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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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霍临春
这时,躺在担架上的祁远章忽然坐了起来,两眼茫然地望望她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哟,怎么都跟这站着这般大的阵仗,难不成是特地来迎我的”
太微闻言,提着的那颗心噗通落地,转而有些生气起来。
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哪里像是身受重伤命不久矣的样子。
倒是抬着他的那几个人看起来比他还要惨些。
然而一旁的祁老夫人却还是哭啼啼地上前去看儿子道:“娘的心头肉啊,你怎地这般不小心”
话音未落,祁远章身后探出一只手来,虚虚地扶了一把祁老夫人:“老夫人莫要担心,靖宁伯这是外伤,只需好生休养,并无大碍。”
这声音温温柔柔,清风明月一般。
太微蹙了下眉,先往父亲看去,转眼便发现了他伤在何处。他一条左腿从脚掌包到了膝盖下方,小腿两侧用长条状的木板紧紧固定住这是摔断了腿,不是致命伤,的确不算大碍。
她又悄悄去看父亲身边说话的人。
那是个身穿蓝灰色的年轻人。
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形颀长,肤色白净,样貌并不算十分出众。但他那张原该平平无奇的脸上却生着一双桃花眼,迷离又艳丽。莫名的,这人看起来仿佛也多了两分邪气。
太微听见父亲在同祖母介绍道:“这位是霍督公。”
听清了最后三个字,太微悚然一震。
原来这人就是霍临春!
当年建阳帝血洗宫廷,对不肯诚服于他的宫人皆痛下杀手,不分身份不分职务,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昔年还是夏王的建阳帝杀人如麻,视人命为草芥,提着剑一路走,一路砍着人头,半刻不歇。及至他走入长年殿,寒光泠泠的刀刃已狰狞卷起。
而霍临春,当时不过是个尚衣监里的掌司。
内廷动乱,他寻机大开后宫,将嘉南帝的妃子们尽数献上。
建阳帝赞他聪明过人,眼力见无人可及。
于是霍临春一跃升为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没过多久,建阳帝又立东缉事厂,任他为厂公,负责侦缉、抓人。他大抵也是天性擅长此事,一口气替建阳帝缉拿了数位密谋反抗的勋贵。建阳帝因而大喜,对他是连连称叹,赞不绝口。
霍临春一身二职,兼任秉笔,头上虽还有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但论心机手段,都远不及他。那掌印,不过只空担了个虚名而已。
不像霍临春,虽只是个从四品的东厂提督,但权力极大。
那些权,还都是实权。
襄国变成了大昭,世事也都跟着变化了。
一个宦官,一个仰人鼻息的太监,如今登堂入室,也算是个贵人,是值得众人高攀巴结的对象了。
太微眯着眼睛看向他的腰带。
上头用银质提系挂着牌穗,牌穗以象牙做管,再以青绿丝线结宝盖三层,宝盖之下则垂坠红线。太微冷眼望去,大约有八寸来长。
再细看,牌穗里头明晃晃悬挂着一块牙牌。
牙牌上圆下方,明刻云纹。
正是内监通行于宫内的凭证。
太微禁不住想,建阳帝特地派了霍临春护送父亲回府,可见是真的喜欢父亲。可帝心昭昭,也不知算不算好事。
父亲今时能讨他喜欢没有错,但谁能断言,这份喜欢就能年年岁岁都不变
建阳帝那样的人,心思莫测,行事也莫测。
父亲与虎谋皮,可能长久
太微沉默着,暗叹了一口气。
不能长久又怎样。父亲当年在建阳帝脚下伏首磕头卖了乖,而今再想退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一日为谄臣,便终生都是谄臣。
