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臣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更俗
张潜随沈漾走进大殿,看到延佑帝黑着脸坐在御案之后,几名青衣小宦正慌忙的将御案前砸碎的砚台以及笔架、镇纸等其他物件收拾起来。
沈漾只当看不见,走到御案前揖礼道:“沈漾见过陛下。”
“给沈相赐座。”杨元溥生硬的下令道。
沈漾刚坐下,正要回禀鸿胪寺官员与梁使郭端铎见面的情形,便见陈如意又鬼鬼祟祟的走过来说道:“太后与吕宫使过来了。”
杨元溥还在气头上,坐在御案之后不动弹,沈漾则与张漾、陈如意走出大殿,迎接太后及吕轻侠等人。
“沈相怎么不将韩道铭、陈景舟都请到崇文殿来,问一问他们到底跟梁国谈妥了什么,还有什么是需要我们配合好他们唱好这出戏的”太后王婵儿冷眼看向沈漾问道。
“太后欲召韩道铭、陈景舟问策,他们此时也在尚书省,不麻烦派人去跑一趟。”沈漾回道。
“……”王婵儿迟疑了一会儿,挥手让身后的侍宦跑去宫门外的尚书省,将韩道铭、陈景舟一并喊到崇文殿来。
两边就隔一道宫门,一盏茶的工夫过后,韩道铭、陈景舟便通禀走入崇文殿,给延佑帝、太后请安。
杨元溥心头怒气未消,还是在殿里伺候的姜获使了一个眼色,叫小宦端了两只锦墩过来,叫韩道铭、陈景舟能坐在殿中说话——不管怎么说,韩道铭之女韩淑惠在宫为妃,断没有其他人都坐着,却叫韩道铭站着回话的道理。
杨元溥、王婵儿到底是忍住没有怒斥棠邑与敌国勾结之事,对姜获擅自给韩道、陈景舟端座也视如无睹,毕竟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但他们心口的怨气难消,看到韩道铭、陈景舟也不吭声问话,大殿里一时间气氛压抑之极。
“不知陛下、太后相召,有何吩咐”韩道铭等了片晌,才张口问道。
看到陛下、太后都黑着脸不吭声,沈漾也垂眉看着新换的官靴,张潜他连屁股都不敢坐实了,当然更不敢在这种场合随便插话。
殿里侍候的宦官,除了姜获、陈如意颇为自在些外,其他人也都一个个提心吊胆,就怕今天有什么变故,他们沦为迁怒的对象。
临了还是得赐座坐在沈漾下首的吕轻侠,慢悠悠的张口打破沉默,说道:“陛下、太后召韩尚书、陈侍郎过来,是要问一问你们对梁军从棠邑借道过境之事,到底知悉多少”
“吕宫使是问梁使郭端铎从北淝水河乘船一路抵达金陵之事吗”韩道铭装糊涂的问道,“梁使借道入朝觐见陛下与太后,欲两国交好,棠邑也是照朝廷律制派兵护送,这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姚惜水没想到在崇文殿里,韩道铭这头老狐狸,比其父韩文焕还要奸滑,竟然这会儿都敢信口雌黄的狡辩,杏眸怒怨,伶牙俐齿的质问道:
“韩大人真是会装痴卖傻,棠邑与敌梁勾结,前后不仅有六千梁军从棠邑借道前往蔡州,棠邑甚至暗中护送梁帝朱裕归返河淮,你们难不成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人鬼不知吗”
“姚织造原来是要问这个啊,但梁军借道之事,难不成新津侯之前都没有禀报太后与姚织造吗”韩道铭疑惑的问道,“织造局有刺探州县之权,职方司有刺探边境军情之权,难不成新津侯没有禀报,织造局、职方司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前后有六千梁军精锐从南阳借道前往蔡州吗这事怎么能赖到棠邑头上来了”
韩道铭不管姚惜水粉脸涨得通红,在她张口反驳之前,便朝杨元溥说道:
“启禀陛下,七月时棠邑的斥候便发现方城往蔡州南部方向有人马密集通过的迹象,但当时襄北在外围防备甚严,棠邑斥候也无法靠近刺探更多的情报,当时还以为襄北趁河淮混乱之际,有意出兵夺蔡汝二州——韩谦还就这事与微臣、陈侍郎沟通过多次,还想着劝告襄北新得梁州不应贪多,当时却也没有料到会是暗中助关中梁军过境前往蔡州。”
