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太微便自行上前去将大门重重拍了两下。
山中虽有风声,有枝叶抖动发出的飒飒声,可那声音落在人耳中并不清晰响亮,不像这拍门声,震天的响。
紧闭的大门很快便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缝隙里透出一星微光,而后是一只眼睛。眼睛的主人显然已经上了年纪,眼皮沉沉地耷拉着,眼珠子在灯下看起来也透着浑浊。
这样一只眼睛,在夜晚的山间出现,活像是话本子里遇上了妖鬼的时候。
然而太微脸上挂
第153章 情动
太微怔了一怔,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她笑起来道:“哦这般说来,你带我上山,难不成是特地带我来赏花的”
时值盛夏,山下的花开得更多更好更动人,若是单单只为赏花,自然不必上山。太微心知肚明,但却像是没话找话,故意问了一通,又伏在栏杆上,向外探出手去折花。
那花枝看似细弱伶仃却坚韧得很,她用指甲使劲掐了两下后依然纹丝不动。
太微便叹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薛怀刃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动作,不阻拦也不出手帮她一把。他的眼睛里写着探究二字,迟迟不褪。因这眼神赤.裸裸毫不遮掩,太微便看了出来。
她歪头微笑,天真少女模样一览无遗:“怎么,觉得我古怪”
薛怀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太微大喇喇将双臂一展,笑着道:“哪里不对是胳膊不对还是腿脚不对”她满口胡说八道,一脸毫不在乎,看起来是越发的奇怪。
薛怀刃唇边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为什么带她上山他也不知。
那一瞬间,他看着她,便只想带她回来。
山下的镇夷司、宣平侯府,明明也都冠着他的名,可对他来说,那些地方并不真的是他的。即便日夜出没其中,即便那里头处处都是依照他的喜好所建造安排的,他仍然没有归属感。
“归属感”三个字,看起来很寻常,可真计较起来,却是那样的要命。
他跟着义父,翻过笠泽去往夏国,又跟随夏人军队渡过笠泽回到了襄国,这一来一去,多年光阴弹指而逝,他却始终不知自己是谁。
因为没有幼年时的记忆,因为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即便到了权倾朝野,手掌天下的那一天,他恐怕依然不会有任何的“归属感”。
权势这种东西,握在手心里,并不能让人心安欢喜。
反倒是这座山,这座宅子,却能让他心头平静。
然而他为什么要带她上山来
太微身形一动,人便燕子般掠出长廊,往花海中去了。她立在树下,仰头向上看。这样的树,这样的花圃,都令她觉得熟悉极了。
薛怀刃长腿一迈,越过栏杆,朝她走来。
太微循声转过脸向他看去,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鼻子一酸,这眼眶就难以抑制地泛了红。
他们当年究竟为什么要分开
明明没有任何争吵,明明没有一点怨恨对方。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谁也没有办法再面对谁。撕下假面后,他们就好像成了两个陌生人,那些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日子,全部成了谎言。
就连那个孩子,都像是假的。
这凉薄无情的老天,这仿佛永世不息的惩罚,这让人方寸大乱、痛不欲生的情爱——
他微凉的长指撩起裙衫,落在了她的肌肤上。
太微背抵花树,战栗着搂紧了他。头顶上的花兜头落下,被带进舌间,一阵阵发苦。
热切与焦灼,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她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着:“我很想你。”
想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不要爱他。可俗世红尘里的情,是能毁灭一切的毒,发作时绚烂而诱人,心性再坚定的人,也难以抵挡。
她沉沦在这份绚烂之中,回应着他的吻。
那只在她衣衫底下流连的手,令她忍不住轻声喘息起来。薛怀刃低下头去,在她锁骨下方落下了一个吻。
太微浑身一颤。
他的手滑进了她腿间。
