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着呢,牧民们便开始收拾东西了,也不知是起的早还是根本就没睡着。
鲁鲁就是属于那些激动得睡不着觉的人,父亲昨夜说了他好几回,告诉他安心睡觉是没有用的,鲁鲁脑子里全是进城后要买什么东西,根本也没法睡觉。
为了防止出乱子,杨忠和其他管事们给所有来送羊毛的牧民安排了一个顺序,大家以部族为单位,依次过河。
如果幸运的话,今天一天的时间,所有人和货物,差不多都能渡河到对岸去。
渡口上也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有的渡船都在西岸的渡头等候,再看东岸,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土城西门外的平坦地面上,已经立起来一座巨大的营寨。
营寨是按照发生天灾时安置灾民的标准建造的,里边有整齐的帐篷,有做大锅饭的厨房,也有集中的厕所,当然也少不了必要的卫生设施和医疗设施。
边军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昨天孙掌柜派去找宋将军的人还没到地方呢,半路就遇到了宋将军,人家早知道杨家收购羊毛,顺化渡来了近两千的草原牧民。
就算不是为了巴结杨怀仁,单纯是为了顺化渡的治安和稳定,宋将军也知道他应该带一些人马过来处理很多事情。
营寨是连夜扎起来的,不得不说边军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整座营寨可以安排住下两千人,也就是说,这些牧民的住宿以及这段日子的生活问题算是解决了。
刘大人当然很开心,本来对他是一个根本没法解决的难题,却一夜之间得到了解决,他自然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呢,说是松了,可在刘大人心里却又感觉不能完全松下来。
因为这件事解决是解决了,但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以后孙掌柜的向杨怀仁汇报的时候,功劳也全是人家宋将军的。
这就让他很难受了,这样一来,他跟宋将军一对比,就显得他是那个没用的人了。
他很着急,只得又去缠着孙掌柜的,孙掌柜忙着准备收购羊毛的事情,也没心情搭理他。
可刘大人脸皮厚,也不说死缠烂打,可就是一直跟在孙掌柜身边哭诉,搞得孙掌柜心里更加心烦。
后来孙掌柜实在是受不了一个五十岁的小老头子当着他面前哭哭啼啼,才给了想了个主意。
刘大人很快便想明白了,眼泪收的也快,绿色的官袍大袖子在脸上一抹,眼泪就没了,又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接着刘大人便回城把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名郎中给请了来,他自己掏的钱。
边军里也有随军的郎中,可人家不能全部过来服务这些牧民,这便是孙掌柜的给刘大人出的主意了。
刘大人虽然有点好色,可这并不影响他的智商,孙掌柜的和他简单提一嘴,他就能明白收购羊毛的事情,重要性不仅仅是在于杨家要赚钱。
刘大人原本还很奇怪怎么平时很高傲的杨家商行的伙计们,现在对那些又穷又土,身上还挺味儿的牧民这么好。
结合两件事一想,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件事绝不是收购羊毛做生意赚钱那么简单,再后边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也知道那不是他能胡乱去猜测的。
但对牧民好嘛,让牧民们觉得宋人全都是好人嘛,这一点他还会做。
牧民的住宿问题让宋将军给解决了,吃饭问题人家孙掌柜的早就安排了人,有几个厨子还是从东京城里带过来的,连他这位县尊都没享受过这些厨子的手艺。
留给他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孙掌柜的也是才想起来的这件事,就是给牧民们一些医疗上的帮助。
这些牧民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光是看他们那副样子,不用想也能知道了。
牧民的生活习惯还很原始,卫生和医疗条件就更谈不上了,听说很多部族根本就没有郎中这种职业。
如果牧民生病了,简单的,他们可以凭借祖辈上传下来的经验,在草原上找一些草药,煮了吃了计算是治病了。
运气好的时候能治好,运气不好的时候,遇上有点重或者难的疾病,很可能就丢了小命了。
牧民们平均寿命非常短,这就是个重要的原因,很多人死去,都不是因为什么大病,有的就是伤风或者腹泻,因为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导致病情恶化,就这样夺走了很多草原上的生命。
虽然说这些牧民都是各个部族挑选出来的族中最强壮的一批汉子们,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身体就是健康的。
哪怕是请几个郎中给他们简单检查下身体,也会得到他们极大的感激。
牧民们对宋人心存感激,这就是杨怀仁想要的,刘大人想明白这一切,也便舍得花钱请郎中了。
顺化渡县城里郎中也不多,正儿八经的就两位,加上这两位身边的一些学徒,还有一些给牲口看病的郎中算在一起,刘大人终于凑了十二个人。
刘大人又自掏腰包买了很多简单的药材,让自己手下的十几个捕快和小吏弄了辆大车,一起给送到了新建的营寨里去。
宋将军和刘大人见面的时候很有意思,两人一个属于军方,一个属于地方官,虽然平时也接触很多,但实际上两人没什么交情。
宋将军一眼便从刘大人那张笑眯眯的脸上看出来了,刘大人这是想和他争功啊。
他带了三百将士连夜造了一座营寨安排近两千人的牧民,这事将来让孙掌柜的禀报给杨怀仁之后,那就是实打实的功劳啊。
以杨怀仁的脾性,宋将军觉得他将来升官发财那是肯定的了,可刘大人只不过是花了点钱请了城里的几个郎中,又买了些药材过来,这份功劳就要有他刘县令一份了。
宋将军当然觉得心里不高兴,可他也没办法,总不能拒绝了刘县令,那就显得不好了。
刘县令当然得意,虽然说他的功劳可能没有宋将军大,但事情传到杨怀仁耳朵里的时候,他和宋将军都是一句话的事,他也不会吃多少亏。
孙掌柜的在旁边看热闹不掺和,心里偷笑道,你们争吧,使劲争,帮我解决的问题越多越好。
第2055章:卖羊毛(上)
千万别小看了这些还处在原始时代生活方式的牧民!
