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太微却不敢告诉她。
人应活在当下,而非未来。她知道的那些事,小七不该知道。小童的天真无邪,少年人的张扬肆意,都是难能可贵的东西,值得人们竭尽全力去保护。
太微淡淡笑了笑道:“你很想知道”
小七睁着圆溜溜的杏眼颔首道:“想!”声音又响又亮,真正的没有一点犹豫踟蹰。
太微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她未曾见过的小七——
那个被祖母嫁给阁老孙介海续弦的少女,是不是依然还有如今这样明亮干净的眼神
太微暗暗咬了咬牙。
……真希望她没有。
真希望那个小七,不是现如今这样笑起来又甜又天真的傻丫头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沉,像珠玉坠落在泥地里,带着闷带着挣扎:“你记不记得,我先前问过你,想不想离开京城去大漠去江南的事”
小七的声音却带着雀跃:“记得!怎么不记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她一口气念了好几句诗,又背诵道:“还有十里秦淮灯火灿,楼台亭榭绕河堤。”
那些景她没有见过,那些地方她未曾踏足,是以书中所载,便是一切。
小七念叨着十里秦淮,江南梅熟日,大漠风烟驼铃响,笑得比春花还要烂漫。
“五姐,我全记着呢。”
这些诗,这些景,全是太微先前用来诱她的,但太微记得却还不如她清楚。
此刻听到小七一句句复述出来,她才恍然,自己原来已经同小七说了这么多的话,向小七描绘了这般多潇洒自在的生活。
“小七。”太微轻轻唤了她一声,慢慢敛去笑意,正色问道,“你想去吗”
小七仰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想去!五姐,我想去听江南的雨,骑沙漠里的骆驼!等我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吧!”
太微听着她的话,隐隐有些失神:“等你长大了吗”
小七声若银铃哈哈大笑:“是呀!等我长大了,我们带着母亲和姨娘,还有爹爹一起去。”她说完,笑声一顿,又补了句,“若是二姐和四姐六姐想去,就也一并带上她们。”
“至于三姐,三姐已经嫁人了,那得看三姐夫愿不愿意三姐和我们一起去……”
她几乎将靖宁伯府里的人悉数说了一遍,最后说到了祁老夫人。
“祖母就算了。”小七嘟了嘟嘴,“咱们不带她。”
滚烫的风一阵阵吹过来。
太微听罢,迟迟没有开口
小七忍不住喊了一声:“五姐,你怎么不说话”
太微一巴掌拍在了她头上。
这一回不像往常,轻轻的,带着打趣般的无奈,而是下了力气的。
小七猝不及防,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她,小声道:“五姐,你怎么生气了”她长到这般年岁,还没有真正挨过太微的打。
“五姐,是我说错话了吗”她放轻了声音,讷讷地问道。
太微眼眶泛红,脸色发白,双手垂在身侧发着抖,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又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恐惧。
她似害怕又似恼恨,只是看着小七,一句话也不说。
小七也跟着慌了。
那一巴掌带来的疼轻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而不及太微的样子来得叫人心惊。
“五姐,你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
小七瘪着嘴,声音轻得几乎要
第168章 嬗变(上)
太微眉间川字愈发深了:“既然生气,你还要带上她们一道是为了什么”
小七瞪得溜圆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五姐,我知道六姐不是什么好人。”她声音渐轻,但口气尚且坚定,“可有一回,她得了祖母的赏,是几块我从来没见过的新鲜点心,她顺手便分了我一块。”
太微怔了一下。
小七继续道:“还有四姐……四姐是六姐的亲姐姐,待六姐更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们一母同胞,自然不同。
小七如此想,也如此说,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祁茉护着六娘,由着六娘趾高气扬张扬跋扈,都只因为她是六娘同母的亲姐姐罢了。
小七望着太微道:“五姐,同样的境况下,换了你,难道便不会护着我,而去护着六姐了吗”
“当然不会。”太微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觉心头微震。小七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这般看事,着实不易。
她想了想,叹口气,将原先要拿来训斥小七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稚子无邪,虽愚,却也真。
她训她做什么。
太微轻声叹息着向前走去,背对着小七唤了一声:“走吧。”
小七急急忙忙提着裙子追上去,将手一抬,挽住了太微。
太微便道:“你可得好好长大才行。”
小七有些纳闷:“我当然会好好长大啦!”
她能吃能睡,怎么可能长不大!
