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他先前尚以为她做了个绝顶可怕的噩梦,可如今细想之后,便只觉得是个没有意思的怪梦。他怀着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哪有什么可怕的。”
可姜氏在昏暗中盯着他,一声声地喊他“文骞”。
“文骞”是他的字。
她一向都是叫他“伯爷”的,鲜少像这样唤他的字。
祁远章有些不解。
姜氏说,夏王要打进来了,夏王要杀了你!
他让她不要胡说。
但姜氏不听,口中话语从支离破碎,慢慢变得清晰可辨。只是她的话,仍然听起来像是呓语。
祁远章终于掀开帐子,翻身下床,趿拉了鞋子去点灯。
伴随着轻微的“嗤啦”一声,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他转过身,一眼便看见了洞开的帐子,上头刺绣的花样在灯火掩映下,变得影影绰绰,诡异莫测。
帐子里的人,蜷缩着身体,双手环过膝盖,紧紧抱着自己。
黑发如瀑,顺势垂落,遮去了她大半张脸。
祁远章定睛看了又看,看得心里隐隐发毛。
第064章 预言
他大致将姜氏的不对劲说了一遍。
大夫听罢,沉吟许久,皱起了眉头,想了想也道,怕是魇着了。姜氏素日的胆小,是出了名的,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她见了老夫人身边养的那条狗便腿软,平时听个奇闻异谈,也能冒白汗。
她会叫个梦魇着,似乎并不那么奇怪。
祁远章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大夫这般说了,他便也信了。
深更半夜,丫鬟煎了药,送上来,他亲自端去给姜氏用。但姜氏看起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一会能认得出他,一会不能。他递了药碗给她,她也不接。他亲自舀了药汁送到她嘴边,她也仍然不为所动。
折腾到拂晓时分,消息传到了鸣鹤堂。
祁老夫人没有来,只打发了沈嬷嬷来打探情况。
沈嬷嬷进了卧房去看姜氏,没两眼就从里头急急退了出来,说夫人这样子,看起来可是不对劲呀。
祁远章问她哪里不对劲。
沈嬷嬷便露出了一脸的凝重。
以沈嬷嬷看,姜氏的样子,更像是撞邪了。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沈嬷嬷不觉得是魇着了,什么梦能将人一魇便这么久
她站在帘子旁,眯着眼睛道:“您看夫人的样子,像不像是叫什么东西吓着了”
祁远章并没那么相信鬼神之说,闻言便道:“可不是叫梦吓着了。”
沈嬷嬷摇摇头,还是说像撞上了邪祟。
祁远章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还慌张,斥他不能不敬鬼神。
沈嬷嬷重新入内,叫了姜氏几声,可姜氏见了她,一脸的害怕,抓着她的手不停地问,俏姑呢俏姑在哪里
她这副样子,是决不能叫太微看见的。
沈嬷嬷便敷衍了两句,想问些别的,但姜氏满嘴胡话,听得她头疼不已,只好退出去不管。
她匆匆回了鸣鹤堂,向祁老夫人禀报了一切。
祁老夫人也觉得是撞邪,又嫌若是真的,便太晦气,忙让沈嬷嬷派人去请个道士或和尚的,来驱邪做法。
沈嬷嬷应声而去,没两个时辰便请了人来。
香案备好,符水一泼,就说成了。
可姜氏半点变化也无,原是如何还是如何。
这显然是伙骗子。
祁老夫人很生气,沈嬷嬷则很失望。
祁远章觉得她们胡闹,只继续请了别的大夫来看。不知是哪位的药,吃了七八碗,总算见了效。
姜氏不再日夜惊恐,满口胡话,但人没了精神,变得浑浑噩噩。
似乎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
如此过了几天,众人放松了警惕。
以为再过一阵,她便能好转。
可没想到,太微悄悄溜去看了她。她一下子,差点抠掉了太微的眼珠子。大丫鬟倚翠发觉后,当场吓得哭了起来。
就是祁远章,也被吓白了脸。
她日夜念叨着太微,以为太微死了,哭得伤心欲绝,口口声声都是太微,可她终于见了女儿,却要动手挖掉女儿的眼睛。
太微嚎啕大哭。
姜氏也哭。
她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
祁远章在那一瞬间,终于相信,她是疯了。
那一天,他从她床上抱走了太微,太微便再没有见过姜氏。
所有人,都认定姜氏疯了。
不是梦魇,不是撞邪,就是疯了。
一个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的人,不是疯子,还能是什么
她说的那些话,全是疯话,没有一句是能听的。
只是她疯的,这般突然,这般厉害,实在令人措手不及。祁远章过了好些天,仍然觉得心里烦躁不已。
那年的中秋,是有史以来,最让人不痛快的中秋。
什么赏月吃酒,什么共度佳节,全成了放屁。
他哪里还有心思过节。
空气里的桂花香气越来越浓,日子却是越过越恼人。
中秋过后,不过数日,他便听说夏王造反,领兵翻过了笠泽。简直像个笑话,怎么可能祁远章不相信,可事实如此,容不得他不信。
他想起那夜姜氏说的疯话,一张脸煞白煞白,近乎趔趄地跑去寻她。
可姜氏,靠坐在床上,喝着药,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第065章 犹疑
眼见太微去而复返,走下台阶,向他而来。
祁远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回来。明明方才她走的时候,一丝迟疑也没有。
祁远章一声不吭地望着她,等她一步步走近,走到了两步开外后,方才张嘴问了一句:“怎地回来了”
他有七个女儿,夭折了一个,也还剩下六个。
但这些年来,祁远章见她们的次数数的清,父女之间并不十分亲近。因着姜氏的缘故,太微同他更是鲜少说话。
