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珠儿现在已经开窍些了,在心中闷闷想,哥哥的担心和夫人您的担心完全不一样,但她怎么能说呢,又怎么说得出口了,夫人救了他们兄妹的生命,他们还能要求夫人更多什么,只能顺势道“我会转告哥哥的。”
“对了,跟着我们大房那位的可瞧出来什么动静了没?”谢怡蕴突然想起来还有这茬,不过也只是随便问问,现在宣德侯府正在风口浪尖上,柳溪要是耍横耍疯,他们不还得装模作样镇压了。
蕊珠儿突然来兴趣了,把她扶进屋,坐在榻上,兴高采烈地说“方才老夫人在这里,我没好跟您说,可精彩了,不过二公子已经听到了风声,往大房去了。”
谢怡蕴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谢怡蕴派出去的那对妈妈紧紧跟在柳溪一对人身后,看她们进了华福寺,看她们在长明灯处祈福,然后看着她们去了寺庙后面的一方静院,留了两个贴身妈妈在外面把手。
紧接着,又看见今早在府门外闹的苏炳秋驾轻就熟地进了院子。
谢怡蕴派过去的其中有一个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看着柳溪嫁进来,看着柳溪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又看到她与恶人勾结,更是不打一处来,生生从一个狗洞钻进去,在门窗处一看,柳溪还以为是自己人,还说了一句去打点热水擦拭身子,话刚说完,那婆子就拿了一根棒子挑开了帷帐,重重朝那两人打去。
未着衣物的苏大人提着被子还看清来人又挨了一棒,柳溪只顾着大叫,那婆子冷冷说“也不是我倚老卖老,更不是我仗势欺人,只是大夫人不顾体面到如此地步,如果您想惹得全寺庙的人都知道,清白丧尽,老身和你一起死。”
这时门外的两个妈妈听到了动静应声进来,正想抓住发疯的那个妈妈,却被一人打了一棒,原因这妈妈以前随宣德军出征过的,本身就会武术,打了这两个人还不过瘾,又往苏炳秋打去,直打得苏炳秋上蹿下跳,谢怡蕴派去的人终于跟了上来,把地上的两个人制住。
那妈妈说“苏大人,你是要自行离去呢,还是要我把你打出去呢?”
“泼妇,泼妇!”苏炳秋揪起衣服,一跳一跳地出去了。
那妈妈横了一眼,又对暗自哭泣,慌了神的柳溪说“大夫人,你收拾收拾,我们回吧。”可整个人立着一根棍子,站在那里愣是没动。
柳溪咬紧下嘴唇,只得转过身去穿好衣服,穿戴整齐后又如没事儿人一样直挺挺地走过来,剜了那妈妈一眼“你能拿我怎样呢?”这种事儿又不是没发生过,全珣还当众抓到过她一次。
“老身不能把你怎么样,只是看不得宣德侯府的清白受损。”
甚至直到到了全琮面前,柳溪那直挺挺的身板仍旧立得挺直,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底气——对,她的底气来自全珣,来自他既往不咎的爱意与愧疚。
全茴从院子里出来了,瞪着他的叔叔,仿佛看着世间最恶毒的仇人“你又要怎么样,你又要把我母亲怎么样?”
“这里没你什么事。”
“她是我母亲,她的事不是我的事又是谁的事?”全茴依旧维持着那双发怒的眼睛,甚至此刻更凶狠了。
全琮不想和他计较,只说“你母亲犯错了。”
竟然换来了他从嘲讽,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到了能纯熟运用嘲讽的地步了,全茴看着全琮,看着看着就要哭了“你们总告诉我母亲犯错了,然后把她关到祠堂,关到院子,从来不告诉我是什么,我母亲究竟犯了什么错了,让你们一遍遍地折辱她。”
那恬不知耻的女人竟然还敢利用这绝佳的时期操控她的孩子,柳溪柔柔地说“茴儿,母亲只是太爱你的父亲了。”
全琮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怒了,滔天大怒,他们家的重长孙,他的侄子,他那英明伟岸的哥哥的儿子,真的被这个女人养废了,她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心,对全力吩咐道“把大夫人关到崇英楼里。”
“是。”全茴听到“崇英楼”三个字的时候瞬间就吓傻了,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宣德侯府从不开放,除了重大恶极的女眷都不知道的地方“我母亲为什么不能去祠堂忏悔?”
