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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当年乳娘被祖母随意安了个由头丢去田庄后没过多久,她院子里便多了丁妈妈。丁妈妈生得瘦巴巴的,素日说话行事也一如她的身材,干巴,无趣。

    太微小时很怕她。

    丁妈妈背后有崔姨娘和祖母撑腰,对付太微时,借口管教,甚至敢上戒尺。只要一言不对,便打一下手板子。

    寻常小姑娘,早被打怕,打蔫了。

    但太微越是挨打,越是脾气强硬。

    丁妈妈便换了法子折磨她,逼她抄《女戒》、《女则》、《烈女传》……一本抄完,还有一本。说是再不知长进,这般多遍抄下来,也该记进心里了。

    太微想起丁妈妈说过的话,禁不住冷笑了声。

    碧珠还以为她这冷笑是冲着自己来的,立马低下头作恭敬状,道:“姑娘怎么忘了,丁妈妈告了三日的假,要后日才能回来。”

    太微转身往前走,边走边想,究竟是自己记错了,还是事情真的不对。

    她记得自己被祖母动用家法罚跪祠堂的日子,却丁点也不记得丁妈妈告了三天假的事。她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出。

    她越走越快,突然身体一僵,本能般手往后抓,肩膀侧顶,拽住身后之人的手腕用力往前摔去。

    “哎哟”一声,地上多了个蓝衣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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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麻绳
    然而此时的周定安,尚且不知她笑里夹杂的意味,闻言只是皱起了眉头道:“你不回去,在这瞎转悠什么呢”

    太微听见这话,诚心实意地反问了句:“我在自己家中走动,难不成还要向表哥你请示么”

    她过去便觉得奇怪,究竟是何人给了周定安那般离谱的错觉,让他以为他才是祁家的主子。到底是祖母还是姑姑

    他比她们姐妹几个多生了一条命根子,难道便了不起了

    不过就是个寄居祁家的表亲而已。

    太微思及往事,越想越觉恶心,索性脚下一动,大步地从他身旁走过,抛下一句“表哥自便”就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碧珠神情呆呆的,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慌里慌张地同周定安福了一福才拔脚去追太微。可她个子明明生得比太微高,脚步也迈得比太微大,说是一路小跑也不为过,但却始终也追不上自家姑娘。

    前头的太微走得飞快。

    衣袂在暮春的微风里摇曳起舞。

    她的背影,在阳光下看起来是那样得笔直。

    这样的祁太微,不像靖宁伯府娇养的姑娘,反像个久历江湖的人。

    碧珠不由回忆起她昨夜冷静而淡漠的问话声,登时心神一凛。

    眼前的人,就像是一把剑,先前未曾开锋,谁也没有放进过眼里。而今不知怎么,突然变得冷锐锋利,寒光熠熠,便叫人愈瞧愈是生畏。

    可只是一天一夜而已,怎么就能变得这般不同

    是沈嬷嬷的那顿打骇住了她,还是一不留神打坏了她的脑袋

    表少爷那样的人才风流,姑娘竟然也舍得对他这般不留情面的说话,实在是个怪人。

    碧珠望着她的背影,胡思乱想着渐渐因为疾走而呼吸急促。

    好在这一回太微未作停留便一口气走回了集香苑。

    集香苑位于靖宁伯府西南角,路远偏僻,地方也不大。但采光极好,植物葳蕤,是小而精巧的院子。

    可当初丁妈妈一来便道,杂草丛生易滋蚊虫,扭头便叫人将树移了,花也拔了。如今集香苑里,剩下的只有角落里的两株蔷薇花。

    因无人伺候,花开得不好,零星的几朵也叫夜雨给打残了。

    太微立于廊下,遥遥地看了一眼,摸了摸自己秀气挺拔的鼻梁,又转过脸去看不远处的丫鬟婆子。

    几个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谈天说笑,竟无一人做活。

    太微敛目凝神,靠在栏杆上久久不动。

    另一侧,碧珠陪侍在旁,低着头小声喘息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呼吸声才终于慢慢恢复了平稳。她间或觑一眼太微,眼神忽闪地想,五姑娘先前没提,眼下怕是该发落她偷窃的事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太微蹙了蹙眉后突然发话要去小睡片刻,半句也不曾提及她偷钱的事。

