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司马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贱宗首席弟子
跟讲究「君子远庖厨」的儒家思想不同,儒家当今的圣人孟子曾说过,「君子之於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但试问,儒家君子有几位是一辈子吃素的?
也就是说,儒家君子虽然看不得杀生,但吃还是要吃的,也难怪庄子曾经多次抨击儒家思想虚伪。
在这一点上,道家思想就很坦率朴实,认为无论人食禽兽,还是禽兽食人,都在天道运作之下,并无善恶之说——善恶的观点,也不过是人自己提出来的罢了,天道下原本并无善恶之说。
庄子真正要抵制的,是在‘盈余’情况下继续残害生灵,就拿当时来说,庄子认为他与蒙仲二人食用了那两条鱼就足以填饱肚子,何必再让其余的鱼失去自由而死呢?
从这一点延伸下来,庄子亦反对战争,他认为,只要各国的君主贤明,像先古时代的尧舜禹汤般贤明,鼓励国民多事生产,且放宽税收的额度,国民就不会受到饥饿,而国家纵使不抢掠其他国家亦能变得富强。
夫子,关于那只鱼篓网,学生有惑请教。
当蒙仲提到庄子希望他毁掉那只鱼篓网时,蒙遂不解地问道:夫子认为那只鱼篓网乃是‘非道’,希望阿仲将其毁去,可是凭借此物,学生等人每日只需花费很短的时间与精力便能捕捉到足够居内所有人食用的鱼,这样一来,学生等人就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先贤的思想
蒙遂的意思,即保留一部分鱼篓网,不滥造滥用。
在旁,以往负责钓鱼的华虎听得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在见识过鱼篓网捕鱼的便利后,他实在不希望再像以往那样用钓竿去钓鱼,既花费精力,都未必能保证收获。
庄子思忖了一下,本打算提笔在竹牌写下解释,但在看了一眼蒙仲后,他改变了主意——他想听听蒙仲对此有何看法。
毕竟,虽说当时蒙仲的确当着他的面摧毁了鱼篓网,但未见得是心悦诚服。
在得到庄子的示意后,蒙仲沉思了一下说道:不瞒夫子,其实我也觉得阿遂的话不无道理。不过,夫子的担忧我或多或少也能猜到。夫子想必是不希望改变原来「渔人捕鱼」的方式,以往渔夫捕鱼不易,是故,他会珍惜每一条捕捉到的鱼,且他捕捉到的鱼,多半不会对河里的鱼群产生较大的影响。但倘若出现了更为便利的方式,暂且不说渔夫未必还会如先前那般珍惜捕捉到的鱼,先说世人「驱利」的本性,或会有人利用鱼篓网大肆捕捉河鱼,导致河鱼绝迹。我听说晋国曾经禁止「博戏(赌博)」,犯者重责,明明参与博戏的赌徒很少,可为何晋国还要制定严厉的刑罚?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制定这项法律的人,觉得博戏会助长人‘试图不劳而获’的心思,就好比诸国都看重农事抵制商事,无非就是因为从商获利快,倘若人人因为逐利而去从商,就再也没有人肯踏踏实实地在田地里耕种。这两者的道理是一样的。
此时,庄子已然放下了手中的药碗,在听完蒙仲的解释后,他颇为惊讶地点了点头。
蒙仲是否甘心摧毁鱼篓网,这点庄子仍不得而知,但此子在这件事中的见解,确实值得庄子感到惊讶——尤其是蒙仲点到了「世人趋利」的本性,这正是庄子希望摧毁那只鱼篓网的原因,因为他不想这种便利的捕鱼工具流传出去,从而使得江河湖泊内的鱼因为遭到世人的大肆捕捉而绝技,且最终害了世人自己。
从这一点也不难看出,庄子的确高傲,他对世人的看法也往往会朝着不好的那面演变——可能是他觉得当时乃「道亏之世」的原因吧。
