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退一步万丈深渊,又不能举棋不下,只能硬着头皮落子,走到哪里算哪里。”韩谦平静的笑着说道。
目前除了东面的楚州军,南面宣州地方兵马以及东南面的湖州、秀州、杭州,乃至更远一些的越州、明州等地势力,都是赤山军此时需要通盘权衡考虑的因素。
沙盘不便移动,老的沙盘留在茅山北麓的庄院里,新的沙盘还没有制出来,一张地形图这两天被韩谦拿炭笔描画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韩谦在这笔地形图做了多少遍的推演。
张平身为监军使,身上不需要背负太大的责任,但他对赤山军所面临的形势,还是极清楚的。
大楚开国初年,江南东道的战事,差不多拖到天佑八年才基本上平息,一方面江南东诸的州县在那之后便得到近十年的休生养息,另一方面这些州县的军事潜力,暂时还没有被更长期的安逸生活所腐蚀、削弱掉。
此外,江东诸州县的刺史、长史、司马以及县令、县尉、县丞等主要官吏,很多人都是地方世家门阀出身的将官。
这是当年天佑帝为迅速安定江南东道诸州县形势做出的妥协,同时也与前朝文官选拔体系被摧毁后,大楚开国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及时建立起有效的文官选拔体系有关。
宣州刺史顾芝龙,早年便是升州节度使府都虞侯一级的高级将领。
天佑帝率淮南军渡江,他第一时间率部投附,之后又率部参与对越王董昌的诸多战事,颇有建功。
而在平定越王董昌之后,他一度在浙南防备武陵军的永嘉节度使府任职,天佑十一年,天佑帝缩减永嘉节度使府的驻军,顾芝龙除了数百家兵,其他兵马都收入南衙禁营,他本人也调离永嘉节度使度,出度宣州刺史迄今。
湖州刺史黄化,原为越王董昌麾下部将,在天佑帝与越王董昌主力激战润州时,黄化就率部守溧阳,进窥当时守茅山、溧水的楚军,为温暮桥说降,献城投楚,为楚州在润州东部击溃越王董昌立下汗马功。
黄化于润州一役之后,便将所部兵马交出,之后历任秀州、湖州刺史。
除开远在浙南统辖一万禁军精锐防备南面武威军的永嘉节度使周炳武,杭州、越州、明州、秀州、台州、衢州等江东诸州刺史差不多都有相类似的覆历。
这些大州刺史,几乎每人都拥有少则上百,多则四五百的精锐部曲,连同自己的亲族及家兵部曲的家小,再加上为他们所控制、人数更多的底层奴婢,便是少则一两千人、多则三五千人规模的群体。
朝中形势稳定,这些州刺史们都规规矩矩、服服帖帖,一点都没有异心的样子,但形势动荡起来,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削弱,这些州刺史利用本身所直接掌握的权力,以及私有的精锐家兵部曲,直接控制地方的州营兵马则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进而跟地方上的世家门阀势力更紧密的勾结在一起,所掌握的兵马便能迅速膨胀起来。
前朝晚年武夫当道、诸雄林立的局面,便是如此;而大楚开国十数年,也没能从本质上改变这个现状。
这也是岳阳对郑氏、信昌侯府的过度依重,以及信昌侯李普在溧水招揽诸家,允许诸家直领私兵,张平为此甚感忧虑的根本原因——这样的
第四百一十一章 疏散
云朴子与青袍老者在雷平峰,好奇韩谦要怎么收拾残局,随后数日从叙州出发东进的第三批人手逾五百人,在冯缭、季希尧等人率领,也陆陆续续分批抵达茅山、东庐山,与赤山军会合。
这一批五百人里,从州营抽调的基层武官仅百人。
叙州实行是的募兵制,以家兵子弟及左司精锐斥候、子弟为基础形成的武官团队,是叙州兵备的根基。
前后已从叙州抽调了逾四百名武官,不可能再对叙州的军事潜力无限制的进一步压榨下去,要不然叙州周边虎视眈眈的大姓势力,可未必还会继续保持当前温顺乖巧的模样了。
第三批调来的五百人里,还有近百人乃是百工各有专擅的匠师、匠工,此外还有近三百人来源就较为复杂了。