“茴哥儿,你母亲不配进宣德家的祠堂。”全琮冷冷地撂下这句话。
全茴很清楚地意识道,长大了才能有很大的权势,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被暗卫抱走的时候他拳打脚踢,一遍一遍地对那道立在夜色中挺立的男子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柳溪却笑了“你对你自己家的人都这么狠。”看吧,嫁进宣德侯府将近十年,与大公子“琴瑟和鸣”了十年的人,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宣德侯府的人。
全琮真的真的,也不想她是宣德侯府的人,更不想多年前自家哥哥只因在街上看了一眼榴花下的明艳女子就丢了心神直至今日,只落下一句“我曾经当你是过。”
除了这句话,还能再说什么呢?
人与人的感情不过是互相选择,相遇并不意味着持久,正确的选择才能持久。
她和哥哥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柳溪在身后发狂地大笑“曾今有过,曾今有过,全琮啊,你的曾今有过还真不值钱。”说要手起刀落发落,便要手起刀落发落。
但其实,说到底面对的人不一样而已,若是他的蕴蕴,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让蕴蕴受苦。
所以他的哥哥才会多年困在情障里走不出,只能一次次跨上马,在马上靠血刃大兇的血气压抑内心的痛苦。
全力在身后说“要不要给大公子捎封信。”二公子又把大公子院里的人锁了,大公子即便不说什么,可始终会消磨掉他们兄弟的情谊。
“快马加鞭送过去。”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他的哥哥自己走出来,旁人哪里帮得上忙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派妈妈们看紧一点,别让那人寻短见了。”
上一次为了拿捏他的蕴蕴,就差点在他们面前自刎,若是全茴回来看到依据冰冷是身体,再多的有理也是可供埋怨的渎职,全琮没有看住。
全力也知晓其中的厉害,点点头,说“放心吧,二公子,我再拍几个暗卫二十四小时盯着。”
“还有,”全琮说话了,“苏炳秋要亲自给我哥哥赔罪。”——死,太便宜他了。
先是来宣德侯府闹,后是去闹宣德侯府后宅的人,看起来衣冠整洁,写得那么一手清丽的青词,可内心肮脏成了那样,不千刀万剐难解心头恨,可还得交给他哥哥,冤有头债有主,因果报应。
到谢怡蕴门前时他整理了一下,等身上的戾气都消失了才进去。
对于喜爱的,关心的人,任何一点她没想到的,一贯忽略的,他都替她想到了。
所以谢怡蕴问他“都处理好了?”
他只是淡淡地说“都处理好了。”
“其实该我为你费心的。”说来惭愧,作为宣德侯府二房的正牌主人,房里的事都被全二公子一手代劳了,让她不得不怀疑其实全琮存了养废她的坏心思,不过有人殷勤,也不忍挑明。
全琮没事儿人的笑笑“哪能你去,我还不敢让你去见那人。”要是柳溪疯了起来,不管不顾朝她冲过来,代价哪是他们担得起的。
谢怡蕴哪能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们都跟风说我坏的是龙子,可我倒觉得是个女儿。”
全琮搂着她笑,把头磕在她的细肩上“那正好,与你一样是女娇娇,我的好娇娥。”
又不正经了起来,但谢怡蕴一次与一次佩服他,他与她的感情中,一次又一次有人告诉他,她娶不得,不能娶,他没有一次信,告诉他她肚里的孩子不寻常,她没有一次信,他只知道她是他想娶的人,她肚里的孩子是他的孩子,他要爱护她与他们的骨血,除此之外,世人信奉的那套和他没关系。
全琮的反叛在此处,他的内心是如此强大,别人不能动摇他半分,所以全琮给她自由的底气在这里。
谢怡蕴在他那里是完整的,是自由的,不仅仅是依附在府邸中的一个妻子。
谢怡蕴也喃喃道“是个女儿才好呢。”除了自己本身喜欢女儿,更是不相信慧真连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儿是女都猜得到,是儿的话不够是凑巧而已,是她和全琮生出来的,关他什么事。
有了这般洒脱的心态,思绪也活泛了一些,以前有些不敢想,不敢讨论的东西都拿出来说了“全琮你说,嘉庆帝不厌其烦养了个小孩子是什么道理?”