    碧珠心内愈发不安,诚惶诚恐地送她回了卧房,又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可需奴婢留下”

    太微脱鞋去袜,翻身上床,扯开薄被往身上盖,一面道:“不必。”

    碧珠暗松口气,实在是不敢再同她待在一处,忙伸手去放帐子。谁知帐子才刚刚落下,里头便探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不偏不倚的,一下抓住了她的衣袖。

    碧珠吓得“啊”了一声,差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若非外头青天白日的,她只怕要当自己见鬼。

    帐子依然还是流水似地垂在那。

    她听见五姑娘在帐子里声音闷闷地道:“去给我找一捆麻绳来。”

    麻绳

    碧珠脸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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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受伤
    但没了那张人人夸赞的脸,想必他也是生不如死。

    太微身在梦境之中,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师父。这个时候,师父会在哪里她遇见师父的时候,师父已是病得不轻。但师父的病,不是来势汹汹的急症,只要察觉得早,好生养着,纵然不能好全,也不至于早早的便没了。

    太微有心想要打听打听师父在哪里。

    可是她同师父一道住了四五年,师父却从未透露过只字半语遇见她之前的事。

    师父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也没有亲朋好友。

    师父有的,只是那一箱破烂和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而已。

    而今她在这里,师父又会在哪里

    太微想找,却不知从何找起。

    丝毫线索也无,纵能翻天,也无从翻起。

    她即便做着梦,也觉心灰意冷,难道自己只能等到当年初遇师父的那一天么可世事变幻无常,她已经不是过去的祁太微,事情是不是也会跟着发生变化。如果那一天到了,师父却没有出现,又该怎么办

    太微梦呓着轻叹了一口气。

    她满腹都是心事,睡也睡不安稳。

    正巧窗外起了一阵风,吹得檐下的护花铃发出一阵“叮铃铃”轻响,惊得她霍然睁开了眼睛。集香苑里的花木几乎叫丁妈妈除了个一干二净,檐下悬着的护花铃却没有摘下来。

    太微屏息听着铃响,忽然从里头听出了一阵脚步声。

    不重,却有些急促。

    应当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

    正想着,那脚步声已经匆匆至于门前停下了。旋即,门后响起了碧珠的声音:“姑娘,您可醒了”

    太微无心理她,便装作不曾听见。

    哪知碧珠见她不应,反倒是自己走了进来。帘子一扬一落,脚步声轻轻地朝太微靠近了。

    突然,“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太微下意识循声去看,一眼便瞧见了碧珠满脸的惊愕。床帐挂起,二人之间并无隔断,碧珠眼睛里的惶恐看起来是那样得清晰。

    映入她眼帘的太微,平躺着,横在床上,双手举起置于脑后掌心贴合不知在做什么。一条腿膝盖弯曲,探出床沿;另一条腿高高抬起,伸得笔直,与床柱齐平。脚踝处还绑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吊在了顶上。

    这不是自缢。

    这比自缢还要古怪!

    碧珠骇然地半张了嘴,似乎下一刻就要尖叫出声。实是太微发现得太快,目光一望,两两相对,碧珠的尖叫就卡在了喉咙里。

    她脚边是摔裂成了几瓣的青花瓷碟。

    瓷碟里盛着的茶点骨碌碌滚了一地,留下满眼碎渣,令太微情难自禁地惋惜道:“白白浪费了。”

    碧珠又惊又怕,这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低头弯腰去处理这一地狼藉。

    而太微,施施然地缩回手,坐起来探长胳膊去解开自己脚踝上的绳子:“碧珠”

    碧珠神色惶惶地抬起头。

    太微道:“我方才许你进来了吗”

    碧珠闻言,也不顾地上全是点心沫子,一把跪下俯首道:“奴婢想着您在鸣鹤堂一向用得少,只怕过会醒来腹中饥饿难忍,这才自作主张先送了茶点进来。”

