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直至今日,他仍旧牢牢的记得每一个瞬间,每一下喘气声。
可那个时候,他多大了呢八岁九岁还是十岁他朦朦胧胧记得自己的年纪,可生辰忘了,来历忘了,这年纪究竟是不是真的,也就无从考证。
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个孩子。
年幼,无助,却已经明白了弱肉强食,你死我亡的道理。
养父把刀子塞进他手里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深渊再也无法逃脱了。
那把刀子冰冷透骨,贴在人的皮肤上,几乎能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寒气。他抓着刀柄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又一点点松开,反反复复,总也适应不了拿刀的感觉。
明明不过只是把小刀子而已,可拿在手里头,却有如千斤之重。
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折断。
他听见义父在自己耳边冷着声音说,若是遇敌,你已经死了千百次。
那声音仿佛比他拿在手里的刀子还要冰冷,可他心里清楚地知道,义父的话一点也不假。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个好手好脚能走会动的人,他此刻早就已经死透了。
他手里攥着兵器,却犹豫得太久。
一个迟迟疑疑做不了决断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他终于咬着牙握紧了刀柄。
这一回,再也没有松开过。
那个被义父绑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瞪大双眼,呜咽着向他求饶,可义父在他身后催促,再催促。
他握着刀子的手都僵硬了。
腿脚,亦是僵直的。
对方动弹不得,他却手握利器。
义父突然咳嗽了一声,厉呵道:“动手!”
“噗嗤”一声,刀子扎入了**。
他还记得滚烫的鲜血喷溅到自己手上的感觉,灼热如同火焰,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整个点着,燃成灰烬。
那一刹那,他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人命不过草芥而已。
他的是,义父的是,被捆在椅子上连挣扎也做不到的死人亦是。
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全是草芥。
杀人而已,谁下不了手,谁就先死。
但是为什么,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却还是会想起那个男人惊恐绝望的眼睛仿佛只要他一闭上眼,那双眼睛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即便那后来死在他手里的人那么那么的多……
深吸口气,他放下了手。
可手指难以自控地颤抖着,是绝对握不住刀的样子。
他抬起脚,沿着小径往来时方向走去,一步又一步,迎着夜风和花香,走得很慢却很稳。
他内心清楚,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握着刀子迟迟不敢下杀手的小孩了。如今的他,是手掌镇夷司的权臣,再也不会因为鲜血溅到手上而怔忪,再也不会因为看见死人而瞪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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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夜不能寐
死人自是不会动弹。
焦玄手下用力,一刀拉开,又是一刀,很快长桌上便是一片的血肉模糊。
这样的场景,映在深夜里,若是陡然叫人撞见,只怕要以为自己撞了邪。可持刀的焦玄脸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惧意。
同样的,他眼中也并没有兴奋与激动。
他的眼神极其冷静,仿佛此刻躺在他眼前的并不是一具尸体。他手下切割着的皮囊,已无灵魂。
砧板上的肉,是牛羊是鸡鸭还是鱼虾,都没有分别。
于他而言,人死以后,便就不是人了。
一个扬手,他手里的刀子折射出了刺眼的光芒。焦玄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到睁开,便一把将手里的刀子甩到了地上。
这一把,依然不称手。
