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想得冷汗涔涔。
皇帝把曲江的神色看在眼里,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如果曲江有危机感,凭着将作监众多灵巧的顶级工匠,说不得,会比清韵斋更早一步制成千里眼。
如此,直接喝令清韵斋停止研制。若夏氏在研制过程中有可取之处,朝廷再买她技术的时候,价钱以及条件,就由他单方面说了算。
皇帝瞟一眼邵毅,想来到那时,这小子也没脸再说什么。而那夏氏,也依然是个会赚银子的和离商妇,他趁早断了对夏氏的心思。
若清韵斋能比将作监更早一步成功,于朝廷而言,也只是动用些银钱,于大的方面看,好处依然巨大。
曲江那里,感觉大冬天的,他的后背却渗着冷汗,斟酌着问道“陛下恕罪,这本条陈也说过,机缘和巧合在此事的成败中占了很大成分。此设想本就是清韵斋提出,将作监又没有制作玻璃的经验。若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最终却是清韵斋先一步研制成功如此,微臣可怎么向陛下交代”
一旁的邵毅这才抬眼,快速看一眼曲江和皇帝。
皇帝闻言,面上神色有了些变化。吃朝廷俸禄的官员,就是这么瞻前顾后,连一个妇人的胸襟和决断都没有。
他淡淡说道“朕让将作监和清韵斋同时试制,为的便是多一重保障。清韵斋做玻璃生意不足两年,且是民间作坊,而将作监却集聚了天下技艺最精良的工匠。你们和清韵斋各有优势,且做做看吧。”
曲江心情立时沉重了几分,如果这么说,他管辖的将作监的确有绝对优势。
只听皇帝继续说道“不管是谁首先试制成功,接下来的千里眼制作,都将由将作监承担。在筹划试制时,就把以后制作千里眼的规划考虑进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曲江再不敢有任何迟疑,躬身答应“微臣定尽心竭力,必不负皇上厚望。”
同时,心里也松快一些,不管怎么说,以后的千里眼制作还是要落在将作监这里,陛下对将作监依然看重。
皇帝继续说道“此事重大,试制和以后的成建制制作,都要秘密进行,决不允许技艺外泄。将作监安排人手和场地时,要注意这些。”
说着,又转头看向邵毅“承安可以给夏氏回话了,让她着手研制。将作监和清韵斋研制同一样事物,她若能提早一步出品,朝廷依然会向她购买。”
也就是说,如果将作监提早做出来,清韵斋就什么也没有了呗
邵毅听着,眉心不受控制的跳了几跳。
这种话,亏皇帝身为九五之尊,也好意思说出来。
就像他自己说的,一个才建起两年的民间作坊,有将作监这样一个对手,皇帝居然还摆出一副公平合理的态度简直太不要那啥
幸亏阿灿心里有底,否则,那可就是给他人做嫁衣,真的亏大了。
邵毅把一个很哀怨的表情展示给皇帝看,清韵斋生意,那是有他分成的
皇帝哪里会因他的表情改变态度,很是同情的建议“若承安感觉有压力,又担心投入落空,这事儿清韵斋不做也可以,朕绝不怪罪。”
“”邵毅只得起身应道,“能替陛下效力,还有可能赚银子,想来清韵斋一定荣幸之至。微臣一定把陛下的意思转告夏氏女。”
对于夏宴清这个草民出身的人来说,封建社会的皇帝看到中意的东西,没有强取豪夺,还给了些许机会,已经是明君了。
此事机密,她只找机会,简单对父兄提了提。
夏珂父子听闻有这样的事,都是惊讶莫名,却也知道其中的重要和危险,更是不会再多问半句。只夏珂叮嘱她,一定尽可能把事情做机密些。
之后,夏宴清便把精力都用在了玻璃折射率测定、和相关的测量工具上。
想要降低成本,把这件事做的足够保密,最好从古人还没有概念的折射率下手。
有了折射率,玻璃透镜的基本尺寸就可以通过计算大体确定下来,从而大大减少试验的步骤和频次,能大幅度降低人们的注意。
所以,她并不忙着按照她给出的计划书调派人手,不知情的人,也看不出她在忙些什么。
从接到邵毅的回话,她就吩咐乔辰生,制作不同厚度的玻璃板和玻璃块。
同时,也收集现有的、不同尺寸的玻璃,进行光线照射,收集庞杂的折射率计算数据。
在这个没有精确测量器械的时代,她也只是普通人的智商,只能用多次、不同角度、不同厚度的折射数据,最后平均,力图能找到最接近真实值的折射率。
