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盛夏午后闷热的车厢里,他的眼睛,好像也带着火。
太微挣扎了一下:“您倒是给句准话这马虽跑得慢,但也算是送了一程,您要是想让我滚,我现下就能滚。”
薛怀刃闻言,清晰地冷笑了一声,缓缓道:“老实待着。”
短短四个字,说起来,却漫长得像是岁月经年。
太微心里很是遗憾,但面上不能显露,万一叫他看出了端倪,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她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
薛怀刃这才松开手,放了她去。
他移开目光,再没有看过她一眼。
此后的一路上,马车里再没有响起过一句说话声,就这样安静地到了万福巷附近。
薛怀刃命人停车,让太微走。
太微便捡起滚落在地上的篮子,掀开帘子往外去。
下车后,她正要走人,忽觉不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他一手打起帘子,一手扶在车壁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太微忙转过身,面向他微微一福身,郑重地道了句谢。即便她心里半点谢意也没有,可脸上的微笑,看起来仍旧诚意十足。
薛怀刃冷着脸,放下了帘子。
马蹄声一响,等到太微敛去面上笑意时,马车已驶出很远。
原来这马能跑的这般快……
太微抬眼望了望马车远去的方向,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刘海。方才一阵闹腾,她的刘海乱七八糟,像是才从被窝里钻出来。
几缕碎发叫风吹得掠了上去,露出一角如玉的额头。
太微抬手盖在上边,用力地按了两下。
……
城门口挂着的尸体,烈日暴晒,夜雨拍打,并无人前去收殓。
不知是死者没有亲人,还是碍于建阳帝的命令,那具尸体就这般挂在日头底下,挂在夜空底下,一点点**发臭了。
没人去收尸,没人去祭拜。
她渐渐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头牲畜。
一个白天过去了。
围观的民众,来来去去,一拨又一拨,但没有谁敢在尸体跟前长久驻留。
人这种东西,即便心里害怕,即便知道不对,但仍然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和渴望。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死去的人,生得什么模样,又是如何死的。
哪怕这一切,同他们并没有什么干系。
很快,一个白天过去了。
乱糟糟,却又透着平静。
夜幕降落下来以后,天空变成了一匹漆黑的绸缎。铺开,摊平,将圆月明星也尽数遮去。
夜空底下卷起了狂风。
枝叶在风声里颤抖瑟缩,像是一群无助的幼童。
薛怀刃浸在水中,听着窗外哗哗作响,慢慢闭上了眼睛。因着窗外风声,屋子里也并不安静,但事实上除了他,屋子里已没有第二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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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国师
他那素来英明神武的主子,像个孩子,躲在墙根处,紧紧地捂着耳朵不动了。
那袭玄衣在雷雨声中微微发着抖。
无邪抿了抿嘴,脚步飞快地朝他靠近过去,低声唤道:“主子”
廊外雨势愈发见大,闪电一道道白练般掠过天地。
薛怀刃靠在墙壁上,呼吸渐渐发沉。
他的脸色,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白。
无邪站在他身旁,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夏夜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若不然还是由小的先去回了国师就说您晚些时候再去见他怎么样”
无邪跟随了薛怀刃许多年。
薛怀刃怕打雷的事,外人不知,他却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私下里,他同斩厄亦不知悄悄说过多少回,都猜自家主子上辈子是只狐狸,成精渡劫时叫天雷劈过,所以这辈子才会这般畏惧雷鸣电闪的动静。
尤是夜里,雷声一响,他便脸色发白。
是以人人都知道,打雷下雨的日子里,薛怀刃是不见人的。
无邪不敢碰他,只站在边上轻声道:“夜色已深,国师今夜想必不会离开,您回头等雨停了再去见他,也是一样的。”
薛怀刃有爵位在身,住的侯府。
国师焦玄,则居国师府。
但薛怀刃府里,一直留有焦玄的屋子。
不管刮风下雨,每日都有专人打扫清洁。只要焦玄愿意,他随时随地都可在这座宅子里留宿休息。
无邪道:“您回去歇着,小的这便去回了国师。”
可他方才要走,便被薛怀刃叫住了。
薛怀刃放下手,深深吸着气,望着他道:“不必了。”
他谁都可以不见,但不能不见义父。
这场雨看起来又急又大,雷鸣声应该很快就能停下。
薛怀刃微微白着脸,继续抬脚向前走去。
无邪照常跟在他身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像他家主子这样杀人不眨眼,却独独怕打雷的人,实在是世上罕见。
两个人,沿着回廊,大步地朝焦玄的屋子走了过去。堪堪走到门口,无邪便听见里头传来了一声又一声,连绵不断的“咔擦”声。
夹杂在夜雨“噼里啪啦”落下来的声音里,显得脆亮而古怪。
无邪上前一步,唰啦一声撩起了珠帘。
薛怀刃便走进去,唤了一声“义父”。
屋子里,坐着个锦衣老翁。
他正笑眯眯地在同一旁的斩厄说话,听见动静扭头来看,笑着点点头道:“看这脸色,是又吓着了”