旋即,庄子提笔在一块竹牌上写道: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
「竭泽而渔」这个典故,源自春秋时期晋文公幕下重臣「雍季」。
当时正值晋文公与楚成王争夺中原霸主地位时的关键战役「城濮之战」——即「晋秦齐宋四国联盟」对战「楚曹卫郑诸国联盟」的这场中原大战的末期。
那时,晋国的国力虽然还在上升阶段,但却未必能稳胜强大的楚国,于是晋文公便问计与心腹重臣「狐偃」,而后者献上了欺骗的计策——即「避退三舍」典故的由来,晋**队借口曾经晋文公对楚成王那「他日若不幸对立,我当为您避退三舍」的承诺,后退三舍(九十里)之地,示敌以弱,骗取楚军深入敌境,最终被晋军击败,从而一举奠定了晋国称霸中原百年的伟业。【:详细以后再提。】
而当「狐偃」献上这招计策时,晋文公亦请教了「雍季」,当时雍季对晋文公就说了这句话: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来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来年无兽。诈伪之道,虽今偷可,后将无复,非长术也。
雍季意在告诉晋文公,想要打败楚国称霸中原,最根本的还是要依靠军队依靠国力,倘若使用欺诈的手段,就算能得到一时的收获,但对方下次就不会再上当了。
晋文公深以为然,于是在这次「城濮之战」用「狐偃」的计谋击败了楚国后,致力于发展晋国自身,这使得在长达百年的「晋楚争霸」中,楚国终究无法击败晋国而成为中原霸主,直到一百年后楚庄王横空出世。
虽然「竭泽而渔」的典故是「雍季」借此告诫晋文公,不要总是将击败楚国的希望寄托在阴谋诡计这种旁门左道上,但「竭泽而渔」「焚薮而田」这两个词本身就蕴含朴实的道理,是故后来被广泛流传,用来劝告君主与世人莫要只贪图眼前之利。
听了庄子的‘讲解’后,诸子反应各异。
见此蒙仲便说道:若有不同的见解,不妨提出来探讨辩论。
这个提议,其实是很符合庄子心意的,只可惜底下的诸子目前见识还少,懂得的道理也少,因此难以准确而贯通地阐述自己的见解。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因为诸子的‘思想层次’过低——他们思考的,是鱼篓网对他们自身的利弊;而庄子所着眼的,却是鱼篓网对整个世道的利弊。
思考问题的层次都不一样,庄子自然提不起兴趣——这或许就是惠子死后,庄子感慨自己再无能辩论的对手的真正原因。
在此期间,唯独蒙仲的见解,让他有些兴趣。
比如蒙仲提议把鱼篓网的网眼制得大一些,这样就能让小鱼从网眼中逃过,不至于遏断了仍在生长的小鱼以及鱼苗。
但是对于「世人趋利本性」,蒙仲对此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认为只能从「加强道德约束」方面着手。
「加强道德约束」,这个说法让庄子颇为不喜。
要知道,道家思想主张的是主动提高自身的修养,加强道德约束,这其实是儒家对世俗的要求——儒家刻意强调礼数,其本质除了君君臣臣的阶级之分外,也是为了加强世人的仁义礼德,继而使世道变得更好,或者干脆地说,变得更有秩序。
虽然道家也提倡让世俗变得更有秩序,但不同的是,道家思想是希望世人主动去接纳去感悟‘秩序’,而儒家则是借礼数,直接将秩序套在了世人头上,尽管结果看上去相同,但由于过程大为不同,从而产生了「差若毫厘缪以千里」的天壤之别。
『』
看着仍在诸子面前侃侃而谈的蒙仲,庄子抿了抿嘴唇,捋着髯须若有所思。
他发现,蒙仲这个他暂时还未承认是弟子的弟子,似乎对儒家颇有好感。
唔这可不成!