孙掌柜的也不是没担心过,这些牧民会不守秩序,严重的话,会因为抢着渡河而出现事故。
可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牧民们对于杨忠这些管事们给他们安排的渡河顺序并没有任何的质疑和怨言。
排在前边渡河的,自然是高高兴兴,而排在后边的,也并没有因此而闹事,即便他们同样天不亮就起来了。
这就是像杨忠这样的管事们的功劳了,他们在运送羊毛的过程中和那些淳朴的牧民们建立起了友谊,大家之间相互信任,也便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牧民们本身其实也是很老实的,也许生活在草原上的牧民不缺少某种野性,但他们还是懂的什么时候是应该遵守规矩的。
杨忠的组织管理能力确实不错,牧民们以部族为单位,开始排起了长队,非常有秩序的赶着大车向渡口进发。
而那些上午都不用动,要等到下午很晚的时候才轮到的,则非常有兴趣的也跟了过来,一来是为了给其他牧民帮忙,二来也是好奇这么多大车和货物,要怎么过河。
黄河渡口用于摆渡的船只不算很大,和大运河上走的漕船以及海上的大福船肯定没法比,不过一条渡船运送两到三辆大车的能力还是有的。
齐拉木他们的队伍算是排在比较靠前的一批人,他们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们在陆地上生活惯了,还真是从来没坐过船。
渡口的船工指挥着他们把牛车赶上了渡船,并用绳子帮他们固定好大车之后,便对对面喊了一声,对面的纤夫便开始拉纤,加上渡船本身摇橹所产生的动力,让船只缓缓向对岸行进。
这一段黄河河面大概只有一百步宽,流水还是比较湍急的,不过由于渡船是被纤绳拴住的,所以也不可能被流水冲击的失去了方向。
齐拉木和鲁鲁看着脚下的湍流,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脚下的船也感觉一直在晃荡,他们只有紧紧抓住被固定好的大车,才能勉强站的稳。
不过只是一小会儿的工夫,在纤夫们带着节奏的号子声中,渡船已经来到了河对岸。
等船停稳当了,便又有船工上来帮着他们把大车赶下船,当鲁鲁重新踏上了稳固的地面,不由自主地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那一会儿,确实让他担惊受怕了。
齐拉木也有同样的感觉,仿佛刚才那一小会儿工夫,是生命中很长的一段路一般。
不过他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拍了拍鲁鲁的肩膀,也安慰着其他同伴,让大家紧张的情绪尽快恢复平静。
再回头看河对岸的时候,齐拉木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大批的牧民排着队等着上船过河,大家的心情还是一直维持这一种兴奋的,因为过了河,他们就可以卖了羊毛拿到钱了。
船工很忙,为了接下一趟船,也赶着齐拉木他们赶紧赶车往前走,不要占着渡头。
虽然是赶人,口气却很客气,齐拉木也忙说着不好意思,带着同伴赶着车往前走。
离开渡头,是一条大路,路上有人给他们指路,让他们往顺化渡县城的方向走。
这条路其实不长,总共也不足二里地,齐拉木等第一批过河的牧民很快赶着车来到了顺化渡县城外。
西门外的南面现在是新扎起来的营寨,营寨里有不少士兵模样的人,一开始齐拉木他们又有些紧张。
特别是有几个胆子小的,不自觉地就往齐拉木身后躲,好像那些士兵是来针对他们的一般。
这其实也不怪这些牧民胆子小,而是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架势,所以心中难免慌张。
这时候倒是那个平时最胆小的颜答笑呵呵地安慰着大家,“怕什么啊,这是人家宋朝的边军,专门给咱们扎起了营寨让咱们住宿的,又不是来抓你的,瞧把你吓的。”
不过后来那些大宋的士兵似乎也很和气的样子,齐拉木笑着又安慰了同伴几句,大家也便渐渐适应了。