焦玄目光凝重地望着长桌上的尸体。
袒露的胸腔内,鲜血已经慢慢凝固。那颗代表着生气和活力的心脏,早便停止了跳动,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就像是一块肮脏的石头。
焦玄另取了一把刀,将眼前的心脏取出来搁到一旁的托盘里。
他一直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人的心生得是这样一副样子。为什么它不浑圆如珠,为什么它不是别的颜色。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肝脾肾,要各自生在现在的位置上。
若是将肝脏挪移到心脏的位置,会怎么样
焦玄站立在托盘前,低着头,眯着眼睛,在明亮如同白昼的光线下,仔仔细细打量起了托盘上盛着的心脏。
这具尸体,还算新鲜。
是以这颗心脏,看起来也还算柔软。
焦玄抬起手,抓住它,突然用力捏了一下。掌下传来的感觉,却并不是柔软的。人的心脏,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脆弱单薄。
它若是活着,想必跳动起来,是极其有力的东西。
焦玄松开手,又重重攥了一把。
这具尸体,是病死的,说是突然暴毙,不知缘由,可他如今握着这颗心脏,却隐隐明白了死因。
人的脏器,他已经见过许多。
有的人肝是黑的,有的人肺是瘪的,而此刻躺在他眼前的这具尸体,心脏是膨大的。
他牢牢抓着它,明显感受到了指节下不一样的触感。这颗心脏,比他过去见过的,都要来得硕大。他亦一眼便知,这大小是不寻常的。
焦玄眯着眼睛沉思了一会。
他轻轻将手中心脏放下,转而取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用力划开了它。
……
半个时辰后,焦玄丢下刀子,再次净了手。
同样一根一根手指地擦拭过去,直又花了半刻钟不止。
等到他推开门,拄着拐杖走出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深浓得像是一团墨汁。他站在门外,望一眼小径前的石灯笼,又望一眼道旁茂密的花草,忽然说了一句:“西面那丛花开得不大好。”
一旁安静无声候了半天的随从闻言,急忙踮着脚探头朝西面看去。
果然,那边的花开得不如其余地方的旺盛。
随从琢磨着,轻声道:“怕是花期要过了。”
焦玄笑了一下,摇摇头吩咐道:“让人将东西收拾了吧。”
随从连忙应下声来。
焦玄摩挲着拐杖上雕着的蛇头,抬起脚越过石灯笼朝小径上走去。不过大约只走出了四五步,他突然又转过头来道:“埋一半到西面,一半到这来。”
随从的视线循着他抬起的拐杖向花木间看了一眼,低下头应了一个“是”。
焦玄这才像是满意了,继续往前走去。
他隔上几日便要让人寻一具尸体来,不做别的,只是切开来看,人心是何样,人肝又是何样。人的眼睛,挖出来以后才知道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他绞尽脑汁地想要知道,人究竟为什么会死。
第159章 不做姐妹了
“姑娘”长喜轻声唤着,声音里带上了忧虑。
可太微还在水里一动也不动,水面上连半个气泡都没有。这说明她屏着呼吸没有呛水,是好事,但长喜心里又止不住地担心。
她从来到集香苑以后,便没有听说过自家姑娘会水的事,而且便是一个会水的人,也闭不了这般久的气吧
长喜又候了片刻,终是忍耐不住,伸出手抓住自家姑娘的肩头,将她“哗啦”一声从水中拽了出来。
太微转过身来看她,脸上湿漉漉地挂满水珠,愈发显得她肌肤赛雪,眉眼动人。那眼睫都似乎变得浓密纤长了许多,沉甸甸缀着水珠子,像是把小扇子落下来。
她有些眼神迷蒙地看了长喜一眼:“怎么了”
长喜听她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总算放松下来,摇头道:“奴婢唤了您好几声呢。”
太微闻言掏掏耳朵,淡淡笑了笑道:“怕是隔着水听不大清。”言罢,她伸手一把抹去自己面上水汽,吩咐道:“去取衣裳来吧。”
这些日子,长喜跟着她,已将她的喜好摸了个不离十。
每日清晨长喜取来的衣裳,都很合她心意。
太微对着镜子,心不在焉地擦拭着面颊。虽然冷水一激足以叫她清醒过来,但是她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却还是不停地浮现出薛怀刃那张脸。
太微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换过衣裳后,她领着长喜去了鸣鹤堂。
不管旁的事如何变,祖母天天要她们老实请安的事却从来没有变过。于祖母而言,仿佛这令人讨厌的晨昏定省,才是天伦之乐的根本。
太微蹙着眉头沿回廊前行,脚下步子越走越慢,像是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
