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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太微看了看地面,抬起脚,朝他靠近了一步。

    他摇摇头,冲她招了招手:“过来过来,怎地畏畏缩缩的!”

    太微不想动。

    离得越近,越容易叫人看出情绪不对。

    更别提,他今晨在饭桌上对祁茉说的那一番话了。太微要没听见便罢,可听见了,哪里还敢不拿自家父亲当回事。

    她记忆里的人,懒散无用,浑浑噩噩,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一把年纪了,也同京中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区别。

    他遛鸟斗蛐蛐,吃东西看闲书,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要不是上边是建阳帝,哪个皇帝会待见他

    他临到要死,出门前还不忘让人给他备上时令水果,说出去简直没人能相信。

    太微掂量着距离,往前又迈了一小步。

    祁远章脸上露出了两分不满意:“你这是怕我”

    太微闻言,从善如流,眼睛也不眨一下:“怕。”

    祁远章笑了起来:“怕什么”像是真好奇。

    太微便道:“往日不大能见着您,陌生了些。”

    这话是真的,她说的也认真。

    祁远章不禁也正了正脸色,从躺椅上坐起了身子。




第061章 为什么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面上笑容不减,像是不经意,忽然又问了一句:“你同四娘,自小便处得不大好,你理应是不喜欢她的,那么当时,你发现她不见的时候,为何还要去寻她”

    树影斑斑驳驳地落下来,祁远章眼中多了一丝试探。

    他从容自在,仿佛理所当然地说道:“若换做是我,定然不会去寻她。”

    太微不由失笑,听他的意思,祁茉所为,似乎才是对的。至于她,显然让他不解了。她禁不住面向他,笑出了声音:“父亲的话,同祖母的话,听起来可是不大一样呀。”

    祁远章像是没听明白,追着问:“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太微束着手,定定望着他道:“祖母认为,我和四姐是一家姐妹,血脉相连,出门在外,必得互相帮扶。喜欢不喜欢对方,反倒是最最不要紧的。即便不喜欢,那不和睦也只能是关起门来的不和睦。”

    祁远章听乐了:“这般说来,你去寻你四姐,全是因为你将祖母的话记在了心里”

    太微眨了眨眼睛:“祖母的话,每一句女儿都谨记在心。”

    “你倒是厉害!”祁远章一拍大腿,赞叹了句。

    他身上的花袍子在天光底下看起来五彩斑斓,像只大公鸡,随他的动作一抖一晃,活了一般。

    他嘴里说着感叹的话,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却又不像有多认真。

    太微道:“父亲可还有话问女儿”

    祁远章笑了两声,屈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腿,盘在了躺椅上,口中道:“薛指挥使送你回来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薛怀刃那个人,他见过,且还不止一次。

    是以他知道,那位薛指挥使并不是会莫名其妙大发善心的人。

    那样一个人,究竟为什么会送太微回来

    祁远章打量着眼前好手好脚,神情镇定的女儿,敛起凤目有些迷糊地想,俏姑竟也长大了……他记忆里的俏姑,明明还是个小团子似的肉球儿……

    祁远章眯着眼睛,蓦然道:“他该不会是觊觎你的美色吧”

    太微正想随口胡诌几句将他敷衍过去,哪知话还没组织完,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登时绷不住变了脸色。

    她努力维系了半天的泰然镇定,叫他短短一句话便尽数抹去。

    美色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样的话,该是当爹的同女儿说的吗

    简直是说他没个正经,都侮辱了“正经”两个字!

    太微垂下眼,生恐自己一个憋不住便会拂袖而去,实在是不敢同他继续对视:“父亲说笑,薛指挥使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见过。他送女儿回来,不过是行善之举。”

    她固然生得不丑,但也绝对称不上什么倾国倾城,哪能光凭一张脸便所向披靡,引人相送。而且,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如此相问吧

    她这爹,脑子里就算装的不是浆糊,也必然是一锅粥。

    还是糊了的。

    太微喘口气,接着道:“薛指挥使沉默寡言,并没有同女儿说过什么。”

    祁远章似信似不信,笑微微地道:“那倒是真要好好谢谢人家。”

    他的目光落在太微脸上,令太微莫名有了种叫人看穿的窘迫。

    她悄悄别开了脸。

    地上有一丛不知何时钻出来的杂草,稀稀拉拉的,叶子也不够绿。太微瞧着瞧着,忽然心生烦闷,脱口问道:“父亲当年,为什么不休了母亲”

    这个疑问,盘旋在她心头,已经有很多很多年。

    她小时不敢问,少时没有机会问,等到终于敢问又不怕知道真相的年纪,他却早就已经离开了人世。

    如今她回来了,疑问却还在。

    他对她娘的感情,明明远够不上深爱。

    太微没有看他,仍盯着地上的杂草,但耳朵却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

    只是她等候着回答,祁远章却静默了。

    &



第062章 疯子
    他日以继夜,反反复复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答案。

    姜氏在世人眼里已经疯了。

    在姜氏自己的眼里,她也依然是个疯子。

    可真正的疯子,会承认自己疯了吗祁远章不知道,可他每每回忆起当年姜氏犯病的样子,便忍不住心生疑惑。

    那个秋天,桂花飘香,正值蟹季。

    太微爱蟹,他也爱。

    府里一筐筐的新鲜大螃蟹,天天吃,天天吃不腻。那天傍晚,他自外归家,先去了厨房,见了螃蟹,亲自挑了几只出来让人蒸了,再让人备上一锅菊花精饭,才往上房去。

    白菊花水用来浸泡大米,小朵的黄菊则要在米饭将熟未熟之际投入锅中。

    自古以来,菊花同螃蟹便是绝配。

    一锅膏肥肉满的蒸蟹,配一锅清香解腻的菊花精饭,再好不过。

    这菊花精饭的做法,还是姜氏独创的。

    他回到上房后,径直去了卧房,却见姜氏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外头下着雨,窗扇紧闭,阻断了寒气。屋子里热烘烘的,带着股秋日里少有的暖。

