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剧腾仰头无语,半响方才答道:“这些话固然能凑出来,但尽发一国为奴,我总觉的瞒不过洛阳诸公……”
“何须瞒过他们”公孙珣不以为然道。“我在洛中大半载,对洛中局势也有所知,朝中诸公,只要能给他们个说法,又有几个原意一究到底的而且再说了,咱们将这高句丽国中财富三分之一都奉与天子,我就不信,天子会不心动……不管不如何,到时候能少的了剧公一个侯爵!”
剧腾彻底无言以对,或者说他也不想再多言了。
要知道,昔日汉高祖刑白马为誓,‘非有功者不得候;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这个誓言,虽然屡次遭到破坏,比如宦官封侯和公开贩卖关内侯,但总体上而言依然算是把持住了的,在大汉朝,对于一个非刘姓人而言,侯爵依旧是爵位上的最高峰,而且含金量依旧十足。
便是今年年中时天子西园卖官,也只是见他仿效安帝卖关内侯,而且这个关内侯还是不能传下去的阉割版伪候,还真没见他卖什么正儿八经的侯爵。
总之,对于剧腾而言,若真是能混到一个侯爵,不求如隔壁公孙珣岳父那样的乡侯,也不求亭侯,便只是个列候,那也可以不枉此生了吧甚至只是个关内侯,凭功劳获得的关内侯而非是那种买来的不可传世的关内侯,也足以让他昂首挺胸了吧
既如此,此人还有什么废话可说呢
仗是你打的吗
一时间,二人伫立马上,各自无言,只是看着盯着天空发呆,而长白山下,雪花正大如席!
其实,一场厚实的降雪外加一场短促的寒流,从农耕角度来说是件大好事,但对高句丽战后的善后工作却起到了严重阻碍,以至于很多行动都被迫暂停下来。
当然了,高句丽整个国家从军队到官吏,从大王到贵族,基本上是全部覆没,而汉军占据了高句丽都城后,后援也从辽东、玄菟、坐原、纥升骨一路畅通无阻,那接下来也无外乎是等开春雪化后慢慢拾掇而已。
不过相对应的,公孙珣也好,剧腾也罢,还有上万大军都只能被困在高句丽过年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了。
然而过年期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近在咫尺,然后早该有所反应的公孙大娘却一直悄无声息,既无信件也没有亲自‘移驾’来慰问,便是母子之间应该有的正常问候也是毫无动静,倒是让公孙珣捉摸不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所幸的是,安利号并没有在战后缺位,这倒是让公孙珣窥到了一点虚实,于是便暂且压住了性子,静等开春回师后亲自见面再说。
不过另一边,一国都被灭了,军情重事摆在那里,所以便是大雪也没有阻挡吕范、审配、娄圭等人妙笔生花,还有剧腾、高焉的先后用印……年后不过十几日,一封辽东、玄菟二郡太守联名的长文奏疏便直入洛阳尚书台!