    太微唉声叹气:“……那你又摔了它做什么。”

    碧珠支支吾吾的,哪里敢说真话,只是拼命地道:“姑娘,奴婢知错了。”

    太微不吭声,坐在床沿弯腰要穿鞋。

    碧珠见状,赶忙扑上去抓起了鞋子来替她穿,一面还是忍不住,嘴角动了动,



第019章 父亲
    他可是祁家的当家人,是祖母唯一的儿子。他若当真受伤,府中那时必定是兵荒马乱,一团愁云,人人提心吊胆,怎么可能会想到她还在祠堂里罚跪未起。

    谁又敢在那当口去寻父亲说她和四姐的事。

    是以父亲当时倘若真的受伤而归,根本就不会知道她在罚跪!

    丁妈妈告假的事,兴许还能是她记错了。

    但父亲受伤这等大事,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太微呼吸渐重,脸色愈发得难看。

    正如她先前担心的那般,事情果然变得不同了。这般一来,她的人生,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她所知的那些,再不是必然。

    太微莫名有些泄气,声音也无力起来:“人呢”

    碧珠没听明白:“您说什么”

    太微抬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既然是受了伤,那便该送回家来,父亲人呢”

    她口中说着“父亲”二字,心里不知怎么的却想起了小时候。

    她一点点大的时候,也是管父亲亲亲热热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没有那样唤过他。偶尔见了面,便也只叫父亲。

    规规矩矩的,却并不亲近。

    他们父女之间,仿佛有着一座无形的高墙。

    她想着自己大抵是翻不过的,便索性试也不试就放弃了。而父亲,好像也没有打算要推倒那座墙。

    太微不动,他亦不动。

    父女俩就这么各自站在原地,永无进展。

    那点稀薄的父女情分,清晨露水似的,叫太阳一晒就能干了。到了如今,太微已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大姑娘,同他便愈是陌生人一般。

    年纪小的时候,她尚能撒娇嬉闹,现在大了,还能做什么

    父女之情淡薄如水,她听见父亲受伤时,脑海里率先浮现的念头是事情对不上记忆,随后想到的是伤情严重不严重,若是严重,乃至命不久矣,她该如何带着母亲和小七离开靖宁伯府……

    至始至终,归根究底,她担忧的都不是他。

    太微自认是个小人,坏人,卑鄙无耻,罄竹难书。

    但比之父亲,她恐怕还是差了一大截。

    父亲拍须溜马的本事,是史上罕见的。他注定要做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谄臣,遗臭万年,叫人唾弃。

    他的“丰功伟绩”,是要被载入史册叫后人“歌颂”的。

    世人有多憎恨建阳帝,便也就有多憎恶他。

    前者是恨,后者是厌,是令人不齿的腌臜。

    靖宁伯祁远章,至死都是个谄臣。

    而她,至死都是个谄臣之女。

    即便她后来摒弃姓氏,绝口不提靖宁伯府,也改变不了她身体里流淌着祁家血脉的事实。

    她一直是羞于提及父亲的。

    哪怕师父追着问,她也只是一句“死了”。

    但经年过去,她如今再去细想当年的事,却有了别样的滋味。父亲固然是个谄媚佞臣不假,他向建阳帝投诚,背弃了自己身为襄国人的尊严,自然令襄国旧民们唾弃。但换个念头再想想,如果没有他,那么靖宁伯府也就不复存在了。

    她们这群妇孺,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她们能活着,且能活得这般富贵安泰,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借了他的光。

    太微心里五味杂陈,望着碧珠又问了一遍:“是在路上还是已经回来了”

    碧珠踟蹰着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她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担心太微会嫌她无用而发怒。

    但明明前一日,她面对太微时的态度还是那样得敷衍和轻慢。就是碧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是看着太微沉下来的眉眼便心生惶恐。

    碧珠将自己的脑袋一点点低了下去,轻声询问:“不若,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太微面沉如水,静默了片刻后道:“不用去了。”

    如果伤情严重,自然会有人来知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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