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女眷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都忘了,其实宣德侯府家的二公子是个真正血腥的人,有时候他不做并不代表他不能做。
随着逐渐消失的叫疼声,全琮还立在原地,他在想他年少时候的友人,同一个夫子手下的学生,会不会懂他的警告,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刀伸向他在意的人,他会毫不顾忌还击回去。
他连官位都可以不要只为护住那个女人,如果这一点容止都看不明白的话,只能说他离皇位还有些距离。
这么想着,竟有执了拂尘的公公躬在他面前请他“二公子,圣上让你去一趟。”
让他在家里自食其果的是他,现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也是他,高高在上的人类还真是随心所欲,全琮转头,对那公公道“圣上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那公公听了,扬起一抹没有找错人的微笑“懂圣上的还是只有您啊,二公子。”
全琮却只想冷笑,因为觉得他会揣测圣意,所以明明已经做好决定的事业非要他走一趟,不过是想居高临下看着他无法逾越礼法以致带来的尊敬,全琮道“公公你说,琮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那公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二公子不去,那圣上只能来宣德侯府见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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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苍蝇爬在身上的感觉
“那琮,恭候圣上驾临。”全琮转身吩咐全力关门。
现在赋闲在家都能让天子降临,如今争夺皇位的两个皇子怕会好好掂量一下宣德侯府的地位吧,不过全琮也没想嘉庆帝真来,只是让传话太监回去禀告,您这样朝令夕改,让我很难做,不如放过彼此吧。
嘉庆帝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全琮抬脚往内院去的步子轻快了些。
也不知唐则安和蕴蕴什么时候这么要好的,只派人通传了一声,就要见她,方才那些女眷们可是看得牙痒痒,但这又如何,蕴蕴喜欢谁自然对谁好,不喜欢谁还要上感着对谁好?
可走到门前,蕊珠儿垂手立在一侧,拦住了他“二公子,夫人正和唐家小姐说着话呢,让您去书房办点事。”
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打发他的话,意思是,我现在正接待密友呢,你要有眼力见就自己找点事干。
全琮在心里哀叹,果然喜欢也是不同的,正是因为对他超出一般的喜欢,说起话来,吩咐起事来就这么随意,既然蕴蕴有了说话的人,他也就不讨人嫌了,遂抬脚去了内院书房,对蕊珠儿说“我家夫人有什么事就去通知我。”
“好。”蕊珠儿敛安说道。
这边屋内,两个年轻的女子正热烈地说着话“这么说来,南阳王妃都上赶着去你家倒了几次歉?”
“她倒几次歉又有什么用,我爹爹和哥哥已经说了,官司打到底,一定把我从那个魔窟里接出来。”唐则安经过这一魔障,消沉过后,精神气质倒飞跃了很多,一看就和闺阁中的女儿们区别开来了,“本来我爹爹就不答应我嫁给南阳王府,要不是他微时受了南阳王的提拔,定不会把我往那里送的。”
“你还替你父亲说起情来了。”谢怡蕴笑道,明明知道不是良配,却还是做了这样的决定,现在亡羊补牢,可还是错了不是吗,不过谢怡蕴也没挑明,只说道,“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告诉我。”
唐则安嗤嗤一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谢怡蕴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们都说你怀的是龙子。”唐则安的脸上尽是凝重的神情,说起孩子也是她的心病,虽然和梁衡没有什么夫妻情谊,可孩子却是无辜的,“你不要像我这样,白白蹉跎出一条无关的生命。”
你看,只有真正担心她的,才会在意她的处境,其余的都是冷眼与落井下石,谢怡蕴默了默神色“我庶姐与我毫不相关,你那孩子是来保护你的。”
唐则安嗤得更凶了“没有这点气量,我敢来找你吗?我来找你是和你说谢怡岚的事,我在南阳王府的丫头见她最近不对劲,挺着个大肚子还往外跑,与三王妃走得很近。”
难为她了,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还有一桩和离官司在身,还来告诉她注意安危“谢谢你,我母亲那日来的时候也提醒我注意了,无事。”
“我不怕你无事,我怕你恶心。”
谢怡蕴也笑了,被谢怡岚算计过的两个女人互相望了一眼,一股莫名的情绪流转,她们都明白那苍蝇爬在身上的感觉,谢怡蕴笑道“我姐姐经营一世,怕都没有清醒过一天吧。”
总有一天,她不知道为何一直处于顶峰,却一夕跌入云泥。
谢怡蕴以前就对她说过,她们都要为自己所有的选择买单,谢怡岚嫁进南阳王府又怎么会独善其身呢?