太微琢磨着,还是得想了法子离开靖宁伯府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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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1章 认错
回到上房,进了东次间,祁远章被人扶到了临窗大炕上。他四仰八叉往下一躺,长舒口气,嚷嚷起来:“有什么可喝的渴了我一路了。”
太微在角落里听着这话,忍不住腹诽,口沫横飞说了半天,能不渴么
但她腹诽着,祖母却已是一脸焦急地让人速速上茶来。茶叶是顶好的松山雪芽,通体碧绿,只芽尖上一点雪白,甚为夺目。雪芽在沸腾的热水中猛地一滚,便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来。
这原是贡品,寻常不可得,但祁远章甚得圣心,自然贡品也吃得。
他又是个孝顺儿子,得了建阳帝的赏赐,转头便拿给了祁老夫人。是以那半斤松山雪芽如今都在鸣鹤堂里,若非祁老夫人早知有客将至,先前便命人备好了东西,这会怕还要忙乱上一阵。
因准备妥当,她发话后没片刻,便有婢女端着填漆茶盘鱼贯而入。
先沏一盏献给霍临春,再沏一盏递给祁老夫人。
祁老夫人便捧着汝窑白瓷的茶盏凑到儿子边上,让人扶他坐起,又吩咐人在他背后垫了个秋香色的靠背。她亲自喂祁远章吃茶,一面还不住地轻声询问:“烫不烫要不要先凉一凉”问罢又说,“既渴了,那饿不饿娘让人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醉鲤鱼脑好不好”
听她的口气,祁远章仿佛不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而是个只有三五岁的小孩子。
明明靖宁伯府多的是端茶送水的仆妇,但她却非要亲自动手。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现出她对儿子的关切和疼爱。
大抵是因为当着霍临春的面,祁远章面上微红,露出了两分尴尬窘迫,压低了声音道:“娘!”
祁老夫人叹口气摇摇头,盯着他将一盏茶饮尽了:“母子连心,伤在你身,亦痛在娘心呀。为娘再如何失态,想必霍督公也不会介怀的。”
霍临春品着茶,闻言轻笑道:“靖宁伯不必在意,您有老夫人这般好的母亲,不知天底下有多少人该羡慕您了。”他语气熟稔,似在同至亲好友谈笑,“只是有一桩,您有伤在身,这荤腥还是少沾为妙。”
祁老夫人忙道:“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霍督公所言甚是,这养伤期间荤腥合该少沾才对。”
“不沾荤腥,岂不是要成日食草”祁远章神色委顿,有气无力地道,“这同死了又有何分别。”
祁老夫人虎着脸瞪他一眼:“休要胡说,死不死的,岂是能信口胡言的话!”
祁远章神色轻佻,摆摆手道:“不过是说说罢了,难道还能成真么您就是爱胡乱担心。”
祁老夫人望着他,像是无可奈何,长叹口气放下手中茶盏,去边上的太师椅上落了座。
俄顷,霍临春站起身来,朝祁远章母子颔首笑道:“如今靖宁伯已经平安到家,咱家便也就不耽搁您几位团聚了。”
这是要走的意思。
祁老夫人赶忙留人:“午时将近,霍督公还是留下用个便饭吧”
“多谢老夫人好意。”霍临春一边道谢一边婉拒道,“只是咱家午时有约,实在是不巧了。”
祁老夫人惋惜不已,到底没再多留。
舒舒服服躺在大炕上的祁远章便道:“来人,快送霍督公出门,莫叫霍督公耽误了赴约的时辰。”
霍临春笑着道过谢,告辞出了门。
第022章 疑惑
祁茉也委委屈屈地道:“爹爹,我是茉儿。”
祁远章一脸惊讶:“咦原来不是俏姑。四丫头和俏姑年纪相仿,生得也差不多,我竟是一下子分不清了。”
这话说完,一屋子都沉默了下去。
四姑娘和五姑娘长得像不像,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那是明明一点也不像!