庄子暗暗想道。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蒙仲单独授业,让后者彻底认清儒家的真面目,以便此子一心向道。
第19章:“伪”之辩
当日的授业结束后,庄子吩咐蒙仲留了下来,旋即带着后者一同来到了库房,从中翻出了他以往所著的《骈(pián)拇《马蹄《胠(qu)箧(qiè)《盗跖(zhi)四篇论著。
没错,这四篇论著,全都是庄子抨击儒家思想的作品,可想而知他对儒家思想的抵触。
先说《骈拇,骈拇即指合并的脚趾,跟旁出的歧指和附着的赘瘤一样,都是人体上多余的东西。
此篇,大体分为四个部分。
第一部分主要为了阐述智慧仁义和辩言犹如人体上的骈拇,都是不符合本然的多余的东西;
第二部分开始攻击儒家,批评仁义和礼乐,指出天下的至理正道,莫如不失其性命之情,即保持本然之真情,而仁义和礼乐却使天下惑。
第三部分进一步攻击儒家的仁义,进一步指出儒家标榜仁义是乱天下的祸根,从为外物而殉身这一角度看,君子和小人都残生损性,因而是没有区别的。
直到第四部分,庄子才指出一切有为都不如不为,从而阐明了不为仁义也不为淫僻的社会观。
而事实上《骈拇这篇,庄子还只是点到为止地批判了道家,而到了《马蹄篇中,庄子则是进一步讽刺了儒家的行为。
在文中的开篇,庄子先阐述了马的天性与其生存之道:蹄可以用来践踏霜雪,毛可以用来抵御风寒,饿了吃草,渴了喝水,性起时扬起蹄脚奋力跳跃,这就是马的天性。
等到世上出了管理马的伯乐,于是用烧红的铁器灼炙马毛,用剪刀修剔马鬃,凿削马蹄甲,烙制马印记,用络头和绊绳来拴连它们,用马槽和马床来编排它们,这样一来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饿了不给吃,渴了不给喝,让它们快速驱驰,让它们急骤奔跑,让它们步伐整齐,让它们行动划一,前有马口横木和马络装饰的限制,后有皮鞭和竹条的威逼,这样一来马就死过半数了。
然而世世代代还有人称赞伯乐为善于管理马。【:这段还举例了陶匠与木匠,用意跟伯乐差不多。】
庄子认为,黎民百姓有他们固有不变的本能和天性,织布而后穿衣,耕种而后吃饭,这就是人共有的德行和本能。
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浑然一体没有一点儿偏私,这就叫做任其自然。所以先古之人天性保留最完善的时代,人们的行动总是那么持重自然,人跟禽兽同样居住,跟各种物类相互聚合并存,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呢!人人都蠢笨而无智慧,人类的本能和天性也就不会丧失;人人都愚昧而无私欲,这就叫做素和朴。
等到世上出了圣人,勉为其难竭心尽力地去追求所谓的仁义,于是天下开始出现迷惑与猜疑。放纵无度地追求逸乐的曲章,繁杂琐碎地制定礼仪和法度,于是天下开始分离了。
毁弃人的自然本性以推行所谓仁义,这就是(儒家)圣人的罪过!
而到了《胠(qu)箧(qiè)这篇,庄子的文章变得更加激烈,甚至提出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说法。
文中所举的例子,即「田氏代齐」,即田成子杀齐君而盗其国这件事。
田成子即「田恒」,其祖上是与宋国一样都是三恪的陈国的太子「陈完」,陈国灭亡后,陈完便逃到齐国,在姜姓齐君幕下担任士大夫,待等到田恒时期时,田恒谋反作乱,逐齐君而窃取齐国。
而不可思议的是,世人以及其余诸侯,包括儒家的那些圣人,此后居然都认可了田恒这个齐君。
窃取钩子这种微不足道东西的人会被处死,然而窃取了整个国家的田恒,却名正言顺地成为了诸侯,这就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个典故的由来。
庄子在文中讽刺儒家:(儒家)圣人告诫我们,不可以贪图不义之财,因此对于那些偷窃诸如腰带这种不值钱东西的人,必须加以处罚(窃钩者诛);但圣人同时也表示,要顺天应人吊民伐罪,因此「窃国」成功的人,都可以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当作借口,建立并维系他所窃得之物。
换而言之,圣人即是在保护袒护这些大盗,是故,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而相比较《胠箧攻击的是儒家标榜的仁义与推崇的圣人,《盗跖(zhi)《渔父这两片,庄子直接开始攻击儒家思想的鼻祖孔子。
其中《盗跖以「柳下季」——即「坐怀不乱(将受冻的美人裹在怀中为其取暖而心绪不乱)」的那位柳下惠——的弟弟「展跖」为主人公,借展跖与孔子的对话而对孔子做出了一系列的抨击,攻击孔子与他的思想属于巧伪,指责后者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记得大魏那本书作者也提过,儒家思想就是这样:我知道农事很重要,但我不会去做,因为我是君子,是士,是上等人,而农事是下等人做的事。】
旋即,又抨击孔子假借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方略(即指周礼),控制天下的舆论,一心想用你的主张传教后世子孙,穿着宽衣博带的儒式服装,说话与行动矫揉造作,用以迷惑天下的诸侯,一心想用这样的办法追求高官厚禄,要说大盗再没有比你大的了——天下为什么不叫你作盗丘,反而竟称我是盗跖呢?