“实不相瞒,我姐姐给我递过拜帖。”谢怡蕴淡淡道。
在唐则安震惊的眼神中,一五一十慢慢说“看门小厮捧在手里都没有进门槛,我就让人扔了回去,是骑到南阳王府的门口,扔进他们家的府门。”
唐则安抚掌击节,妙,太妙,都说同类相求,哪怕是一丘之貉也拥有同样的品质,她和全琮,一个把人打回去,一个把拜帖扔进府门口,南阳王府再厚的脸皮也经不住这口气的吧“你和二哥哥还真是配,二哥哥娶对人了。”
以前唐则安对她有看法,后来却越来越发觉她的好
谢怡蕴给她倒了杯茶,后宅是怎么养出来唐则安这么一个妙人儿的,爱恨情仇是嗤是怒全都不遮掩,虽然有时候也会受伤害,但该止损的时候一点也不含糊,转身就和便宜丈夫一刀两断,谢怡蕴自问都做不到这点,有时候她在全琮面前都装着,想着,夫妻之道总不能丁是丁卯是卯,看来她还要在任性一些,直到全琮不耐烦。
“上次在南阳王府,我与谢怡岚那点姐妹情就尽了,她是死是活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我只是心疼我父亲,他还保留一点念想,总得为谢府留些脸面,你要把谢怡岚怎么样我都是没有意见的。”谢怡蕴说了一大串,看见唐则安的脸色以可见的速度低沉了下去,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心里的一道坎。
又闲扯了一些其他时,说到最后日暮都落下来了,唐则安贴在她的肚子上,说“我想做他的干娘。”
“没问题。”让肚子里的孩子见见世界上还有这么可爱的人也是挺好的。
全琮却已经派人在门外催了“二夫人,公子叫您用膳。”
唐则安摆摆头“那我就先走了。”
“还没吃过宣德侯府的饭吧,宫里来的御厨,是否赏脸?”谢怡蕴笑着朝她提出邀约。
唐则安一愣,一瞬又释然,反正自己府里的厨子吃惯了,尝尝鲜也蛮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怡蕴就是喜欢她这股坦然劲儿。
全琮看到悠悠的来人后,又瞧见谢怡蕴后面的唐则安,嘟囔道“怎么还带了个人来?”
唐则安甜甜道“你夫人赏我吃饭。”
如此全琮也不好说什么了,把谢怡蕴小心翼翼扶下来做好,又给她添饭,又给她布菜,瞧着比后面的婆子还婆子,唐则安打趣道“二哥哥,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不像一个大丈夫所为。”
全琮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说起来和唐则安也算一起长大的,不过长了她几岁,她满街跑的时候他已经不屑在街上跑了,对于这个儿时并没有占据多少记忆的女子,也只是颔首点点头的交情“大丈夫对妻子好就不是大丈夫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全琮的理由坦坦荡荡,唐则安只是朝着他笑,只是笑着笑着,眉眼中有了一丝晦暗的东西。
就算是她恩爱如初的父母在饭桌上也不至于这么亲密,他父亲更不至于对母亲嘘寒问暖到如此地步,原来世间真的有另一种爱情,虽然很多的都没有遇到,很多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现在处在的情景才是一段感情该有的状态。
她能坚决地与梁衡和离,还是她的幸事。
想到这儿,夹了一截蔬菜,对全琮说“二哥哥,今后我要么不成婚,要么我就找一个你这样的人。”
全琮听了,手一抖,下意识看向蕴蕴,发觉她只是安静地喝鸭子汤,回道“你没看见我这有一个人吗?”
唐则安尴尬地浮起笑影,冲谢怡蕴比眼色,你太惯着他了,还没高兴多久,瞬间又被全琮打回原形“我说,你还没和离成功之前,暂时不用想着再婚。”
唐则安怒目而视,吃了整整两碗饭,吃垮你。
送她到府门口的时候,谢怡蕴再送了一点酸梅汤给她消食,本想着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却遇上一对行幛煊赫的队伍,打头的是嘉庆帝身边的太监,那人躬在全琮面前,说“二公子,圣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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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终于结束了
唐则安瞬间就愣在原地,看来是走不了了,转过去头,与谢怡蕴面面相觑,却对上一张云淡风轻的细白面孔,那么沉着镇定,与她旁边站着的那个男子如出一辙。
这是上天怎么是恩慈啊,于冥冥的众人之中,找到了这么一位相契合的人。
只听全琮说“琮,与妇跪迎圣上驾临。”
然后全力极有眼力见地吩咐人把先前堵在府门口,送唐则安的马车驾远了。
那太监扯扯嘴角“自是知道二公子对圣上一片赤诚。”只是不知这话是真讽,还是反讽。
不过不在意了,说话的空档嘉庆帝已经坐在龙撵上抬过来了,入夜刚过几分,一位惜命的皇帝不待在自己的寝宫,反而来到了一个臣子的府里,只能说明他更惜命了。
走下龙撵后首先看到的就是跪在面前的全琮,以及那个胆大妄为,敢当众说不要公主进门的宗妇,那后面是……?嘉庆帝眯起眼,浮起一抹并不代表什么意味的笑容,说“抬起头。”
唐则安也只远远见过几眼嘉庆帝,没有真正见过,此刻见对她说,也不免紧张了几分,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嘉庆帝脸上的笑容越发耐人寻味了“唐家的姑娘?”