“韩尚书,你信口雌黄,污蔑新津侯,当真以为陛下是三岁小儿好欺”姚惜水气极而笑,没想到韩道铭当着杨元溥、沈漾的面,竟然敢指鹿为马、信口雌黄到这一步。
“姚织造太激动了,韩某人有些浅薄了,就想问一句,姚织造凭什么断定新津侯就没有欺瞒太后、陛下难不成织造局手里确有梁军从棠邑过境,而没有从襄北过境的真凭实据”韩道铭问道,“姚织造也应该知道,韩谦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告诉我这个当大伯的,姚织造要是真有证据在手,也好让我知道有没有被欺瞒……”
姚惜水张口结舌,一时叫韩道铭问住在那里。
这一刻,吕轻侠也眼神凌厉的朝韩道铭看过来。
杨元溥、沈漾这时候皆迟疑的朝姚惜水、吕轻侠两人看过去。
张潜也糊涂起来,他们之前是满心猜测必是韩谦与梁军勾结,但听韩道铭一说,却又觉得未尝没有李知诰跟梁军勾结的可能,毕竟梁军从南阳境内穿过更加便捷、能更加掩人耳目。
而不要说当世为了权势父子手足相残早已经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秘事了,即便李知诰等人与晚红楼同属前朝神陵司一脉,但也并不能意味着李知诰为了个人的权势,就绝没有瞒过姚惜水、吕轻侠暗中跟梁国交易的可能。
一定要说,陛下他自己以及站在他身后伺候的崇文殿内常侍陈如意,又何尝不算神陵司一脉他们的利益何时跟吕轻侠、姚惜水她们完全一致过,陛下跟太后还不是一直都有闹不愉快
再者说了,从临江侯府崛起算起,李知诰与在座诸多人的关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改变;李知诰每次都差不多极务实的选择最利于他自己的转变。
李知诰在梁方想要抵挡赵孟吉、王孝告的反扑,想要好好消化梁州,甚至有谋蜀的野心,他也有与梁军勾结的动机。
毕竟此时蒙兀人占据晋地后,兵锋极甚,换作他是李知诰,即便占据梁州也不会急于插入关中,那暗中与梁军结盟,无疑更符合襄北的利益。
姚惜水一张粉脸涨得通红,这时候才更深刻的理解到什么叫百口难辩。
她当然不可能承认最隐密的那层关系,而此时说织造局、职方司与襄北有着更紧密的联系,能随时掌握襄北的动向,能确认梁军绝无从襄北过境的可能,也不合适。
襄北军与她们勾结联系极密,本来就是杨元溥心头大恨,她此时承认这点,非但不能释清什么,反倒更有可能会被韩道铭再倒打一耙,栽赃她们早已经牵涉到梁军过境之事里。
“真是没想到韩大人话锋如此犀利,”吕轻侠说道,“梁国这次拿寿春、凤台、霍邱三城出来议和,但这三城现在都被棠邑夺得,难道这都不能证实棠邑早就暗中跟梁国勾结吗”
“当然不能,”韩道铭朗声说道,“韩谦早在入夏之前制定好入秋动员十万兵马收复霍邱、寿春、凤台三城的详细作战计划。不要说河淮一片混乱,就算是河淮不乱,霍邱、寿春、凤台也早已经是大楚的囊中之物。梁国此时也定然是看到这点,让出这三城,不过是顺水人情而已,微臣实在是想象不出,韩谦何需背负通敌之名,去换这三城又或者说吕宫使以为这三城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筹码”
“……”吕轻侠见韩道铭、陈景舟有备而来,也难争什么口舌之利,便不再作声。
韩道铭继续说道:“即便形势确有必要与梁军暂时缓和关系,只要时间上能允许,韩谦也一定会先请示朝廷。”
“……”沈漾听到这里,都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过,韩道铭能爬到这个位置,怎么可能为张口胡说八道脸红,朝杨元溥行礼说道:“请陛下明察。”
“棠邑能动员十万兵马,真是好威风啊!”姚惜水忍不住冷笑嘲讽道。