然后又讽刺孔子夸夸其谈却无任何功绩,非但自己不能安身立命,就连弟子也没有好的结局——当时孔子两次被逐出鲁国,在卫国被人铲削掉所有足迹,在齐国被逼得走投无路,在陈国蔡国之间遭受围困,不能容身于天下;而孔子的得意弟子「子路」想要杀掉篡逆的卫君却不能成功,而且自身还在卫国东门上被剁成了肉酱。【:说实话,孔子时期的儒家思想的确很空洞,通篇就是标榜仁义推崇圣人,因此始终不被诸国接纳,顶多当一块金字招牌,孟子也是。直到后来,儒家借鉴道家法家的思想,在治国方面总算也开始有了些成绩。另外再提一句,作为儒家重要治国思想的「内圣外王」,它是庄子提出来的,载于《庄子的《天下篇,不过被儒家借鉴了,以至于后来儒家壮大后,有不少人以为这是儒家首创的思想。】
《盗跖这篇,是庄子借大盗展跖的口,骂孔子骂儒家骂地最狠的一篇,几乎全盘否定了孔子提出的儒家思想。
【:其实《庄子杂篇中还有一篇《渔父,借故事中一位渔夫——实际上是一位无名的隐士,或者是道家所推崇的那种「圣人无名」的道家圣人——的口,较为客观地批判了儒家。但作者仔细看了看,确实感觉不像是庄子所著,尤其是文中对「孔子最后向那名渔父表示由衷尊敬」的暗写,以庄子的高傲,根本不屑于占这个便宜,应该是道家后人伪托庄子写的,所以作者就没加进去。】
这四篇论著,《骈拇约一千两百字,分六册竹简;《马蹄约七百字,分四册竹简;《胠箧约一千五百字,分八册竹简;《盗跖近四千字,分为二十二册竹简。
也就是说,庄子翻出来的逐渐,总共多达四十册竹简。
夫子,您这是
将这四十册竹简通通搬到正屋后,蒙仲在庄子的示意下随意拿起一册翻了翻,却正好翻到「盗跖指责孔子」的那一部分,不由地心中一愣。
旋即,他又翻了翻其他的竹简。
总而言之,在他读诵了全部的书简后,他发现这些竹简上的论著,都是用来攻击儒家思想的。
为何偏偏挑四部攻击儒家思想的论著呢?
他不解地看向庄子。
而此时,庄子则在一块竹牌上写下几个字:你如何看待?
『如何看待?是指如何看待儒家思想么?』
蒙仲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方才他与诸子辩论时,可能言语有些不当,涉及到了一部分儒家思想,因而惹得这位对儒家极有成见的道家圣贤心中不渝。
夫子。
蒙仲拱了拱手,说道:我知道夫子对儒家颇有成见,但我认为,儒家未必没有可取之处。
哼。
庄子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微扬流露露出几许蔑视,直到蒙仲睁大眼睛惊讶地瞅着他时,他这才立刻收起那几分蔑笑,一无既往的面无表情。
『原来庄夫子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蒙仲暗自惊讶之余,口中说道:夫子指责儒家‘巧伪’,但我认为,‘巧伪’未必就不好。曾经薛地有一人,性格懦弱怕事。某日,薛人带着其子女外出,路遇有贼人抢掠一名商人,那名薛人便奋勇上前,帮助那名商人驱逐了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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