事关高句丽,所以奏章上来便被分入了负责管理异族藩属事物的客曹中,而由于是两位两千石联署,所以负责处置的文书的人赫然是客曹尚书崔烈本人。
话说,温暖如春的公房之内,崔烈崔尚书打开公文后只看了一半便觉得头晕眼花起来,然后便直接起身……一边是让自己曹中的尚书郎、尚书长史去喊其他各曹尚书,一边却又亲自捧着文书往尚书令、大长秋曹节的公房中而去了。
等到已然是满头白发的曹汉丰看完后,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却又赶紧让人去把铜驼街对面的太尉刘宽、司徒杨赐、司空袁隗和北宫中的黄门监赵忠给一起请了过来。
就这样,等到三公、黄门监,与尚书台各曹尚书齐至以后,曹节方才把这份文书传阅了下去。
但很有意思的是,等众人将文书传示了一圈后,一时间,代表了中枢权威的诸位大人物居然无人开口。
“是谎报军情吗”良久后,倒是黄门监赵忠眉毛一挑,忍不住恶狠狠地开口质问道。“一个小子,领着两郡凑出来的一万人马,一个月灭了一个立国一百余年的国家……四五万大军一战俱丧,可能吗”
“这种事情如何谎报的了”既然赵忠表态了,那中都官曹尚书刘陶自然要愤起反驳。“一国覆灭,国都沦陷,大王身死,青壮俱丧……如此事情便是编出来,又如何能瞒得过天下人赵常侍,你久在宫中,怕是认不得天下英雄,一万人马灭一国又如何当日班超在西域,三十六人灭一国岂不是神话了”
赵忠冷笑不语。
“那么就是真的了”尚书令、大长秋曹节这时才恍然应道,仿佛刚刚确认了文书真伪一般。
“自然是真的。”客曹尚书崔烈也是出言肯定道。“其实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的关节主要还是在于坐原一战,高句丽人陡然失去了坐原,倾国来攻却不能持久,以至于被公孙珣窥得战机,趁对方退军时挥军掩杀,方才伏尸百里。这种固守反扑,以少胜多的战例,其实也是屡见于史册的。”
“内刚而外刃,锋利为天下冠。”杨赐朝身边的刘宽幽幽笑道。“当日桥公给刘公这个学生的评价还真是一语中的。别的尚且不论,年纪虽小,可打起仗来却隐隐有古名将的风采。”
“不错。”曹节也是微笑言道。“甭管如何,真到了刀兵相见之时,刘公、卢公这个学生倒是一个可以依仗的人物。”
刘宽低头搓了下自己的黑手,微微一笑,却并未直接回复二人:“不管如何了,此事既然已经已成定局,我们身为中枢主政之人,就应当尽快拿出应对善后之策,一来好上报天子,二来好安抚有功将士。”
“不错,”崔烈也是当即颔首。“高句丽终究只是撮尔小国,一战灭了四五万青壮,亡国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况且现在彼国都亡了,说这些也没用,尚书台应当着重议论此战之善后!”
话到此处,崔烈稍微一顿,方才继续言道:“于我们客曹而言,此事终究是件天大的好事,高句丽乃辽地大敌,如今彼国陡然一亡,宛如人身陡然去一重负。自此以后,若是能够继续与扶余保持和睦,然后对三韩、沃沮、濊貊恩威并施,则幽州塞外的局面也就彻底打开了,辽东、玄菟、乐浪三郡更是可以休养生息。”
“不错。”一直愁眉苦脸的中都官曹尚书刘陶面上也忍不住多了几分喜色。“如今国家处处都很艰难,高句丽又与我们纷扰百年,是敌非友。所以不管如何,塞外五郡终究去一心腹之患,是件大好事。只是……”
“只是如何”尚书令曹节认真问道。
“只是这奏章上说,高句丽四十万人口,青壮俱丧,贵族内乱,连他们的大王和王宫都被烧了,塞外几郡已经准备移其民入内了”
“不错。”
“既如此的话,高句丽故地该如何处置”刘陶蹙眉正色询问道。“若是彼国尚有生存之道,直接将纥升骨城以及高句丽国都划拨玄菟郡,再分一城让高句丽人兴亡继绝,以为属国,然后依旧让玄菟郡主管扶余、沃沮、濊貊诸族事物,岂不正好可按照如今奏报上的说法,他们已经开始将高句丽余民子女分散安置了……别的倒也罢了,马訾水下游两岸熟地岂不是要荒废”
“文绕公怎么讲”曹节复又看向了刘宽。“您是当朝太尉,此事又事关边防,尚书台这里总是要听一听您的意思的。”
“我意……”刘宽拢起双手微笑言道。“事已至此,不必再有所苛求,不妨顺手推舟。”
“还请刘公细细道来。”
“当日朝廷划分玄菟郡,乃是专门为了连接扶余对抗高句丽,如今高句丽既然已经没了,却可以依旧连接扶余对抗鲜卑,我意不妨将辽东郡西侧直面鲜卑的无虑、望平两城划拨玄菟,辽水上游土地也可以复归玄菟,然后依旧以玄菟为边郡,行军事重托;至于马訾水下游土地,西岸自纥升骨城以下可以划拨辽东,这样辽东便可以免去兵事之忧,安心休养了;而马訾水东岸土地则可以划拨乐浪,并由乐浪郡专门负责经营三韩、沃沮、濊貊等小族……”
“不错!”