这些人有当年被淘金热诱骗到叙州的流民,有相当一批是当年随冯家人西迁的奴婢,也有少量的冯氏族人,也有一部分是四姓被强制迁下山,迁到临江、中方等县定居的番户寨奴,也有叙州客籍平民。
这些人又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他们除了粗习笔墨,能简单的书写阅读外,叙州这些年大规模修江堤、兴水利、通道路、垦新田、筑屯寨,特别是在推行田税改制及土客合籍过程中,他们参与进去,并接受一定的培训,并在这个过程里,掌握一定的基层组织领导的能力与经验。
天佑帝定鼎江淮,为何要与世家门阀妥协
除了江淮军有相当一部分主力兵马,乃是直接来自以徐氏为代表的世家门阀外,还是一个主要原因是自身没有形成文官培养、选拔体系,不与世家门阀妥协,大楚所建立的政权触手就无法顺利的延伸到州县,更不要说沉入到里乡一级的基层了。
而韩谦与父亲当初能叙州推行田亩改制及土客合籍等新政,除了已经在武力上彻底瓦解土籍大姓势力的抵抗这一个大前提外,也与他们手里能任命一批能深入基层推动改制工作的胥吏有直接关系——这里面,冯氏奴婢里也贡献出一大批人手。
韩谦征召奴婢入伍,敢与世家门阀结怨结仇,他的主要依仗,除了青壮奴婢能用老卒、武官组织起来,编为赤山军,也在于此。
唯有足够多的基层胥吏,能带领老弱妇孺分散出去就粮,才不至于成为赤山军越来越不堪重负的负担,才不至于成为赤山军变成被群雄环伺的肉包。
赤山军除了收编青壮为常备兵马外,还将这几年早就已经习惯于半军事化管的桃坞集妇女、少年子弟动员起来,组建女营、少年营,强化内部秩序的建立跟维持。
这些都是为分散就粮创造必备的条件。
也是青袍老者对云朴子所说的破局之法就摆在他眼前,他自己却无法看破而已。
而分散就粮之地,不是太湖南滨的湖杭平原,也不是当涂、采石等金陵西侧的宁西平原,而是宣州东部的浮玉山(天目山)。
当涂、采石位于南衙禁军及寿州军的腹心之地,太湖南滨的湖杭平原,以湖州刺史黄化为首的世家门阀势力极大,分散就粮,每一队分散出去的老弱妇孺要派多少兵马保护,才能从地方上成功的获得稳定而充足的粮食
浮玉山横跨宣歙杭湖衢五州,南北绵延一百五十里,东西绵延三百里,再往西则是同等规模的黟山(黄山)山脉,北部又是以丘岭地形为主的界岭山(宜溧山地),山势险峻,其范围也要比小小的茅山大上百倍不止。
楚州军短时间也急欲扩编兵马、控制东部的常州、苏州,不想过度急切的分兵南下,与赤山军对峙,而宣州兵则想着以邻为壑,更希望将赤山军引入东面的湖州去。
韩谦借着当前的势态,先在界岭山的西麓、西南麓建立两座城寨,然后便组织老弱妇孺从界岭山的西南麓绕过,但在进入湖州境内之前,便南下以二三百或三五百妇孺为一队,走山间小径险道,跋山涉水分散深入浮玉山中。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以山为城。
能这么做的前提,就是将青壮奴婢抽出来后,每一队一二百甚至三五百为主的老弱妇孺,在脱离主力兵马之后,必须要能保持一定的自保能力,要保持一定自力更生、利用一切有利条件组织生产及自救的能力,也要有相当强的约束力,避免与当地村寨的民众产生过度激烈的对立与矛盾。
这是普通流民军绝对做不到的。
流民军极其庞大的妇孺
队伍,基层组织是涣散的,是纯粹的流民,只能跟着主力兵马四处流窜,根本不敢分散出去。
而每到一个地方,除了会像蝗群一般对地方生产造成严重的破坏外,自身也因为过度臃肿庞大,而易为小股精锐兵马所趁。
但赤山军不一样。
除了从叙州调一批民吏来,每一队分出去的妇孺有牵头人外,还有桃坞集的女营及少年营成员十数到三四十人不等,保证每一队分散入山的妇孺都能维持一定的自保能力及组织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南撤(一)
看到在两名侍卫的护随下,从后面跟上来的张平,信昌侯李普再也顾不上保留半点风度,朝他大声咆哮道:
“韩谦这杂碎要干什么,难不成他已经跋扈到完全不顾岳阳的感受,要将我们都坑死在这里不成你身为监军使,是被韩谦彻底蒙在鼓里,还是说你早已与韩谦狼狈为奸!”