    祁远章去耳房里梳洗更衣,换了家常的宽松衣衫回来,走到床边唤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动。

    他察觉出不对,赶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只觉触手滚烫,当下一惊。

    这是病了。

    清晨他出门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真是病来如山倒。

    祁远章忙让人去请了大夫来。把过脉,开了药,煎了服下后,姜氏的精神好了一些。她便要赶他出去,让他去妾室那,或去书房,总归不要呆在这间屋子里。

    ——万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这是她的原话。

    直到现在祁远章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她最后一次,意识清醒,笑着同他说的话。

    也是最后一句。

    祁远章离开了卧房,先去了书房,等到天黑,见雨还在下,不知怎地意兴阑珊,便哪都没有去,又回到了卧房里。

    姜氏应是才服了药,屋子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有些苦,有些涩,还有些咸。

    他将值夜的丫鬟打发下去,自己留在了卧房里。伺候人的事儿,他没做过多少,但斟茶送水,他是会的。

    他在姜氏之前,还成过一次亲。

    娶的是陆家的女儿。

    陆氏生得好看,性子也温柔大方,是能持家的样子。母亲对陆氏大抵是满意的,他则可有可无,到了年岁,家里安排妥当了人选,他便娶了。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不说多么恩爱,也过得下去。

    可陆氏生产时,没能熬过去。

    他们的长女,也早早便夭折了。

    后来,他又娶了姜氏。

    初见时,他觉得姜氏和陆氏也没有什么不同,差不多的好看,差不多的性子。他们今后,照旧相敬如宾,便是了。

    他是世上最寻常的一个男人,娶妻纳妾,生儿育女,孝敬长辈,支撑门庭……不过如此。

    可这会儿,姜氏病了。

    如果姜氏一病不起,如果姜氏就此没了,他是不是还要再娶

    靖宁伯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他不能没有正妻。

    可祁远章坐在姜氏床前,低着头想了又想,只觉寡味。

    他的人生,走到现在,竟全不像是他自己的。他看似清醒,实际上却过得比谁都要浑浑噩噩。

    雨夜里,祁远章一个人,听着檐下雨珠坠落的噼啪声,慢慢阖上了眼睛。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卷书,打起了瞌睡。

    时间如水,缓缓流淌。

    他还未察觉,长夜便已过去了一半。

    帐子里沉睡的人,忽然发出了呓语声。她说得又快又长,在暗夜里听起来有种骇人的诡谲。

    祁远章惊醒了。

    他一动,手里的书卷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要去捡,却发现屋子里早就漆黑一片。那点着的灯,不知道何时自己熄灭了。他虽睁



第063章 噩梦
    秋夜寒凉,她的泪水,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滚烫湿漉,沿着他的指缝淙淙流淌,像一汪沸腾的泉水。

    祁远章的手覆在她脸上,几乎要叫这热度烫伤。

    姜氏呜咽着声音渐渐低微了下去。他轻轻移开手,唤着“阿宁”将她搂在了怀里:“你这是做了什么吓人的梦”

    姜氏满面湿冷,在他怀里打着寒颤,浑身哆嗦,口中的话还是含含糊糊的,叫人不大听得清楚,亦不大听得明白。

    祁远章在黑暗中努力地分辨,却只听出了几个破碎的词——夏王、笠泽……还有俏姑。她每说一个字,都会哭着喊一声“俏姑”;她每一声喊出的“俏姑”,都带着令人胆寒的伤心。

    成亲至今,几载光阴,倏忽而逝。

    祁远章从未见过这样的姜氏。

    她虽然一贯脾气软和,胆子也小,但她平素遇见了害怕的事,至多也只是脸色一白,或是猝然间低低惊呼一声。

    祁远章忍不住想,该是什么样的梦境,才能将人骇成这副模样。

    他皱紧眉头,怀抱着她,放轻了声音安抚她:“俏姑没事,俏姑好好的,在屋子里睡觉呢。”

    姑娘屋子里有人值夜,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早便有人来报信了。

    无人来报,便证明人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祁远章反复地说,反复地劝解:“不过是个梦罢了,如今醒来便好了。”

    什么襄国要亡,什么俏姑要被杀害,皆不过噩梦而已。

    可他说完,姜氏却一把抓住了他衣裳,语气惊惶,吃力地道:“文骞!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她不断地念叨着“不能死”三个字。

    寂夜里,年轻妇人的声音忽轻忽重,缥缈无着,又重如泰山。

    祁远章听得毛骨悚然,不由得疑心起来,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突然,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瞬间席卷而上。

    他疼得眼皮子直跳,脸色也变了。

    一则是疼,二则是惧。

    他听见姜氏在说,十五过后,夏王便会领兵翻过笠泽。

    可夏国是襄国的属国,夏王是嘉南帝的属臣。几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夏王怎么可能领兵翻过笠泽他不要命了吗

    更不必说,这条笠泽江,并不是谁想渡便能渡的成功的。

    两国之间,自古以来,便梗着一条宽广大江。

    夏国人,不擅水,也无多少造船的技术。笠泽江上来往的船只,几乎尽属襄国。夏人想要行船横渡笠泽,不说登天之难,也绝非易事。

    姜氏所言,更像是无稽之谈。

    一个无趣,又不可能的玩笑话。

    祁远章认定她是在梦呓。

    即便睁开了眼睛,人却还在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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