那让人发疯的泥泞,是情动的最好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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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发作
另一边,国师府里,这个时候正灯火通明,白昼一般。
薛怀刃进门时,焦玄正在吃他的宵夜,是道烧鳝鱼,将鳝鱼切五寸段细长条油炸,再加糯米小汤圆、火腿丁、豆粉一锅烧了,并不是什么麻烦的菜色。
于他的身份地位而言,这样的菜色,更是俭朴得厉害,但焦玄吃得津津有味,很是欢喜。
看见薛怀刃,他也不停筷,只摆摆手招呼他上前来。薛怀刃面上没大表情地唤了一声“义父”,他才慢条斯理问了一句:“今儿怎么去了落山别院”
薛怀刃闻言笑了一下:“兴致使然罢了。”
焦玄举着筷子,拿筷子尖尖去戳盘中的糯米小汤圆,一戳不中,二戳又失了手,顿时发起了脾气,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紧紧皱起眉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叹息了一声,恢复以往模样道:“我让人寻你回来,是因为六皇子要见你。”
薛怀刃怔了一下,随后面色微变道:“难道是——”
他话未说全,焦玄已接上去道:“戌时犯的病,如今已是平静了。一发作,人就被送到了国师府,这会儿正在房里歇着呢。”
薛怀刃眸色沉沉没有言语。
焦玄继续道:“六皇子这孩子心思重,多疑,谁也不相信,就是他老子恐怕他也从未信任过。这世上能叫他相信的人,拢共只有两个。一个是寿春帝姬,一个……是你。”
薛怀刃坐下了,淡淡道:“我知道。”
焦玄点了点头:“这是好事。”
“是好事。”薛怀刃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焦玄便眯了眯眼睛,重新抓起桌上的筷子道:“既来了,便去看看他吧。”
薛怀刃颔首应是,站起身来往门外去,走到门口突然停下了,转头来看灯下的锦衣老翁道:“义父,六皇子的病该如何去根,还是没有眉目吗”
焦玄闻声抓着筷子抬头望向他,见门边立着的年轻人身形修长,眉目爽俊,迷迷糊糊的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初见他的时候。
“若有眉目,也就不必叫六皇子继续吃这个苦头了。”
焦玄终于戳中了一粒糯米小汤圆:“不过,若是凑齐了那几块地图,兴许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
区区痫病,到了那样的时候算的了什么。
他叹着气将糯米圆子送入了口中。
薛怀刃若有所思地走出门去。廊外灯火摇曳,照得人影扭曲狰狞,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站在廊下静静地盯着墙上影子看了一会,才抬脚朝六皇子所在的屋子走去。
这宅子是不待客的,因而宅子里并没有什么客房。
即便是六皇子来了也一样。
……
薛怀刃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自己房间门前。
他已经数年不居国师府,但他原先的那间屋子却还留着,里头的一应摆设也都是他还未搬出去时的模样。因着有人每日清扫,里头干干净净,倒是随时都能入住。
他在自己府中给义父留了屋子,义父便也依然在国师府里留着他的。
薛怀刃看了一眼门前守着的人,示意他们退下,自行推开了门。杨玦此番既然留下了,那自然便只能歇在这里。
他进了内室,一眼便看见了床上沉睡中的少年。
那张脸苍白憔悴,即使在睡梦之中,也依然眉头紧锁,倒是一点平日里的张扬跋扈也不显。
薛怀刃脚步轻缓地上前去,在床前椅子上落了座。
——这样的杨玦,不管他见过多少次,都依然觉得陌生。
那个素日狂妄放肆的六皇子,仿佛不可能这般脆弱无助。可痫病发作的时候,人会卒然仆倒,不省人
第156章 天命
杨玦愣了一愣,皱眉问道:“我为何不能”他想要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得不到的。
仅仅只是“不能”二字,便已足够令他心头火起。不等薛怀刃回答,他霍然又道:“若是不能,毁了也罢。”
如果他得不到,那旁人也休想得到。
说着话,杨玦的眼里多了两分狠戾,活像是要吃人的凶兽。可偏偏他脸上半点血色也无,还是一副苍白脆弱模样,这狠戾便仿佛成了虚张声势。
薛怀刃望着他,身子往后靠去,抬起左手,拄着下巴,手肘抵在了椅子把手上。他看起来懒洋洋的,像是倦意上涌有些犯困,又像是因为口中所说的事半点不要紧,根本不值得他打起精神。