张平能理解信昌侯李普的愤怒,拱拱了手,淡然说道:“韩大人到金陵之初,便与侯爷声明过,还立下重誓,除非他死,要不然的话,便都会与妇孺共进退。韩大人目前将大量的老弱妇孺疏散到浮玉山之中,赤山军倘若不撤到浮玉山左右活动,不用主力兵力盯住湖宣等地虎视耿函数兔的州兵,而是留在茅山一线,怎么能顾及那么多老弱妇孺在浮玉山的周全撤军之事,韩大人严守秘密,也是担心溧水有世家泄漏机密,但着我今天将这封信交给侯爷。而我也一直都要侯爷早作准备,侯爷却罔顾之。当然,楚州军及南衙禁军没那么快反应过来,侯爷现在也还来得及率部撤往界岭山的南面去,韩大人那边也不可能不欢迎侯爷。”
“我……”信昌侯李普一口老血都快被气得喷出来,却无法张嘴质疑张平的话。
张平这几日都在溧水城,是有跟他说韩谦正将妇孺往浮玉山疏散,但在他看来,这恰恰是韩谦割弃老弱妇孺以防被拖累的表现。
一方面,是他心底早就认定韩谦会率赤山军堪称精锐的那一部主力兵马,留在茅山一线与楚州军、安宁宫周转。
李普觉得韩谦会这么做,除了以叫与其有杀父之仇的宁安宫、楚州军都不得舒服外,还能争得更大的战功,以加强他在岳阳的地位及影响力。
另一方面,李普也认定韩谦真要顾及那么多的老弱妇孺,只能整体东进迁入粮谷丰裕的太湖南滨平原就粮。
只有如此,才有可能筹集到足够多的粮谷,确保那么多的老弱妇孺不因饥荒饿死,也只有如此才能对抗太湖南滨已经高度组织起来的地方精锐兵马的反抗。
想想看,将二三十万没有自保能力、一盘散沙的老弱妇孺扔进无粮可筹的深山老林里,不是当成包袱抛弃掉是什么
李普当初基于此,才下定决心去夺溧水城,之后又迅速收拢溧阳、平陵等地的世家乡族,短短十数日得岳阳授旗号的秋湖军,收编逾三千精锐兵马,并以溧水城为核心,频频往西面的当涂、采石以及北面的平陵、江乘等地出动,表现得极为活跃。
李普也是卯足了劲,要向韩谦及其他赤山军将卒彰显“兵贵在精不贵在多”的道理。
也基于此,即便数日前他就确知韩谦正快速往浮玉山疏散老弱妇孺,他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应对,却没想到韩谦竟然真在一夜之间,将赤山军的精锐兵马全抽了出云,他们孤独的扔在群狼环伺的溧水!
