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意迟迟
少顷月上梢头。
洒下一片银霜。
太微歪歪斜斜躺在窗下软榻上,被月光照了满身。
她傍晚时哈欠不断,这会儿可以休息了,却没了睡意。
真是恼人。
翻个身,太微侧躺着望向了对面桌上的香炉。
这香炉是长喜新近给她收拾出来的。
缠枝牡丹精致而美丽,便是当件摆设,也十分不错。
目光沿着枝叶脉络流转停歇,太微忽然想到了薛怀刃。他让斩厄时刻带着的那把紫竹伞,伞面上绘着的,不就是牡丹嘛。
那样富丽堂皇的花,叫人画在了伞面上,格外得扎眼。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画牡丹。
世间鲜花万种,除了牡丹,明明还有许多旁的可以拿来作画。
难道是因为独爱牡丹吗
太微眯了眯眼睛,忽然烦躁地站起来往桌边走去。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
自塔前一别,她和薛怀刃便没有再见过面。
他一定不会想到,他说的那几句同“仙人”有关的闲话,会勾起她无穷的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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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三更
窗外月华如水,廊下波光流淌。
脚尖无声踏上去,像在溪涧行走。
太微静静听了片刻风声。
风从北面来,刮得衣袖猎猎作响。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月,这样的风——皆让她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立在庑廊下,有条不紊地将两只袖子分别束起。
丝带绕过手臂,紧紧压制住衣袖。
风声立减。
月色更亮。
皓腕一收,人影便随如霜月华一道飞出庑廊,攀上了屋脊。少女轻盈的身姿,在这一刻如烟似雾,同风并肩。
风声渐渐大作,她前行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值夜的婆子迷蒙着双眼,瞌睡连天,休说有人在房顶上走动,就是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也不一定就能发现。
太微俯首朝下看了一眼,心道回来便要将这婆子给撤了。
沉气下坠,她猛地一个后仰,沿墙壁蜿蜒而下。
动作间,仍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的吐纳,也变得同往常不一样。
值夜的婆子不会发现她,但府里恐怕还有别的人在四处盯着。她爹那条老狐狸,露出了狡猾的尾巴,就不能再叫她当成草包看。
太微屏息下墙,闪身进了暗处。
她当年趁乱逃出府的路线,还深深印在她的脑子里。
即便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个愚蠢的小丫头,可寻路的本事,仍是一流。
师父管那叫天赋。
临危不乱固然妙,可临危若是乱了,也不要紧。
毕竟乱归乱,脚下的步子不停便多半能活命。
所以师父旁的不管,轻功却一定盯得死死的。她总爱说,逃命的本事,比动手的本事可要实用多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功夫这东西,精一门远比样样涉猎却无一精通要来得保命。
是以她苦学狠练,只这一样真正拿得出手。
至于旁的,全是花拳绣腿,不顶用。
太微在黑暗里飞速前行,想到当年练功的日子,心里隐隐有些怀念。
她想师父了……
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的病,是不是已经到了发作的时候。
也不知道师父她老人家,到底还活着没有……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只瞎了眼睛的鸟,四处乱飞,却飞不出三步远就要跌下来。
如果那一天到来,她却没有在那间破庙等到师父,该怎么办
她们这一世的缘分,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对她而言,师父是另一个母亲。
没有师父,就没有后来的那个祁太微。
没有那个祁太微,便不会有现在的她。
痛苦也好,快乐也罢。
人生真的但凡缺了一段,便不会再有完整的样子。
她在风里想起薛怀刃同自己说过的话。
——世上有没有仙人
——她不信。
——他却盼着有。
有的话,兴许就能将他消失无踪的那段记忆找回来。
找回来,他就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
找不回来,他就永远是残缺破败的。
她当年遇见的那个人,是否已经找回了记忆
那些无从验证的事,让她头疼欲裂。
他当初告诉过她的生辰八字,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他为什么要骗她如果是真的,那他便已经想起了一切……
那一切,又是什么
好奇像新生的藤蔓,一根根一条条将她胸腔里的心脏用力裹住。
每一下搏动,都让那只藤蔓做的手慢慢收紧。
好奇……果然是可以杀人的兵器。
太微终于出了靖宁伯府。
府外的天空,看起来愈发得明亮。
天空开阔,月亮仿佛也跟着圆了几寸。
这样的天气和月色,说起来是不适宜夜行的日子。
月黑风高,方才为上。
可惜了。
太微无声叹口气,收敛心神扬身上墙。好在这个时辰,还在夜幕下走动的活人,已经很少。她遮住了脸,束了袖子,如鱼入水,融进夜色里。
晚风拂过她的面颊。
已是凛冬
第215章 贪欲
一时间,远处明亮如同白昼。
夜空上高悬的冷月,被衬得黯淡无光。
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渐渐喧嚣起来。