他神色淡漠地闭上双眼,徐徐说道:“因为我要她。”
杨玦蓦地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地从床上爬起来,扑到他眼前道:“哥哥,我是不是疯了”
薛怀刃没有说话,睁开眼,垂眸瞥了他一眼。
不像他面上的淡漠懒散,他的眼神是肃穆而冷静的。
杨玦立即大笑起来:“你这话是当真的”
薛怀刃微一颔首道:“我几时同你说过假话。”
杨玦大笑着,扬眉摆手道:“这话倒不真,你同我说假话的时候可是不少。”不过,嘴里说着反驳的话,他脸上的笑意却是一点未曾淡去。
“那只小野猫,怎么就入了你的法眼”杨玦狂笑了一阵,渐渐有些气短,便缩手缩脚退回了床上。
他盘起腿,打坐似地在薛怀刃面前坐下来,因满脸堆着好奇,看起来稚气未消。
薛怀刃却还是懒懒散散并不上心的样子,信口胡诌道:“大约是天命。”
杨玦闻言,倒是不笑了。
天命这种东西,说起来好像又假又空,可有时候却容不得人不相信。
他自幼罹患痫疾,看过无数大夫,吃过无数的药,什么海上仙方也见过不少,可是这病断不了根。
饶是国师这样的人物,也没有确切的法子来治愈他。
如果他不信“天命”二字,那他这一生,恐怕就只能如此了。所以他信,很信。只要传说是真,只要他们找齐地图,那他的病就一定能够被治愈。
是以他这辈子遇上国师,便是天命。
杨玦面上现出了些微凝重之色,过了会他突然又笑起来道:“既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他得不到的东西,旁人也休想,可薛怀刃对他而言,不是旁人。
杨玦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淡淡的红润,便有了健康气息。
他探出手,抓住了椅子:“我去和老头子说,让他给你指婚!”可话才说完,他忽然面色一沉,“不对,启明那小子先前可是说了,那丫头身上有婚约在。”
杨玦收回手,眯了眯眼睛:“虽说婚约这种东西,想毁便能毁,可若是靖宁伯不愿意,总归不好玩。况且,也不知她被许给了哪家的蠢货。”
杨玦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
薛怀刃面上波澜不兴地听着,忽尔一笑:“靖宁伯不会愿意。”
“他也配不愿意”杨玦冷冷地笑了一声,“赏他脸面,才说个娶字,若非他在老头子跟前得脸,我才不屑正眼瞧他。他就是不愿意也无用,左右折腾一些罢了,早晚还是得愿意。”
杨玦冷声冷气讥了几句后才正色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莫非婚约那头的人物,是什么了不得的家伙”
薛怀刃屈指轻轻叩响椅子把手,敛去笑意道:“是洛邑慕容氏。”
话至尾音,他突然想起了太微。
夜色下的焦灼与热切,此刻回想起来,仍令他心潮起伏,浑身发烫。
“罢了,左右不是什么急事,迟些再说也无妨。”薛怀刃长身而起,转过身朝门外而去,“回头再议吧。”又道,“夜深了,你先歇着
第157章 草芥
像是陡然龟裂,一寸寸碎开,成了一个痛苦的表情。
他微微低着头,将整个人隐入黑暗之中。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脸上的神情变幻,他站在那,隔着重重黑暗,依然还是那个年轻狠戾的镇夷司指挥使。
少年成名,阴沉毒辣,是世人眼中的活阎罗。
都说他冷血无情,杀人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血溅到了脸上,也不过是给他面上又添一颗桃花小痣。
昏黄的微光下,薛怀刃抬起手,搁在了石灯笼上。石头做的灯笼仍是冰冷的,即便里头燃着烛火,也并未有热度透出。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静静地放在上头,指腹摩挲着底下粗粝。可石头明明已经反复打磨过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粗粝
棱角不见了,通身都圆滑了,却还是粗糙不堪如同往昔。
他慢慢抬起手,覆到了自己脸上。
掌心后的眉眼,渐渐平静下来,然而内心波动却还是仿若巨浪滔天,半点不得安宁。
他忽然咬紧了牙关。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拼命紧咬着牙关,连一刻也不敢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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