“同样一句话,微臣只是想说明大楚兵强马壮,完全不需要屈膝讨好去换回寿春、凤台、霍邱三城,却不想从姚织造嘴里说出来,却显得微臣居心叵测,这大概是所谓的人言可畏吧,”
韩道铭长叹一声,感慨说道,
“微臣也早就听到朝野之前大肆流传长乡侯篡位之前就与棠邑暗中有所勾结的事情,但事实上呢,助长乡侯篡蜀成功后,新津侯得梁州及旧金州,硖州也并入湖南行尚书省,棠邑得到了什么韩谦明知道参与此事,没有什么利益,但在知道临晋侯在沧浪城决意率诸部入梁州之后,还是第一时间派人劝谭育良率部援蜀。此外,蜀国拿不出二十万缗钱的岁贡,也是韩谦心软,心想蜀国以后也是大楚的藩邦,当多休谅蜀国的难处,最后同意接受渝南一小片不毛之地,除了每年代蜀国出这笔岁贡,还额外从官钱局挤出三十万缗钱支借给蜀国,以便能尽快稳定住蜀国紧张、动敌的局势。韩谦愿意做这些事,说到底凭的是对大楚一片耿耿忠心。微臣以为,要
第六百六十八章 寿诞
第六百六十九章 和议
第六百七十章 末知数
第六百七十一章 寿春
第六百七十二章年
第六百七十三章 决堤
大雪纷纷而下,千余骑兵在青黑色大氅内皆穿鳞甲,纵马驰骋,仿佛银红翻动的浪潮,在新年刚刚开始的元月初五这天的午后,从历阳城北门而出,从青苍山西段的新辟山径穿过,往北方原野逶迤而去。
谁都知道韩谦平时都在历阳城内署理公务,在赵无忌兼领巢州刺史之后,韩东虎任都虞候的侍卫骑兵主力也随同韩谦驻扎在历阳城。
即便蜀国向大楚称臣之后,往淮西输入的西藩战马不再受到之前的限制,但诸镇军都急需新编独立的骑兵营,因此侍卫骑兵都还保持两千四百余人的精锐骑兵编制。
上千规模的侍卫骑兵出城,意味着要么是韩谦远行,要么是北面哪里有出现重大变故,需要侍卫骑兵第一时间赶去增援。
历阳城保留下来,最初是历阳学堂用地,之后制置府的衙署以及诸将吏眷属、家小也都陆续迁到历阳城里定居。
历阳城的居住人口到现在都还没有比较纯粹,但是年节刚过,城里就有这么大的动静,不意味着人心里不慌,也不知道当今兵荒马乱的世道又出了什么乱子。
虽然历阳与金陵仅一江相隔,但历阳城里的住民,对时局世势的变迁要敏感多了。
温博带着两名家兵午后从涟园回到宅子,都没有派人去通知,薛川、曹霸以及他侄子温渊以及他大哥温占玉都闻讯赶了过来。
对温氏归附后,韩谦最基本的要求除了废除奴婢贱籍之外,就是析族析产。
所谓析族析产,也就将传统的、以族主或家主作为大家主族产族务的宗族,拆分为一个个独立的家庭并均分族产,也就是要实质性的废除大家主及嫡长继承的旧制。
如今温博与其兄温占玉也都算作两户,薛川、曹霸他们更是独立出去自立门户,但传统及习惯的力量还是强大,但凡有什么事情,薛川、曹霸等人也都是第一时间跑到温博的屋里商议来——对这种情况,韩谦也不会强人所难的胡乱禁止。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这大过年的,怎么一下子出动这么大规模的侍卫骑兵”三十岁刚出头的曹霸,要比温渊、薛川更坐不住,推开门看到温博在院子里,就大声问道。
薛川、曹霸两人皆是温家家兵子弟,追随温暮桥、温博在军中建立功勋,一度都升到都虞候一级的高位。
罗山守军投降棠邑之后先编为右神武军,但从梁州返回棠邑之后,右神武军的兵卒暂时都解散遣返,与家小团聚,而基层武官则都到指定的中级学堂接受到脱盲及基础的军事知识培训,营指挥使以上的中高级武官则集结到历阳学堂军学院接受培训。
除了温博直接以制置府行军司马兼领军学院副山长参谋军情司副都佥事外,薛川、曹霸、温渊等人都不可避免被塞入军学院接受严格的文化及军事知识培训。
温渊、薛川两人还好一些,曹霸他识字有限,仅能勉强读懂极为简单的信函,突然间要他进行高强度的文化科目学习,早就积下一肚子怨气,整天抱怨是制置府这么做,是有意剥夺他们手里的兵权。
温暮桥、温博多次训斥,还是压制不住曹霸的臭脾气,也令他们多少担心曹霸会祸从口出。