他这话说的,怎么听都像是随口胡诌。只因他是主子,是长辈,底下的人不敢多言,孩子们也不敢吱声,才无人戳破他。
祁老夫人倒是能说,但她一副儿子便是心头宝的模样,哪里会说。
她只是笑一笑,向站在那的几个孙女招了招手。右手小指上戴着的玳瑁镶碧玉甲套足有三寸来长,有着令人心惊的尖与锐。
但她的笑容,慈祥而和蔼,令她原本有些冷硬的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她笑着道:“来来,都上前来叫你们父亲仔细看一看,省得他回头再将人给认错了。”
太微跟着人群动,她们上前,她也上前,但她不经意间落在父亲身上的目光里写满了探究。
父亲同她们这群女儿并不十分亲近。他很少出现,很少见她们。除逢年过节外,太微鲜有见着他的时候。这般看起来,他对她们这几个孩子是一点也不在意,对不上她们的名字和人,似乎也不显得有什么奇怪。
可他死后,太微在他书房里发现的东西,明明是他的笔迹没有错。
他遇刺身亡,外书房尚有人整理,内书房却是彻底闲置积了灰。太微那年决意离府,却穷得连像样的细软也收拾不出便动了内书房的心思。
古董字画、明珠金叶……再不济,偷两块名砚换钱也好。
但太微顺利摸了进去,却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角角落落皆寻遍了,也只找着几张破纸而已。
那几张纸,还是夹在一本游记随笔里的。
太微甚至记得,那本游记叫《鸿都游记》。
著者文笔优美引人入胜,她翻开看了两页后,便被里头所书的山水深深吸引,以致于师父离世后,她便孤身定居在了鸿都松山县。那些被京中贵人们趋之若鹜的松山雪芽,她不知喝过多少壶。
但时移世易,游记上写的内容她早已经记不清。
不像夹在里头的那几张纸,叫她反反复复地看,看得那些字几乎刻入了她的骨髓。
她此刻想起,仿佛还能看见纸上凌乱的字迹,潦草得很。
父亲写下那些字的时候,要么是漫不经心,要么就是心烦意乱焦躁至极。
他写得乱糟糟的,像是手记,又像是胡乱而为。
上头写的是她们姐妹几个的事。
有排行名字,有年岁性情,还有行事习惯。
太微当年乍见之下,只觉古怪非常,一头雾水,丁点头绪也找不着。父亲写的那些话,仔细看去,像是在分析她们。
但他为什么要那般做
太微过去不明白,现在仍然不明白。
她只知道,父亲既然能记下她们的年岁性情乃至平素做过的事,便证明他是能够分得清她们姐妹的。
人和名字,他分明全部对得上。
即便他很少见她们,也不至于将她和祁茉记混到这等地步。
可是方才在场众人都听见他叫出了“俏姑”二字,他也承认是他一时未能分清叫错了。
太微心头疑云密布。
难道他是故意叫错的
可为什么
是因为他看穿了祁茉用心不良,不愿让她得逞吗
但就算这样,他又为何要叫成她的乳名是为了事后方便推脱敷衍过去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有意为之
她和四姐之间一直关系不睦。
四姐又自来骄矜自负,今日受了这般“奇耻大辱”,焉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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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交谈
斩厄声音硬邦邦地叫了一声:“无邪。”
无邪的手几乎要甩到了他胸肌上:“叫老子干什么”
“我饿了。”斩厄抓住了他的手腕。
无邪一脸的不耐烦:“吃吃吃,就知道吃,没有!”但他嘴上说着没有,另一只手还是去掏了荷包,摘下来后一把抛给斩厄,“喏,吃吧。”
荷包小小的,躺在斩厄掌心里不过丁点大。
斩厄松开了他,伸着两根粗短的手指头去解系带。敞开口后一看,荷包里头只装着几颗糖,冷硬得石头子一样,看起来都不像是甜的。
他抓着荷包底部,倒过来,哗啦一下将里头的糖都倒在了自己手掌心上,然后再一抬手,尽数倒进了自己嘴里。
“咔咔”两声,他发出了嚼石子的声音。
无邪边听边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没好气地道:“小心你的牙!”
斩厄面无表情地一通大嚼,含含糊糊地嘟哝着:“我想吃小蚫螺酥。”
无邪嗤笑了声:“你倒是知道什么好吃。”
“无邪。”斩厄喉间一咕噜,又唤了一声。
无邪翻个白眼:“又怎么了没有小蚫螺酥,别瞎琢磨了!”
斩厄定定看着他,声音沙哑地道:“你方才说,再同我说话,你就是王八。”
“你”无邪脸色一黑,正要回两句嘴,忽听通往雅间的楼道上多了一阵脚步声,忙话锋一转道,“霍太监来了!”
二人当即收敛心神拔脚往雅间去。
及至门前,霍临春也到了。
无邪便原地站定,右手握拳,左手成掌,作揖问候道:“见过霍督公。”
边上的斩厄则只是张张嘴叫了一声“霍督公”,脚未动,手也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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