“妙计!”
“刘公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众人纷纷颔首认可……城市和老百姓虽然没了,但土地却可以分拆让三郡消化,而且这样的拆分方案又能让三郡各有专一职责,应该是目前最好的临时处置方案了。
于是乎,一众中枢大佬你一言我一语,又添了些细节,总算是将高句丽国土善后一事给弄出了一个大略方案,倒是可以上报给天子了。
但是,这还没完。
“既然已经议定了战后高句丽故土分割之事。”一直没开口的司空袁隗等到诸人议论完毕后才忽然言道。“那也该议一议封赏之事了吧玄菟剧腾、辽东高焉……还有此战主将公孙珣,都可以封侯了吧”
司空本就是御史大夫改过来的三公之一,理论上总揽天下纠察之责,袁隗这么一问倒也是合情合理。
“封侯有些过了吧”之前还怀疑真假的赵忠忽然又凛然应道。“一个小小属国而已。”
“高句丽是敌非友。”刘陶依旧是迎难而上。“骚扰边境百余年,此乃公论。而一战灭敌国,又覆没四五万之众,焉能不封侯!”
“刘公乃是中都官曹尚书,此事非你可论。”赵忠冷眼瞪了对方一眼,方才扭头看向了卢植。“卢公,你是吏部曹尚书,你来说!”
一直端坐在公房中,宛如木雕的卢植,闻言终于有了声音:“高焉、剧腾,本就是两千石重臣,又有灭国之功,自然少不了封侯之赏,可公孙珣却可再议!”
“我就知道卢公会举贤而避亲!”赵忠闻言微微一怔,倒是不由干笑。“比有些人强多了。”
“文琪之功如何要再议”须发凌乱的刘陶当即蹙眉,也转身直面起了卢植。“子干莫不是真的在避讳恕我直言,灭国之功,主将若不得公平赏赐,怕是下面上万将士们也有会怨言的。”
房中诸公俱皆无声,只是定定看着卢植,等他解释。
“我就不说他一个襄平令如何成了两郡联军主将了,又如何去的坐原。”卢植面色如常,缓缓言道。“毕竟高太守和剧太守都已经认下了。只说,他身为军中主将,居然坐视高句丽内乱,王室死伤殆尽,须知道高句丽王爵乃是世祖光武所赦……”
“卢公未免强词夺理了一些。”崔烈听到一半便不由皱眉反驳。“世祖册封又如何早一百年就反了!之前十年间两次攻打坐原的难道不是本朝两千石边郡太守之前二十年,吞并辽河上游数百里土地,逼迫我大汉放弃数座城池的,难道不是这个奏疏上所说的高句丽执政明临答夫乃至于五十年前,高句丽大王联合三韩、濊貊围攻玄茨城时,狼狈向扶余人求援的难道不是我们汉军百年恩怨,是敌非友,这时候说什么册封不册封岂不是自欺欺人我不晓得卢公是何看番,反正我们客曹这里,早五十年就把高句丽当敌国来对待了!”
“不错。”刘陶也是抗声反驳道。“而且奏疏上说的也已经很清楚了,不是我们对高句丽王室无礼,乃是大军入城前彼国都中就已经内乱数日,他们高句丽六部的恩怨写的清清楚楚,王宫和高句丽王也是入城前被叛臣劫持着烧掉的……最重要的是,高句丽王族早在数十年前便被权臣杀的只剩一人,如今高句丽王族绝种了,难道也要怪到文琪头上吗”
“他在奏疏中说如何就如何吗”卢植也难得黑了脸。“天知道到底是何情形!”