“不过是有人进了谗言说他身子骨虚,需要龙子阳气,刚好那日曹贵人生了儿子,从此就天天带在身边,孩子大了,都一张床上睡了。”呵,对了,恭维这个愚蠢主意的还有那位不要脸皮的苏炳秋苏大人。
谢怡蕴却沉思了一下,缓慢道“你说他是不是根本不想退皇位?”
“嗯?”全琮捧起她的头,温柔地注视她,蕴蕴虽然从未在权力中心,从未与其中的人打过交道,但她总能从中看到一些旁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此刻,她的红唇说出,“他想立现在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孩子当太子不过是因为想在十几年后再废掉这个孩子。”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六王爷这么惊才艳艳他始终不给准信,总是暗示又暗示皇位是他的,却又始终让无德无能没有能力在皇位争夺中活下去的太子霸占那个位置,甚至隐隐让三王爷也觉得皇位有盼头,龙争虎斗,坐拥渔翁之利,不过是那个位置太诱人。
蕴蕴提供了一条很蹊跷的思路,朝中几乎没人这么想,所有的人都认为不过是几个皇子对皇位的贪婪,嘉庆帝还算是一个仁慈的皇帝,可没想到真正恶毒的人是他,是装作每个孩子都是我的骨肉,那么大度的父亲。
全琮不由得激起一身冷汗“那我们的这个孩子?”
谢怡蕴冷笑“不是比宫里的那孩子还小一两岁,加上得道高僧加持,全国百姓认可的龙子,你认为嘉庆帝会不会动这方面的心思?”——呵,有些人认为这句话传到了嘉庆帝耳中,宣德侯府二房的孩子就会折损,谁知宫里那人竟迫不及待地期待谢怡蕴肚子里的孩子降世。
嘉庆帝他自己虽然是皇家的孩子,可却是天上降馅饼似的从一个旁系获得了天子的身份,所以他认为谁不能坐这个位置呢,只要被上天认可的,就有资格与他平起平坐,什么礼法,什么宗祠,在切实的权力面前不显得可笑吗?因为这些都是此时此刻的掌权者书写的。
帝王将相能有种乎,不过并非人人这么幸运,毕竟皇位只有一个。
嘉庆帝自己是那个幸运的人,所以更要捍卫来之不易的东西。
全琮听了谢怡蕴的吩咐后陷入深深的沉思,人生不过百载,他又能真正掌控这些东西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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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打回去
“对了,蕴蕴,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慧真那妖僧在城门口被老太后身边的人拦住了,又被接了回去。”全琮说起时,咬着牙齿,看起来很是郁闷。
不过更多的却是轻嗤,皇宫里没一个好东西,装出父慈子孝的样子,谁不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老太后不过是怕念经的人走了,心愿便不灵了。况且,说出天大诓言的慧真不留在京都,六王爷、嘉庆帝怎么会放心呢。
全力回来报告说时说的是“不仅仅是六王爷的幕僚,有公公拿了圣上的手谕。”
看吧,六王爷的手已经伸得很长了,什么时候该让嘉庆帝知道什么消息都把握得条条是道,只是嘉庆帝恐怕还很欣慰吧,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谢怡蕴听了后没再说什么,说到底宫里的人还是太狂妄了,不把下面人的命放在眼里,谁让他们这么高高在上呢,她把头轻轻靠在全琮的胸上,就这样吧,此刻只与他在一处,任由外面的权谋争斗远去,任由那些长久的筹谋暂时不被想起。
可没有人给他们宁静。