是薛怀刃回来了。
太微关上门,隐在门背后的阴影里,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个时辰,他竟才刚刚回府……
既然这般忙,何苦白日里派无邪去找她
是因为慕容家的人进了靖宁伯府的大门吗
可慕容家的人才来一回,他便知道了
太微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一通,边朝墙边摸过去。室内不能点灯,到底黑了些。她虽视力颇佳,但夜里视物终究不能同白日里比较。
想要不发出一丝声响,再小心翼翼仿佛都不够小心。
她背抵墙壁,无声地将身体滑向博古架。
架子上零零碎碎搁得满满,原本能不碰便该不碰,但偏偏这条路是通往书案最近的路。
临到近旁,太微身子一猫,弯下了腰。
外头灯影一晃,转眼又消失不见。
这座宅子处处都是老物,没有丝毫改建,可见主人家并没有在它身上花费什么精力。
这群从笠泽另一边过来的家伙,是恨不得将整个京城都修葺一遍的人,自己的府邸,哪有不动的道理。
即便薛怀刃不在意,国师也会让人为他重新修建。
如今这副模样,只能是薛怀刃明言谢绝了国师等人。
他不想动,是懒得动,是根本便无所谓。
这宅子对他而言,只是另一处可以拿来休息睡觉的地方。是以这府里的书房,必然不会藏有什么要紧东西。
外头值夜巡逻的人,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多花什么心思。
很快,门外的脚步声就被夜风吹散了。
太微直起腰,朝书案后的方背椅靠近过去。
许是嫌天凉椅子也跟着冷硬,上头铺了一层柔软的垫子。
她悄无声息地坐上去。
果然挺舒服。
抬起手,太微摸到了桌上的一方笔架。
触手阴凉,不似木制,大约是玉做的。
她禁不住想起了旧日时光。
那时他惯用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物件,没一样值钱,全然不似现在这般。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过的是再平凡不过的日子,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可他很快乐,她也快乐。
平凡的生活,值得快乐的东西,似乎尤为得多。
下雨了要开心,出太阳了也开心。
一顿饭,一杯茶,都是值得开心的珍品。
琐碎的日常,天长日久,早晚会忘,可那份开心,想来是无法忘却的。
太微轻轻摩挲着笔架,上等的玉在指腹下光滑细腻如油脂融化。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她对他的那些了解,局限于“薛嘉”,放大至“薛怀刃”,便着实不够。
现在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并不知道。
缩回手,太微就着门外透进来的微弱月色,看起书案上的摆设。
右手边的笔架,左手边的茶壶。
茶壶泛着光。
黑暗里莹莹发亮,像一盏苟延残喘的灯。
她凑过去嗅了嗅,嗅到的却不是茶味——
闻着挺烈。
原来是酒。
酒壶边的杯子,倒是空的。
除此之外,桌上便只剩下了几张纸。铺开来,密密麻麻写了字。太微盯着看,看花了眼睛也没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不够亮,委实不够亮。
她抽出一张,折叠成小小一方,收到了怀里。
这般随意铺开丢着不管的东西,一定重要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此行旨在探寻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哪怕这张纸是空白的,对她来说,也是有用的。
站起身来,太微摸向了背后的墙壁。
上头悬着一柄剑。
剑在鞘里,锋芒不露,却仍透出杀气来。
一定不便宜。
……太微脑海里冒出这样一句话,旋即后退一步,猫腰穿过书案,朝窗边去。
身体恢复了往日灵活,真是畅销。
若非时日太短,底气不足,实在该进镇夷司看上两眼。
太微候着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几不可闻,纵然有人在巡逻,也还离得很远。
眼下走,是最好的时机。
她敛声息语往外头去,可真出了门,却忽然迟疑了。
第216章 采花
耳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很轻,却很清楚。
周遭太过安静,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被无尽放大。
太微屏住了呼吸,向内窥觑,一面自嘲是个真小人。这等举动,寻常人不会做……当然,做了也断断没有人敢说……
说出去,可是要挨打的。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不由得面红耳赤。
可探出去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
不是东西便不是东西吧,左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她定定心神,自我安慰,不要紧,只要她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赶明儿还是可以当她斯斯文文人模狗样的祁太微嘛。
她往里看,直勾勾地看。
可屋子里的灯忽然灭了。
无声无息的,说灭就灭。
太微心里一咯噔,立即就要后退。然而有人比她更快!紧闭的窗户霍然打开,自里头探出一双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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