北边则摆开了许多桌椅,旁边还有数杆大秤,看样子是用来给羊毛称重的。
说是秤,和后世的秤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说的更形象点,其实就是类似天平的东西,在古代用来比较重的货物的称重,学名叫“权衡”。
权值得是砝码,衡指的是秤杆一边的货物和另一边的砝码达到平衡的状态。
样子是一个大型的架子,中间挂着一根看样子非常结实的木梁,木梁的两端,下边各挂着一个巨大的秤盘。
当两个秤盘都空着的时候,木梁几乎是静止的,这或说明木梁两端的重量是一样的。
称重的时候,一端的秤盘里放入砝码,也就是秤锤,木梁一下就不平衡了,放了秤锤的一端坠地,另一端高高的抬了起来。
秤锤的重量是固定的,牧民们虽然不懂汉字,却可以亲自去提一下秤锤感受一下重量,保证收购羊毛的时候绝对没有坑他们。
因为羊毛的体积很大,另一端的秤盘上也放不了多少扎好的羊毛,所以秤锤的固定重量是一百斤。
牧民们虽然没什么科学知识,但有些常理他们也知道,对这么简单的称重器具,他们平时称重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器具,所以还是能看懂的,也十分认可这样的方式。
称重开始了,齐拉木领着同伴把羊毛卸车,然后一捆捆的往秤盘商上堆。
当秤盘开始渐渐下坠,把另一边的装了秤锤的秤盘压起来的时候,这一边的秤盘也快要装满了。
鲁鲁见状,痛快地又扛了一捆羊毛放上去,盛了羊毛的一边已经明显压过了秤锤的一边。
负责称重的杨家商行的伙计过来笑道,“把最后一捆羊毛拆开,一点点往上放,放平衡的就好。”
齐拉木想到他们扎起的羊毛还用了草绳,便答道,“高一点不要紧,扎羊毛的时候用了草绳的,这一点就算是草绳的重量了。”
伙计笑着摇头,“草绳就草绳,再说也没多少重量,还是听我的吧。”
第2056章:卖羊毛(下)
齐拉木也是倔脾气,又道,“真的没关系的,要是放平衡了,那就是让你们吃亏了,我们草原上的汉子,绝对不会做不公平的买卖的。”
那伙计也知道他们这些人也许看着很粗鲁,可有些原则性的东西,他们其实很在意,把名誉和信誉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之下他就有点为难了,“这位牧民大哥,你们都是讲信誉的汉子,这一点小弟我是绝对承认的。
不过你还是听我的吧,因为我们东家很早之前就交代过了,我们这次收羊毛,决不能赚牧民一点点的便宜。
不然的话,我们会没法跟东家交代的,说不定还要被惩罚,严重的,说不定会把我们给开了呢。
大哥你行行好,不要砸了我的饭碗,不如你还是拿下一些去吧,不然我们真的难做啊。”
齐拉木见那伙计苦着脸不像是开玩笑,这才不好意的让鲁鲁把最后一捆羊毛解开,拿了差不多一小半下去,这才让两边的秤盘同时保持在一条水平线上。
伙计也露出了笑脸,对身后的同伴喊道,“羊毛一百斤入手!”
这也许只是一个小插曲,可这件事在齐拉木,还有他身后排着队等着称羊毛卖羊毛的牧民们感触更深了。
宋人的商人收购他们的羊毛,从一开始就对他们很客气,也很尊重,一路走上走来,那些宋人派来收购羊毛的管事们对他们也是非常友善和热情。
现在到地方了,人家也早就派人来接待,送来了好多吃的,还许诺他们在大宋暂时停留期间,所有的食宿问题都有杨家钱。
眼下人家称羊毛,还是一丝不苟,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意赚牧民的一点便宜,从头到尾这样的表现,都被牧民一点点一滴滴的记在心里。
他们现在对宋人,乃至对宋朝的好感,已经超出了想象,特别是和一直其他他们的契丹人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杨怀仁这个名字,以前他们中不少人都没听说过,听说过的少数人也只是知道一些很简单的事情而已,对杨怀仁这个名字,他们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