同样的,用玻璃的折射率计算,确定了凸透镜和凹透镜的弧面以及焦点,望远镜也就能有个大体上的尺寸。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拥有玻璃作坊,多少也知道些反射折射理论的现代人,研制望远镜最初的耗费其实没多少。
她一边积累玻璃折射数据,一边调用两个维护玻璃模具的工匠,把游标卡尺的大概形状和工作原理描述一番,让他们二人尽快把这种测量工具制作出来。
另外还有弧度尺。这东西原理简单,只不过,原始的弧度尺测量片会多一些。
第二百七十章 年底了
邵毅惦记着夏宴清和母亲见面的事,本来已经托人找了宜出行的好日子。
可揣着好日子,每次去窑场,夏宴清都在或明或暗的房间中忙碌。
接连两次过去,他甚至都没看到人。
还好他向心秀心容几人询问,知道夏宴清还如往常那样,按时往来于窑场作坊,吃饭睡觉也不受影响,这才安心。
否则,他真以为阿灿会沉溺于此道,再也想不起其他。那样,他可就要找地方哭去了。
又过了半个月,已经是腊月上旬,他才在窑厂的待客间见到夏宴清。
夏宴清终究不是科研工作者,这些日子做那些重复枯燥的数据积累,早已郁闷到不行。
好在这些功夫没白下,已经积累了不少有效数据。大体确定了望远镜所用镜片的大概尺寸,望远镜的单筒长度也有了估算。
两人相互见礼,各自落座。
屏退左右后,邵毅才问道“之前我来过两次,夏姑娘都在忙碌。如今终于得空,可是千里眼制作有些眉目了”
夏宴清点头,“有些进展,前几日已经让工匠制作了模具,也做了些玻璃片,待到过几日完成退火,接下来就可以用实物试验了。”
“居然这么快吗”邵毅很是兴奋,“如此看来,你这里的千里眼一定会比将作监更早完成。”
将作监如今只怕还在熔制玻璃液。
哼哼,到时也让皇上看看,阿灿一人,比他养的那许多官员加起来都要厉害。
所以阿灿才说,制作千里眼,那是要靠机缘的。
在玻璃和琉璃方面,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到一个人的机缘,能比得过阿灿的。
“自然比将作监快一些,若是中间没有阻碍的话,过了年应该就有眉目了。”夏宴清回答得理所应当。
说白了,望远镜就是让两个透镜的焦点重合在一处。
她好歹也是接受过十几年教育,是从事玻璃行业的人。
如果她照搬后世一个已经普及了的东西,却比不过古人从无到有的发明,那她就真对不起上一世学过的知识和职业积累了。
夏宴清这番轻松的回答,听在邵毅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惊讶千里眼制作竟会如此快速的同时,又有些纠结,“如此说来,一直到千里眼制作成功,夏姑娘都会很忙吗”
要不要这么拼命啊
可制作千里眼是正经事,人家一个姑娘,对待大事时,都是这么郑重的态度,他一个大男人,还好意思说别的吗
可心里依然很失落怎么办
“不会啊,”夏宴清说道,“邵公子可是有事”
邵毅之前来过的那两次,夏宴清都知道的。她以为邵毅是来查看望远镜的实验进度。
但看他现在的表情,似乎不是这样。
“真不忙吗”邵毅问道。
夏宴清本还想嫌弃邵毅的磨叽,可转念间,忽然想起邵毅曾提过的,要她帮忙开解邵母的事。
虽然邵毅心中所想的帮忙,一定不是他说出来的那么简单,但他母亲过得不易却是真的。
若邵母干脆就是舞姬却也罢了,周围人等皆是如此,同等身份在同一个圈子,自然有自己的平衡和交往。
可她偏偏跟了一位亲王,而且还育有亲王的骨血。直至今日,却依然顶着个舞姬的身份,儿子已经二十多了,身份依然不明不白。
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已故的襄亲王,邵母得把自己当成有身份的妇人对待。
可外人,却仍把她当舞姬看待。
除了窝在家里不出来,似乎再没别的办法解局。
“哦,想起来了,邵公子说的可是去感业寺品尝素斋”
听了夏宴清的问话,邵毅简直要感动哭了,“对对对,就是这事。我之前托了钦天监一个小吏,择了几个日子。已经错过两个了”