“你们过来就好,你们即日就从军学院结业,年后不用再去军学院培训,作为侍从武官都随我去寿春!”温博说着话,又将家里所用不多的几名仆役、家丁喊过来,拿出一份名单,叫他们照名单前去通知人,天黑之前名单上的人要完成集结,然后出发去寿春。
这份名单上,包括曹霸、薛川、温渊在内,都是右神武军目前被视为有潜力、还继续留在军学院培训的中高级武官,从营指挥到都虞候两级,总计有八十余人。
当然,这次作为侍从武官受到征召的,还有从天平都等部选拔出来进军学院培训的中高级武官一百人。
除此之外,韩谦还刚刚签发军令,要征召各地接受培训的基层武官约五百余人,与中高级受训武官编一支侍从武官骑兵队,要他们以最快的时间到寿春报道集结。
这时候赶上年节,不要说主要在居地地就近接受培训的基层武官了,军学院也有大半的学员因为家小不在历阳,都告假离开历阳与家人团聚去了。
却是右神武军的将官家小,主要归降后主要都在历阳、东湖定居,集结最为便利。
“发生了什么回事”
家丁牵马出门通知其他人,归附棠邑后都颐养宅中或游历山水、不问世事的温暮桥,这时候也忍不住问道。
不管特编侍卫武官骑兵队或是其他名义,韩谦将这么多正在受训的中高级及基层武官进行紧急征召,意味着他极可能要在寿春进行大规模的兵马扩编,而不是有什么事情从现有的兵马之中进行抽调。
淮西的兵马规模进一步扩张,则显然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要不然韩谦何需做打草惊蛇却又虚耗钱粮的事情
温暮桥不知道年前一片平静祥和,有什么理由叫韩谦在这时候突然决定扩军,搞得大家连年都过不好
魏州叛军在荥阳掘堤溃水之事,韩谦也并没有要求严格保密,温博也就直言相告,只是叮属家里人及曹霸、薛川他们不要出去随意胡说。
“梁师雄掘堤溃水,应该是阻挡梁军进攻荥阳,确保河洛东门户无忧,这事自有梁帝朱裕去头疼,棠邑需要这么大反应”温占玉疑惑的问道。
他们之前随徐明珍投附梁国,主要还是攀附强枝的心思,但对梁国及梁帝朱裕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此时直呼其名也没有什么障碍。
不过,在他们的心目中,梁帝朱裕在当世绝对是强者级的存在,并不觉得梁师雄没有蒙兀人的相助,会是朱裕的对手。
他们心里同时也极清楚,眼下河淮西翼战线,对未来中原战局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要是朱裕能抢先收复河洛,则将打通与关中的联络,但梁师雄能不能在蒙兀人的帮助,拖到王元逵、田卫业率先攻下雍州、华州,中原局势则将变得更加恶劣。
在温占玉看来,梁师雄在荥阳掘堤溃水,是守军的一个战术动作,就像韩谦当年在乌金岭暗筑冰坝最后溃冲寿州军。
即便朱裕那边能提前察觉到这一状况,后续也极有可能对梁军进攻荥阳城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很可能会拖慢梁军进攻河洛的步伐,使得关中局势越发的围困,但温占玉看来,韩谦对这一状况有所预料才是啊。
就算没有蒙兀人相助,梁师雄也是梁国名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
“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某些人是不是有言过其实了”曹霸撇着嘴说道。
虽然这些年他在棠邑军手里吃过很大的苦头,但感觉上都不如被送入军学院更令他感受折磨,只要有机会,曹霸还是忍不住会冷嘲热讽一番,温博也极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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