“不是他说如何就如何。”杨赐也是忽然开口言道。“而是两郡太守,军中上下都如此说,而高句丽那边却已经消亡殆尽,莫非要因为你我心中的无端猜度而无视辽地诸位的功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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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背德
刚刚过完年,辽地的雪就立化掉了,然后天气以一种让人难以适应的速度一日日变得暖和起来。
这当然是有好处的,就在洛阳那边的信使快马加鞭之际,趁着春暖花开,大批的高句丽人已经被整屯整城的沿着南北两路迁移到汉地,北路走坐原入玄菟、辽西,南路走马訾水(鸭绿江)入辽东、乐浪。
历史上,只要是迁移就注定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更何况是战败后的迁移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战争嘛,国家都被摧毁了,青壮男丁也都死了个差不多,事到如今高句丽人也没有任何使用暴力反抗的余地了。而且再说了,这些人一旦被输送到汉地就会被正在准备春耕的当地民户给直接‘消化’,也没有什么土、客矛盾。
所以,最起码从上位者的角度来说这场迁移很‘安静’就是了。
不过即便如此,公孙珣这里还是遭遇到了不少麻烦事,而且很当然的,这种问题来自于胜利者内部。
其中一些,倒是司空见惯……但有一些,司空见惯之余就有点让人心烦意乱了。
“所以这是真事了,你们真就盗墓了!”高句丽国都中的某个大堂里,原本还不以为意的公孙珣忽然间勃然大怒。“除了你们,做这件事情的还有谁!领头的又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
跪在下面的几名低级汉军军官当即惊吓叩首,而站在一旁的几名玄菟郡郡吏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静立不动。
没错,就是盗墓!
之前就说了,高句丽人喜欢厚葬。而且按照他们的风俗,每个城市的东门外都会有一座东庙,而东庙对高句丽人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生老病死几乎都要依托于此,它几乎同时兼顾着宗祠、妓院、医院、公墓等等社会职责。
比如说,高句丽人在汉化程度还不是很深之前,每年春耕后,东庙的巫女都会在东庙旁召开无遮大会之类的集会,将全城年轻男女聚集在一起,先去河中洗浴,然后再聚集在东庙旁的大坑中放肆野合,以促进种族的繁衍……怎么说呢其实无论是春日沐浴,还是青年男女一同郊游定情这种习俗,都是全世界各种文明中的普遍性现象,而巫女兼任妓女,寺庙兼任妓院这种事情更是影响深远,没必要歧视高句丽人。
只不过,文明成长起来以后,按照这个文明对婚姻制度的建设水平,这种习俗到底还保留到什么程度那就各有不同了。
当然了,回到眼前,这里要注意的不是什么无遮大会,反正高句丽都亡国了,这里真正的关键在于厚葬和公墓。高句丽五座城,每座城的东城门外都有一个大型东庙,然后城中贵人、国人自己死亡后一般都会选择带着一部分贵重财物葬在东庙旁的公墓里,日积月累的,天知道埋了多少东西,何况是上百年的积累
那么眼见着城里的活人在渐渐消失,死人的骨头渣滓也大部分都腐朽了,甚至城池恐怕都要消失了,唯独一部分陪葬物天然的具有持久价值,而且还依旧集中的、明显的躺在那里……作为侵略者的一万多杂牌军得知了这种事情后会有什么反应
消息是从高句丽大王的葬礼中传开的,然后等迁移工作步入正轨后就开始有人挖坟了……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问题在于,有些事情做得说不得!
“不要跟我提鲜卑人和乌桓人”公孙珣看着眼前几个被抓了现行的低级军官,不由怒火愈盛。“我就问你们,汉军中到底还有谁做了这种事情!”
“公孙将军没必要问还有谁”就在这时,一名玄菟郡郡吏忽然上前一步干笑道。“也不必苛责他们……恕在下直言,将军不如问,军中有谁没牵扯到此事到地方挖地便有金银,然后又没有事主,敢问谁又能忍住呢”
公孙珣当即默然。
而良久,他却忽然起身朝郡吏们问道:“剧公尚在纥升骨城督导移民之事”
“是,我家府君尚在纥升骨城。”郡吏当即俯首回复。
“既如此,此处事物你们且去城南与吕县尉讨论处置,我去拜会一趟剧公。”公孙珣面无表情,却是扔下堂中几名参与盗墓的军官和那几名检举的玄菟郡吏,然后带着韩当和几名义从径直出城去了。
军官们茫然不知所措,郡吏们则一时面带喜色。
话说,在辽西郡府中做过郡吏,又在中枢当过尚书郎的公孙珣当然清楚这件事情的首尾……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即为利往’;公孙大娘亦有言,‘物不平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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