姓胖子却忽然拍案而起,并振臂一呼,惊得旗楼上的众人个个失色。“北疆空虚,郡中板荡,百姓流离失所,兵匪横行乡梓,这时候本就该我乡中冠族行报国之举,如今郭府君与公孙司马志在整顿,心存赈济,尔等不思为国为君尽力,反而为了区区几百石的粟米在此处左推右却,这是何道理!恕我冯某耻与尔等为伍!告辞!”
言罢,这冯胖子却是又抱起自己奴仆带来的那瓮蔬果,昂首挺胸的下楼去了,气得其余众人纷纷怒目以视。
“咳!咳咳!”而就在此时,那孙属吏却忽然面色涨红,剧烈咳嗽起来。
众人恍然醒悟,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拍打,这才把对方嗓中大枣给拍了出来。
而喝下自己的洗手水,稍微缓了一口气的孙属吏却来不及多想,只是死死拽住了自己那郑姓世叔,俨然是心虚如狗了:“世叔……不如指教一二!”
“贤侄啊!”这郑姓老者也是一脸羞愧。“其实再仔细一想,此番我已是拖累于你了……回去就主动以游学的名义请辞了这户曹副史之位吧,不然那些郡中高位吏员怕是饶不了你的。”
“这是何意啊”孙属吏愈发惊恐了。
不待郑姓老者回复,旁边一名中年人也是不禁苦笑:“贤弟啊,你居然不晓得这公孙司马是何人物……仅凭此事便可知晓你在郡中颇受排挤了。”
“一个比千石的司马,便是再强横,莫非还能大过两千石的郡守不成”孙属吏惊恐之下不由起身反问。
“哎!”此人连连摇头。“我倒不是说这公孙司马真的强横到何种地步……其实依我看来,若是郭府君独自一人意欲有所为,那便是有机可乘的,而若是那公孙司马单人意欲有所为呢,也是可以想法子应付的……此事无可解之处便在于这二人联起手来了!”
“不错!”郑姓老者闻言不由转身,然后迎风捋须,再度喟然一叹。“那想那郭府君以上临下,堂堂正正,所谓名正言顺;而那公孙司马侧立旁观,藏刃于怀,所谓锐不可当;更别说,这二人一个是并州名门嫡传,根深蒂固;一个是朝中显贵之系,深不可测了……如此二人联手,但凡有些眼力的人就该晓得,这雁门一地,上下左右,他人断无插嘴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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