谢怡蕴怀孕已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哪怕她肚中的生命三个月还不到,还没安胎,却被一拨拨女眷踏破了门槛,倒不是来和宣德侯府走关系的,而是来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敢大言不惭怀出一个龙子。
全琮当然一个人都没让她见,女眷们吃了一鼻子灰,不知道怎么回去和家里的男人交待,只得冷声冷气地说“二公子,好歹我们也是你婶婶辈的,就连你母亲在世,都得礼让我们两分,你那狂妄的媳妇窝在内院,似是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全琮亦是冷笑,那道凉薄的唇掀开,吐出来的话冻人三尺“是我的主意,而且你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白白浪费我媳妇的精力。”
“你!”心怀鬼胎的贵眷们不顾修养怒目指向了全琮,谁都知道宣德侯府的二夫人神兽宠爱,可没想到家里的男人帮她帮到了这种地步。
这边,宣德侯府的人却在一拨拨贵眷中让出来一条道,让正在与南阳王府打和离官司的唐则安进去了,那群贵妇的目中更是喷火,全琮冷气脸来还真是不管你与他什么关系。
不过,确实是真没什么关系,所以不用顾忌,要是他的蕴蕴和他闹,和他吵,他还能当做毫不在意她一样什么话什么事都说得出来吗?不会的,在意与不在意始终就是不同的。
全琮也没留那群女眷,也没上茶给她们喝,也没敢她们走,只是说“全琮今日诸位都知道没了官职,赋闲在家,只好提起管家的兴趣,我这桩事还是从我妻子那里抢过来的,她也很委屈。”
看看,什么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明明护犊子护到了眼红的境界,却说我们家蕴蕴很贤惠,不是不想出来见你们,是我有官瘾爱揽事,你能把我怎么办?
其中有个贵女指着唐则安离去的背影问“为什么她就能进去?”
全琮嗤笑一声“记挂我家娘子,来传授一些如何保胎的法子。”
笑话,唐则安本来就被家里的妾室留了孩子,她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法子,等等,一抹后知后觉的凉意突然蹿上她们的背脊,这不就是说谁都想害他的孩子,在座的诸位也不例外。
好凌冽的心机与行事,众女眷讷讷地腆着脸,竟觉得一红,可全琮的那双眼睛那么沉稳,看着她们仿佛不曾波动一份,可一旦她们有什么轻举妄动,他会毫不犹豫抽出刀去,因为从始至终他都看穿了她们的心思,不怀好意。
宣德侯府一个男人在主宰内宅的事,看清楚了情形的人一个个离去,其中还有一个不怕死地留了下来“你们家的媳妇是宝贝,可总得让人见见是不是,这是哪门子的媳妇?”
此人是六王爷王妃家的一个婶婶,依附六王府多年,没学会半分感恩,倒倚老卖老,经常半点腌臜事,在京城颇有耳闻,全琮只朝了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小厮就走了上去,架起那婶婶就往府门外走,看样子是要把她丢出去了。
那婶婶破口大骂,扔在地上的时候,摔出来了一团白粉,掺杂了麝香的气味。
还未驾车走的人见到这一桩稀奇俱是停了下来,下一秒,就看到宣德侯府家的二公子走了出来,长身立在石阶上,正是整个面容上看不到任何可供揣测的情绪,他道“打回去。”
打回去?小厮们愣住,不明白二公子说的具体是哪个意思。
“打回去。”这次是比刚才更冷酷,更不耐烦的声音,二公子用这个语气通常都表明,他要最威慑的那个结局。
所以有人拿来绳索捆住那女人,拖进木板车里,大喇喇地往六王府那边去了,只是边走,真的有人边拿棍子打在皮肉伤,是真正意义的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