长喜跟在她身后,见状总是忍不住担心她走着走着便要摔倒。突然,自她们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长喜下意识回头去看,一眼便看见了走在前头的四姑娘祁茉和六姑娘祁栀。
四姑娘脸色红润,看起来精神好极了。
也不知她是几时起的身,脸上脂粉抹的极其精致美丽。
反观太微,今儿个素面朝天,连口脂都没有涂上一点。
长喜思忖着,唤了一声“四姑娘”、“六姑娘”。
太微便也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祁茉姐妹俩并肩而行,看似脚步不大,但走起来很快,不过一眨眼而已,俩人便已经走到了太微跟前。
太微面上淡淡,没有言语。
祁茉就摇着扇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道:“怎么,五妹妹睡了一夜如今便连人也不认得了”
太微还是没吭声,只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
这眼神看起来便是十足的漫不经心,又好像带着些微轻蔑和不屑。
祁茉登时就恼了。
她脚下步子虽然未停,但脸上的架子却已经端了起来,训斥道:“五妹妹这是什么意思不论如何,我都年长于你,你如今摆出这样的脸色与我看,是要撕破脸不做这姐妹了不成”
太微身上懒懒的,又是一夜没有睡过,确是恹恹的不想搭理她,可没想到祁茉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听到“不做这姐妹了”几个字时,太微“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来。
若是可行,谁要同她祁茉做什么姐妹
她们身上虽然都流着祁家人的血,可论亲厚,那是远远谈不上,她们如今不过就是担着个姐妹虚名罢了。
祁茉明明心知肚明,却偏要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来作怪,也真是一大清早不嫌晦气。
太微扫了她一眼,将目光定定落在了一旁的六姑娘祁栀身上。
六娘比小七大一点,但也还是孩子模样。
她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盯着祁栀
第160章 鸡呢
沈嬷嬷的声音融入风中,却经久不散。她平素训人的时候,虽然不少,但像今日这样的训法,委实不常见。
她站在那,伸着手,一口气不停歇地训上了许多话,像是这口怨气早便已经积压了很多年。
良久,她住了嘴,终于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太微等人,于是面色又是一沉。不过太微几个终究是她的主子,而不是她手底下的小丫头们,由不得她胡乱训斥。
她这满心的火气,就只好憋下来,再不能任意发泄在旁人身上。
沈嬷嬷随手一指,打发了个小丫头过去:“去告诉五姑娘几个,今日不必请安了,都回去吧。”
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用力点了两下头,急匆匆就要去廊下传话,可谁知她脚下才刚刚迈开步子,就见祁老夫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一慌张,她腿一软便就地跪了下去,嘴里结结巴巴地道:“老、老夫人……”
沈嬷嬷在后边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心头又是一阵火起。
这样的人,丢的全是她的脸!
若非此刻祁老夫人就站在那,她简直想要上前去一脚踹死这个不中用的废物。
沈嬷嬷咬了咬牙,向前走了两步。
祁老夫人铁青着脸看向她,直看得沈嬷嬷两股战战,没了继续走路的力气。
“老夫人,老奴已经让人去寻了。”沈嬷嬷轻声说道,“都说没有听见什么响动,想来那鸡没有跑出鸣鹤堂去才是。”
祁老夫人闻言,脸色却是愈发得难看了起来:“没有跑出鸣鹤堂你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难道连鸡生了翅膀都不知么!那鸡看着蠢笨,真扑棱起来,寻常矮墙也是挡不住的,谁知如今去了哪里。”
祁老夫人语速飞快地说着话,越说越是生气。
那鸡是建阳帝赏下来的,拢共只有这么两只,如何能不见。
不说它是不是真的隔了一条笠泽,便同笠泽这一边的鸡不一样了,只要它是建阳帝赏的,那便是宝贝。
祁老夫人忽然低下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小丫头呵斥了一声:“跪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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