太微看着她面上的疑惑和不解,忍俊不禁,摇头无奈大笑起来:“好好好,那就等你长大了,我们再一道去看江南烟雨去听漠上驼铃。”
小七闻言面露满意,笑得廊外红日都仿佛黯然失色。
她这般开心,全然不知太微方才的那句话,每个音的脉络里都潜藏着“逆天改命”四个字。
在这样的世道里求生,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想要平安长大成人,是如此艰难的事……
太微领着小七回到紫薇苑后没多久,白姨娘便带着小七回去了,紫薇苑里只剩下了她们母女二人并一条懒洋洋没骨头似的大狗。
虽则夏日将尽,但天气依然炎热。
阿福身上生了一层厚厚的毛,不动也是热。
它寻了个阴凉的角落躺下以后便再也不动,石头一般,倒不见凶相。
姜氏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打着扇子笑说了句:“我记得它小时候凶得很,逢人便想咬,如今倒是不一样了。”
太微赖在她边上,就着她手中扇子扇出的凉风微微偏了偏脸道:“您是没瞧见它凶的时候。”
姜氏微笑着没有说话。
太微忍不住问了一句:“娘亲,实在不成,还是让我把它带回去养吧”
崔姨娘丢下狗便跑,自然是得了鸣鹤堂那边的准话。
姜氏停下打扇的动作,摇了摇头道:“不论是谁出的主意把它送到紫薇苑来,都是指着想要借它看我笑话的,可我过去怕狗不假,如今却已是不怕了。养着它也好,权当是给紫薇苑添添生气罢。”
姜氏笑意朗朗地道:“更何况,你那祖母巴不得我闹腾闹腾好给她寻个由头来发落我,我怎么能这样轻轻松松地如了她的愿。”
她这几日休养得好,精神大振,脑子清醒,剖析起事情来也条理分明,字字都在点上。
太微半点错处寻不出,只好颔首说是,不再提带走阿福的事。
姜氏便笑着将手中扇子朝窗下点了点,问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你这视线便没有真从上边移开过,怕不是什么宝贝”
太微闻言,连忙扭头朝角落里看去。
花荫底下,阿福正闭着眼睛趴在那打瞌睡。
她脸上叫阳光晒得隐隐发烫,略一思忖后,起身朝窗下走去,将薛怀刃送来的匣子打开来送到母亲跟前道:“只是一朵花罢了,您自个儿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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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嬗变(中)
慕容舒的母亲李氏,和姜氏是至交好友。
二人自幼相识,虽无血缘,却胜似嫡亲姐妹。
姜氏说起李氏来,连眼角都会变得温柔。她的声音,轻轻柔柔,似耳语般叹息道:“可惜她不在了,这‘美人姜’我也就再不曾见过。”
李氏去世的时候,太微的年纪还很小。
她对李氏毫无印象,连李氏生得什么模样都半点不记得,听到母亲提起李氏,心里也并无太大感触。
不过她知道母亲和李氏感情深厚,如今见花忆人,难免伤感。
她立在一旁,理应说上两句宽慰宽慰母亲才是。
可偏偏她不会。
她素来不知如何宽慰旁人,此刻对着母亲,也不见长进。
于是她望着匣中的花,只是叹气。
这一叹,惊动了姜氏。
姜氏收敛神色,仔细打量着匣子里的花,轻声问道:“俏姑,这花你是从何得来的”
太微怔了一下,回答道:“是位友人相赠。”
“友人”姜氏蹙了下眉,“是谁我可认得”不过话音未落,她忽然又兀自摇摇头道:“瞧我问的什么蠢话,我怎么可能会认得。”
她和太微在一起的时光,屈指可数。
即便算上她的“梦中所见”,如今已经十四五岁的太微,对她而言,仍然是陌生的。
这种陌生,并不疏离生分,但骨子里在不时透出来难以捉摸四个字。
她不知道太微认得谁,不认得谁,更不知道太微同谁交好,同谁交恶。是以太微说出“友人”二字时,她连用来猜一猜的人选都寻不出来。
姜氏面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忧愁,一直蔓延到眼睛里。
太微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她叹得老气横秋的,实在不像是个少年人。
姜氏合上匣子,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太微道:“您虽然不认得他,但应该听说过。”
姜氏疑惑地“哦”了一声,忽然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问道:“是笠泽另一边来的人”
太微颔首道:“是镇夷司指挥使薛怀刃。”
“薛怀刃”姜氏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和他……是好友”
明明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能够认得便已足够奇怪,怎么还能交好姜氏紧紧抓着手里的木匣,忧心忡忡地道:“镇夷司指挥使那样的人物,不该避着些才是吗”
太微苦笑了一下:“是该避着才是。”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不可见,这样一个笑容,能挤出来仿佛便已经耗尽了她的气力。
是以这一笑,比哭还难看。
姜氏看着女儿的眼睛,蓦地呼吸一窒,颤声道:“难不成……你上回提过的那个梦里的男人……”
她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剩下的半截话,她委实说不下去了,像是不敢,又像是不相信。
她总盼着太微能遇上一个好人,可镇夷司指挥使这样的人,是如何也称不上好人的。
“是他。”
太微的神色,却平静了下来。
“我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姜氏神色骤变,手一松,匣子摔在了地上。
里头的花跌出来,滚落在一旁的纨扇上,和角落里绣着的一枝海棠花相映成趣,仿佛生在了扇面上。
姜氏慌张,且无措。
她以为自己经过这么多的事情以后,很难再像过去那般惊慌失措。直到今日,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俏姑……”她呢喃唤着女儿的乳名,摇了摇头,“你先前告诉我说,你离开京城去了鸿都,既然如此,你后来怎么会遇上他呢”
太微将旁的事都告诉了她,却独独瞒下了感情方面的事不肯提,如今想来,怕是大有问题。
一个人越是不想提的事,便越是在心里扎根的越深。
因为一扯便疼,所以才藏着不去管它。
姜氏知道自己眼前的这具少女身躯里藏着一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灵魂,可不管她几岁,她都是自己的孩子。
担忧、惶恐、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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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嬗变(下)
太微怔了一怔,垂眸看向手中花朵,唇畔露出一丝浅浅笑意。
姜氏见状,亦跟着摇摇头笑了起来,似无可奈何一般问道:“既是再逢,那你们赠花之前便已是见过了”
花是先前才送来的,可姜氏记得,太微这几日明明未曾出过靖宁伯府的大门。
她不觉狐疑起来:“你莫不是悄悄地溜出去过”
若是很久之前见过,那今时才来赠花,未免说不过去。他们近几日,定然见过面。
姜氏望着女儿,将话又重复了一遍:“是不是”
太微思量着,点了点头。
姜氏便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简直是在胡来。”如今这世道乱糟糟的,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走动,哪得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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