说完这个,又讽刺地笑笑“不是南阳王府的宗妇吗?”
唐则安还没来得及答什么,嘉庆帝已将刀子对向了全琮“全琮啊全琮,你说我应该夸你大度呢,还是夸你行事张狂呢,南阳王府的人都结交,呵呵——”
全琮只面不改色地说“兵部尚书家的小姐与我妻是好友。”
看吧,能写出一手漂亮青词的人,如果要拽词眼,那一定拽得最让人找不出纰漏,他说的是尚书家的小姐,可没说是南阳王府家的,嘉庆帝笑道“一个敢和夫家打和离官司的人倒配得上你家这个死活拦着朕的女儿进屋的人,一丘之貉!”
“圣上,你能收回成命,便不至于这么生气了。”——至于那成命是什么,不就是静姝从来与他宣德侯府,与他宣德侯府的二公子从未有过瓜葛。
嘉庆帝这次笑得更疯了,阴恻恻地看向全琮“你妻子是一丘之貉倒是没什么争议的了,只是朕可怜唐家那孩子,她父亲兢兢业业为朕干了这么多年,朕自然该为他做些什么吧,京城里的风声也忒难听了。”
“来人,去告诉南阳王府,他家媳妇要和离的事朕准了。”
唐则安被惊雷炸住了一样,恍恍惚惚地睁圆眼睛,下意识望向谢怡蕴,刚才圣上在说什么?接着,一股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垮了下来,京城这么多人疯言疯语地议论这件事,她作为事件中心人物,自然也遭受了巨大的压力,良久,才后知后觉地谢恩道“臣女谢谢圣上的体恤,无以为报……”
嘉庆帝却没心思听她这些,眉眼间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了“谢就谢你今日来了宣德侯府吧。”
这么不要脸,这么碍眼地出现在他面前,自然也该给南阳王府一点颜色看看。
全琮自然知道嘉庆帝为什么会闹这么一出,这位从来只顾自己快意的皇帝,哪次稍稍让别人快意了,一定是有人让他难受了,惩罚别人之际,捎带让他人快乐,这种洪恩,还真是脆弱。
不过他没提,也没说,装作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在意地跪在原地,那模样,讨厌得像是跪送嘉庆帝回宫,明明他连府门都没有踏进一步,嘉庆帝看着那衰人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进去,说“全琮,朕饿了。”
全琮点点头,对嘉庆帝身旁的随侍太监说“圣上饿了,你快去吩咐御膳房,让煮几个菜送过来。”
嘉庆帝迈着的步子一顿“全琮,你不要欺人太甚了。”转身对那可怜的太监说,“之前这小子不是去宫里要了几个御厨吗,把他们叫出来,我要吃四十八道菜。”
“他们告假了。”在嘉庆帝吃人的目光下,全琮脸不红心不跳地沉稳说,“圣上,你有百八十个御厨,我只有两个,还不得好好供着,金贵着呢。”
“朕就不够金贵,不够让金贵的他们动动金贵的手烧菜?”嘉庆帝和全琮说上几句话,气都吃饱了。
“也不是不可以。”全琮歪头,故作思考了一番,“届时把病气传给了您,我担不起这个责。”
嘉庆帝怒得后槽牙咯吱响“去,去让宫里的御厨烧菜!”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内仪门里走,很快走到大堂中。
唐则安和谢怡蕴走在后面,谨小慎微地问那面容没露出一丝情绪的女子“二哥哥这么生猛的啊?”
谢怡蕴不知道全琮有多生猛,至少在她面前的全琮,眼睛里仿佛都能闪出星星来了,那泼皮不讲理的样确实够气人的“他啊,挺温和的一个人的,这不挺讲道理的吗?”
唐则安无言以对,得,这两夫妻一人一个笑面虎,惹不起也攀不得,继续谨小慎微地当隐形人,只是那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这场和离官司打了多久,又要多久才打清楚,说实话她只有一腔的苦苦支持,并没有把握,现在突然山穷水尽处柳暗花明,不得不感叹好心有好报。
若不是存了一点好心过来报告谢怡蕴注意身子,怕没这么好的局面。
有着意外之息的唐则安此刻也像狐狸一样,能把自己的尾巴藏多深就藏多深,在一个不受人注意的时刻退了下来,从偏门往家里赶。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啊,嘉庆帝还没进去宣德侯府多久,几波人马都已经在外打探了,其中一个还是南阳王府的旧仆,见到她出来,飞快掩饰过探究后,诚恳地说了句“夫人。”
唐则安只觉他们也是可怜人,他们的身份不会变,却要一直适应南阳王府里的“新人”——新夫人,唐则安收回目光,淡淡地说了句“我和南阳王府已经没关系了。”
夏天已是最炽烈的时候,哪怕日头下去了,还是有些热。
不过她心情很高兴,终于、终于摆脱了南阳王府那坨毒瘤,从婚嫁起到现在,噩梦的一切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