这时候数人从对面的山坳爬上苍龙背。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在两名健仆的搀扶下,才勉强蹒跚爬上石阶,李普羞愧得想找地将自己埋进去,但左右已有十数人却不管李普什么神色,上前去迎接,担心山道湿滑,青袍老者不小心会摔倒。
“真的都走光了,韩谦真是心狠啊!”云朴子眺望山脚下空无一人的狼籍营寨,感慨了一声,又朝李普揖手行礼,“云朴子见过侯爷。”
“宫使顾大人客气了。”李普冷淡的说道。
前朝昭宗创立神陵司,与神策军互为表里,后期都落入宦官集团的控制之中。
前朝末年,江淮地区对朝廷还保存一线效忠,顾云朴当时是朝廷正而八经派到升州节度使府出任监军使的宫使,同时名义上也是神陵司在江淮地区的都总管。
只不过神陵司在江淮潜伏的密谍队伍,一直都受吕轻尘、李普等人直接控制,而吕轻尘、李普等人名义上受顾云朴的节制。
前代末帝在洛阳为梁太祖诛杀宣告前朝的覆灭,天佑帝率淮南军渡江,占据升州,顾云朴曾想着带领神陵司在江淮地区的人马投附大楚、投附天佑帝,最终在李普、吕轻尘用计逼迫下,归隐茅山。
晃眼已经十七年过去了,没想到年近七旬的顾云朴面色红润,一副仙风道风的凛然模样。
面对李普的冷漠,云朴子微微一笑,说道:“侯爷在溧水好不容易打开一些局面,如此看来也只剩狼狈南撤一条路可以走了。”
不管云朴子是否有落井下石的揶揄之意,李普内心满心苦涩,看向青袍老者眺望山下的佝偻身影,欲语又止。
他不想留在群狼环伺的溧水,要跟着往南撤,但要怎么撤
他收编过来,从岳阳讨得秋湖军旗号的三千精锐兵马,差不多有近三分之二,都是溧水诸家子弟直接统领编伍的私兵部曲。
在安宁宫的威胁下,投附的溧水诸家或许会选择跟随他们西撤,但这么一来,他们三千兵马簇拥着近两万家小南撤,与乌合之众的赤
第四百一十三章 南撤(二)
领系白巾的骑兵队仿佛汹涌淌急的河水撞到石崖上,在一座溪河畔滋生茂密的树林前,平稳地分成两支,往树林两翼绕去。
追击过来的的禁军骑兵,仿佛凶恶的猛虎从后方扑过来,他们没有理会从树林东翼绕往东庐山的那支骑兵队——东庐山方向有南撤的秋湖军主力,有近两千骑兵能够快速出动,不是他们这股不到百名骑兵的斥候队伍所能惹的,他们贴着树林西翼追击出去,死死咬住往西南方向逃跑的那二三十名白巾军骑兵。
赤山军最初领系汗巾,是要区别皆穿楚军衣甲的敌我,之后也保留下将汗巾系在领间的习惯,南衙禁军、楚州军也习惯将赤山军称为白巾军。
七八十名禁军骑兵满心想着今日要能斩下十数颗白巾军首级,所得战功能叫他们狠狠吃香的喝辣的一番,嘶喊着备加摧动麾下的战马,兴奋的挥舞着手里短矛长刀,也有人将背后的长弓取下来,就等着再拉近些距离,便抽出箭矢,搭弓射去。
禁军骑阵的侧翼暴露出来,埋伏在树林子里的伏兵,端起弩从树丛里朝着禁军骑阵便是一通齐射,接着第二队、第三队的伏兵举弩上前,一排排弩箭破空攒射又急又密,仿佛风声在树林的边缘响起来。
嘶杀声四起,惊得禁军骑兵狼狈不堪、顾此失彼。
有匹马连同后背上的禁军骑兵一头摔在地上;另一匹战马前蹄一折,脑袋扎进草从里。
眨眼间,像蝗群密集的弩箭便将**名禁军骑兵打下马来。
其他的禁军骑兵不知树林时伏兵虚实,仓促间只能往外侧躲避,在狂奔中挤作一团,拉开距离后看到树林里闪烁的枪头矛簇,怕有上百人埋伏其中,当下只能掉转马头,往身后那条溪流的上游逃去。
韩东虎提控疆绳,率领所部骑兵转身回追过来,另一侧的骑兵队很快也转回过来跟他们会合。
两百多只马蹄在暴雨浇淋过的烂泥地里踩踏着,不过,这支骑兵队在外围已经滞留超过两天两夜,人与战马都已经疲惫不堪,真正追击这队禁军斥候的劲头并不大,他们分散出来,主要任务还是想着将一队队从北面进逼过来的禁军斥候马队逼在外围,不去拖慢溧水人马南撤的速度。
他们追出三四里地便回来了,与树林里的伏兵会合到一起,结阵停留在树林的外侧防备着。
韩东虎跳下马,示意那队禁军骑兵已经逃远,让人将那些名被射落下马的南衙禁军身上衣甲都剥下来后他们便撤退。
韩东虎他在草丛间走动,除了敌兵丢下的兵械,也尽可能将那些空射出去的弩箭找回来,冷不防走到草丛深处,身后猛扑上来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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