说到这里,邵毅停了下来,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话。
“下一个宜烧香拜佛的日子是哪天”夏宴清问道。
“十二月十六。”邵毅甚至顾不上夏宴清问话中的语病,很快接话道,“不知姑娘可挪得出时间”
“应该能,不过,我得征得母亲同意才行。寻常情况,母亲一定能应允,只是眼看着就是年底,府里街上的人都在忙碌,就不知母亲是否放心。”
邵毅虽然很想母亲早一日见到夏宴清,但也知道年底事儿多人杂,便说道“实在不行,就正月吧。正月初六也是好日子,上香的女眷也多。”
夏宴清摇头,“早之前就说好的事,不好拖到明年,我尽量想办法说服母亲吧。”如果拖到来年正月,也许会影响邵毅母子过年的心情。
邵毅离开清韵斋窑场,心情是很雀跃的。
当日他对母亲提起,或者能见见他心仪的女子,还把夏宴清好一番吹嘘。
虽然邵母当时表现的比较抗拒,可内心里,对能见到那位女子也有些期待的。
等待的时间一天天过去,说好的见面便再也没了音讯,心怀期待的邵母更加忐忑了。
现在终于可以了,阿灿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子,既然答应会见见母亲,那就一定会做到。
策马跟在他身后的修远,也替自家大爷松了口气。这都惦记多长时间了,终于有了着落,真好。
主仆二人正一身轻松的骑着马,往回家的方向溜达,身后有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靠近二人时,马蹄声减缓。
邵毅侧头随意一瞥,不由得眸光凝了一瞬。再看看前方,正是德胜楼,上次见靖王的地方。
从身后赶上来的人正是靖王的幕僚蒋先生。
他顺着邵毅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笑,于马上拱手道“在下见过邵公子,看来邵公子知道在下此来的目的了。”
邵毅摇了摇头,说道“恐怕要辜负蒋先生盛情了,邵某今日答应了母亲早日归家,实在不敢让母亲久等。失礼了,望蒋先生替邵某在殿下面前告罪。”
自从太子亡故,现如今最炙手可热的皇子就是靖王了,蒋先生作为靖王的幕僚,还没被人这么直白的拒绝过。
不过,蒋先生见识了上次邵毅拒绝靖王招揽,这次却也没觉得落面子,依然笑道“这个不用担心,在下禀明殿下,让人拿着殿下名帖,去府上告知令慈。想来令慈一定愿意邵公子多和宗室中人亲近。”尤其这个宗室的人还是靖王殿下。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严重怀疑
邵毅无语,他能说蒋先生您一下子就切中了我母亲最在意的事情吗
说起来,上次他那样不管不顾的离开,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伤心事,呆不下去了,而不是他有多叛逆,有多么不畏惧权贵。
这时,这位蒋先生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他的理智还在,无论身份还是官职,都做不到无视靖王。
邵毅拱手道谢,和蒋先生同行,往德胜楼过去。
心中却在想着,不知道这次有没有皇帝的眼线盯着他。
上次他和靖王见面,算起来还是偷偷摸摸的,却依然被皇帝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次两人骑着高头大马前来,怕是皇帝想不知道都不行。
当然,也有可能,靖王这次就没打算隐瞒。
进入德胜楼,上了二层,在一个雅间门前站下。
门外守着两个侍卫,并未用通传,见二人过来,直接打开门请二人入内。
靖王还是坐的上次那个位置,见邵毅进门,笑着招呼道“本王这里一直瞧着的,承安原来这么难请。”
邵毅忙上前见礼,连道不敢。
靖王摆手,“承安不用拘礼,坐下说话。”
邵毅也没扭捏,道谢之后,和蒋先生各自谦让,分别落座。
待两人坐下,靖王吩咐身边小厮“找酒楼掌柜,让厨房用心做几道招牌菜,本王和邵公子、蒋先生三人小酌几杯。”
邵毅思量着,这次是躲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