他们爷俩今日说过的话,恐比过去几年相加的还要多。
祁远章问完以后,便不作声了。
太微立在他眼前,面上木呆呆的,并没有什么表情。可她生得,实在不像是个木讷的人。她的眉眼五官,乃至下颌弧线,都隐隐透着一股玲挑剔透的意味。
因而祁远章,莫名其妙的,便是从她脸上的木呆呆里瞧出种见尽世情的冷峭。
她站得笔直,说出口的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少女的细弱:“求父亲安排,女儿想见母亲。”
祁远章一愣,皱起眉头又舒开,舒开又皱起:“你莫非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他以为,太微是害怕姜氏的。
可太微却道:“记得。”
母亲想要抠掉她的眼睛,这样的大事,即便她当时还小,也不会干干净净地忘掉。她目光直视着祁远章,低低道:“女儿全都记得,母亲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记得。”
祁远章闻言,不明白了:“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见她”
太微仰头看了一眼天空:“女儿想要知道,她为什么那般做。哪怕她疯了,也应该有个理由。疯子的理由,也是理由;疯子做事,也需要理由。”她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了他身上,木然地道,“这世上并没有无缘无故的事,不是吗”
她原想着,见母亲的事还能再拖一拖,但今日既然见着了父亲,那便趁机求他一求罢了。求祖母,更是令人不快。
她潜心讨好,假以时日,祖母一定会欣然应允。
可既有父亲在,便能多条路走。
阖府上下,除了倚翠外,也就只有父亲能想见母亲便见母亲。
有他递话,母亲应当也会更加愿意见她的面。
太微下定了决心,杵在祁远章眼前不动弹。
祁远章沉默了半天。
沉默得太微忍不住想,难道他知道原因
可祁远章其实不知道。
他心里想的是,自己从姜氏口中问不出东西,没准太微能问的出来。毕竟太微,已不是过去那个只会哭闹的小孩儿。
她站在他眼前,字句清晰地说着自己的意图。没有刻意的讨好,也没有躲躲闪闪,只是痛痛快快地将目的说了,将原因也说了。
这样的女儿,简直叫他生出一种迟暮感。
就好像……他真的是老了……
忍住唏嘘之情,祁远章将想叹的那口气藏在了腹中,良久道:“我会派人去紫薇苑问一问你母亲,她若是愿意见你,那便见吧。”
自从出了“挖眼”那件事后,姜氏自个儿就总避着太微。
祁远章言罢忽然又道:“这几日,你便安安生生留在府里,不要出门了。”
太微怔了一怔。
他摆摆手,要赶她走:“走吧走吧。”
口气像是在赶什么小猫小狗。
明明前一句话,还挺像是个当爹的人说的,可后一句,立马就变成了混不吝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同祖母一样,和她记忆里的并没什么不同。
太微收敛心神,转身离去。
……
傍晚时分,祁远章差人去了紫薇苑报信。
大丫鬟倚翠站在廊下,仔仔细细地听着来人的话,边听边露出了微笑。那微笑发自内心,满是喜悦。送
第066章 担心
若不想见,若毫不在乎,怎么会年年岁岁的亲手给太微做鞋子
倚翠常年伴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全看在了眼里。
“夫人,您明明想见,为何不见”
可姜氏还是摇头:“不见了。”
倚翠蹲下身来,仰头看向她的眼睛:“夫人,您不见姑娘,姑娘回头知道了,是要伤心的。”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整整八年过去了。
太微如今已经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大姑娘。
这个年纪,正是刚刚变得心思重,想得多的时候。
倚翠轻声劝道:“您就姑且听奴婢一言吧。”
姜氏垂眸同她对视着,声音也跟着轻了:“不能呀倚翠。”
倚翠有些急了:“怎么不能五姑娘想见您,伯爷派人来传了话,只要您答应,便能见面,如何不能”
“倚翠。”姜氏唇边露出一抹苦笑,“这万一,我见了俏姑再犯病,又想伤害她可怎么是好”
倚翠闻言微微一愣。
姜氏因久不晒太阳而显得分外白皙的面孔上苦笑渐淡,变作了冷冷的平静,像是对自己发狠,咬着牙道:“我不能见那孩子!”
她的左手拇指用力地按压在了食指针眼上。
有血珠不断地沁出。
倚翠瞧见,慌慌张张去抓她的手,一面长长叹口气:“夫人,您如今已是好全了,不会犯病的。”
这些年,自从姜氏搬进了紫薇苑后,便再没有说过胡话,也没有伤过人。
大夫的药,亦早便不开了。
祁远章说姜氏吃多了药,人没精神,浑噩糊涂,不许她再吃。
姜氏就转而信了佛。
倚翠是一天天看着她好起来的。
“夫人,您好了,不会再伤害五姑娘的。”倚翠捂住了她细白的手指。
姜氏低眉笑了一下:“你又不是大夫,哪里说得准。”
出事之前,她身上又哪里看得出来一分癫狂她的疯,是嵌在骨子里,嵌在血脉里的。如果她不是疯了,又怎么会看到那些东西
姜氏从倚翠手里抽回了手:“就这样吧,你去回了伯爷的人。”
倚翠站起身来,眼里满是急色:“您当真不见五姑娘”
姜氏颔首道:“不见。”
倚翠无可奈何,只好道:“若这样,奴婢晚些时候再去回话吧,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三刻。”
姜氏低低道了一声好,重新低头去做她的针线活。
可才穿过一条线,她忽然蹙眉抬头问道:“俏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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