薛怀刃缓步走到他身侧,站定了,脸色还在发白,低低应了一声:“嗯。”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为什么怕打雷。
因为就是他自己,也毫无头绪。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听不得雷声,见不得闪电。
乃至于下雨,亦成了他最厌恶的一件事。
薛怀刃侧过半张脸,看向了边上的斩厄。
“咔擦、咔擦”——
斩厄在开胡桃。
他拣起一颗,置于掌心,然后手掌一合,一个用力后再展开,上头便壳是壳,肉是肉,分开了。
有因力道太大碎成了沫子的,他便挑出来放到一旁小几上。
完整的,就搁到小碟子里。
焦玄便坐在那边吃胡桃肉边笑着道:“好了,夜深了,斩厄你也下去吧。”
无邪候在门外,并没有进来。
斩厄便拍拍手上碎屑,站起身来,应个“是”退了出去。
帘子轻轻一晃,屋子里只剩下了焦玄和薛怀刃。
焦玄慢条斯理的,将斩厄开好的胡桃肉吃了大半,才笑着道:“这胡桃可是好东西,补脑的。”他拣起一块胡桃肉,捏在两指间,高高举了起来。
灯光下,那小小的一块干果肉,波纹重重,泛着深深的褐色。
焦玄道:“俗话说以形补形,并不全是假的。”
他日常便拿这些
第095章 因果
这道疤,已经跟了他很多年。
伤口早已痊愈,可每每听见雷声,还是会隐隐作痛。不知到底是伤口在疼,还是脑子里有东西在疼。
他甚至想不起来,这道疤是怎么留下的。
他只知道,它永远也不会消失了。
它隐藏在他发间,像一个可怕的秘密。
薛怀刃指下用劲,按压了两下。九岁之前的人生,他全忘了。他有记忆以来,便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家人,不知来历。
如果不是遇见了焦玄,他应该早就已经死了。
薛怀刃记得,他初见义父的时候,已经命不久矣。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有记忆,身上带伤,苟活于世,并不容易。
薛怀刃放下手,轻轻呼口气,往后倒去。
他靠在了椅背上。
眼角余光,正好能瞄见那扇半开的窗。
有细密的雨丝正不断地被风吹进来,一阵阵的,渐渐打湿了窗下地面。可夏夜独有的闷热,也因此而渐渐消散。
雷声,亦终于慢慢隐去。
薛怀刃突突跳了半天的太阳穴,随之恢复了平静。
他松口气,望向焦玄道:“那夜的贼,您可审出了什么”
那天夜里,他和霍临春在万福巷抓到了人,带回镇夷司后,便将人给了焦玄。
照常理来说,人到了镇夷司,不那么要紧的便由底下的人审,要紧的才需要他亲自出马。那个贼,因胆大妄为偷进国师府,算要紧。
可焦玄深夜到访,说要亲自审问。
薛怀刃便没有插手。
焦玄道:“嘴严得很。”
即便一根根手指头剁过去,也还是一句不肯交代,那样的人,换了谁来审问都是一样的结果。
焦玄叹口气,略带两分失望地道:“你疑心那传闻不是真的,可不论真假,这世上既然有那么多的人宁死也想要得到它,它便是个宝贝。”
焦玄言罢抓了一把胡桃肉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两颊一鼓一瘪,像是饥肠辘辘已久。
薛怀刃双手拢袖,蹙起眉头,没再说话。
……
夜色愈发得深浓。
万福巷靖宁伯府里,已无人声。
只有紫薇苑,还亮着灯。大丫鬟倚翠打着瞌睡,哈欠连天,但并不敢离开去睡。晚饭时,五姑娘太微过来了。
用过饭后,她便和姜氏两个人呆在了卧房里。
这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倚翠原本想着用不了多久,她们母女俩说些体己话而已,能耗上多长时间可她没有想到,太微直到半夜,仍未离开。
而姜氏,也没有出来过。
于是,也就没人告诉她五姑娘今夜是否留宿紫薇苑。
倚翠有心进去问一问,可她不知道里头在谈些什么,贸然进去,万一搅乱了正事可不成。她只好候在门外,不敢走开。
毕竟姜氏自己也怕,一个不留神犯了疯病,再伤害了女儿可怎么好。
倚翠便得注意着里头的动静,时刻警惕着。
但时间过去了很久,里头并没有任何异响,只有偶尔的,会响起几句交谈声。母女俩不知在说些什么,声音压得很低。
倚翠屏息去听,也听不出什么。
夏夜雷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
耳边的嘈杂声变得轻微以后,卧房里的母女俩才反应过来,原来时辰已经这般的晚。
两个人,分别站在案前,一前一后,隔着一张长案,面对面地站立着。
长案上,铺着一张纸。
太微手里则提着笔。
笔尖上凝聚了一滴硕大的墨汁。
她低着头,微微眯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纸上写的墨字看。这上头的字,每一个都是她自己亲手写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般看去,总有种陌生感。
是因为上头所写的东西,太过古怪离奇了吗
太微轻轻咬了下唇瓣,抬眼望向了对面的母亲:“娘亲,您过来看。”
姜氏闻言一怔,颔首道好,抬
第096章说明
一念之别。
真的只是一念之别。
姜氏有些惶惶地转过脸看向太微:“俏姑,你的意思是……”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没能说出来。
但太微已经听明白了,她颔首道:“女儿以为,您的梦,并不一定全是假的。”
从母亲口中得知了那些事情以后,她就一直在想,如果父亲同母亲梦中一样,宁死不屈,最终惨死于建阳帝剑下的话,那她经历过的那一切,会有怎样的不同
在母亲的梦境里,靖宁伯府倒了,祁家众人流离在外,一路逃亡,最后全死得干干净净。
可在太微的记忆里,故事不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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