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青筠险些一脚踩空,幸好是青岚手疾眼快扶住了。
凝罗并没有伸手去接殷青黎的那碗粥,而是转头看着殷青筠,嗔了她一眼“多大个人了,平底走路都会摔跤。”
殷青筠盈盈杏眸中似盛着一汪潋滟春色,迈步朝凝罗走去,福身行礼道“是软软的过失,让母亲忧心了。”
凝罗看了眼她眼下的乌青,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苛责她的话,只挥挥手让她快些坐下。
“今儿你便自己在府中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吧,我同永昌伯夫人约了去大佛寺上香,用了早饭就去。”
凝罗握住殷青筠的双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转头训斥了青岚一句“软软身边就你一个贴身伺候的,你竟也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将软软照顾成了这般模样。”
青岚几时见过这样凶巴巴的夫人,愣了片刻,才忙跪下请罪。
殷青筠轻声安慰了凝罗,正要去把青岚扶起来,外头的珠帘却晃动着响了起来,然后走进来一脸愉悦的殷正业。
殷正业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不过只是走到了外间便停住了脚步。
凝罗由玉嬷嬷扶着起了身,对着殷正业含笑温婉地问道“相爷今儿这么早就下朝回来了。”
殷正业一副自来熟的模样,闻声点头嗯了声,走过来坐到了殷青筠的对面,然后随意伸手指了指殷青黎,“你先下去吧,我同夫人还有你姐姐有些话要说。”
殷青黎手里还端着碗粥,被父亲注意到了固然值得欣喜,可又听他一来就要打发自己走,顿时嘴巴一撅,将粥碗放下,转而走到殷正业身前去撒起娇来“黎儿一直听父亲的话在母亲屋里学规矩,如今父亲来了,黎儿正好对你们一起尽孝”
殷正业显然没心思听她啰嗦,皱着眉头冷声道“你如今越发胆子大了,我说话你也不听了”
“黎儿不敢。”
殷正业冷哼了一声,吓得殷青黎肩头一颤,一步三回头也得不舍地退下去了。
凝罗坐回了原先的位置,接了玉嬷嬷递来的玉勺,将殷青黎刚才盛的那碗粥舀了一勺喂进口中,这才问起殷正业的来意“瞧着相爷这是什么好事,竟然对二姑娘如此客气。”
只从凝罗和殷青筠设计了菡芍苑之后,殷正业再没对林姨娘和殷青黎什么好脸色,今儿他却是一进屋将把她支开了,莫非是想说什么她听不得的话。
殷青黎听不得的话,凝罗和殷青筠也未必听得。
总之从殷正业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不是好话就是了。
殷青筠也想到了这一层,跟凝罗对视了一眼之后,也坐下开始喝起粥来。
殷正业见她们都不理他,倒也不恼,而是让一旁伺候的玉嬷嬷和燕儿几个,去将外间小厮手里的东西捧进来。
玉嬷嬷照着做了。
殷正业指着那些宫里头刚下来的赏赐,满面红光,笑得眼角的褶子皱成了一团“这是陛下早晨刚赏下来的。”
“不止咱们府上有,像什么太傅府,义勇侯府,永昌伯府,这些人家也都有。”
“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陛下今儿高兴啊。”
殷正业也不管凝罗和殷青筠理不理他,只顾着将自己想说的一通说完,只是提到皇帝高兴一事上,他仍看不到她们的丝毫情绪变化,便有些怒了。
他用力一掌拍在桌上“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殷青筠面前汤盅与桌面磕出了一声轻响,盅里的汤油也晃了晃,她心里大致猜到了皇帝大肆犒赏是为了什么事,可就是心里堵着一块棉花,半点都不好受。
她重生之后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凝罗放下粥碗,沉静的眸子扫向殷正业,“相爷喜欢自说自答,我和软软又岂好打搅了你的乐趣,再说了,相爷您本就是来说好消息的,就算我和软软不问下去,您不也还会说下去”
殷正业面上怒色淡了几分,但也没有先前刚进屋时的和颜悦色。
“我晓得你们娘俩心里头看不起我,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今儿一早陛下便颁布的圣旨,立五皇子为太子”
“陈氏,念在你忠心跟了我十几年的份儿,你可赶紧乖乖让青筠去退了跟萧祉的婚事。”
“现在还有转圜的余地,三皇子失去了夺位的希望,咱们还有五皇子五皇子刚被立为太子,定是有许多用得着殷家的地方,加之他对青筠又喜欢得紧。”
“不若顺手推舟,将青筠扶上太子妃的位置上,往后咱们殷府便再也无人可以小瞧了”
凝罗听了他一段豪言壮语,险些没憋住笑出声来,还是玉嬷嬷贴心地端了一杯茶来,她借着喝茶的动作摸了摸鼻子,才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殷正业。
“相爷大清早的来我屋里,难道就是为了说这种小事儿”
殷正业被凝罗的态度弄糊涂了。
小事
五皇子被皇帝立为太子,让殷青筠跟萧祉接触婚约,将殷青筠扶上太子妃的位置,这两三件事到了她嘴里竟然是小事
187:我嫁定了
殷青筠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碗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而后看向凝罗,杏目中对于殷正业所说的事情并无半分惊疑之色。
殷正业觉着眼睛刺痛了一下,怎么她俩仿佛已经对这件事提前预料到了一般。
可分明皇帝思虑了许久,今早突然宣布这个消息时满朝文武都是震惊的,大家都知道皇帝最后一定会选择五皇子,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凝罗面上依旧温婉,望着殷正业轻笑了下,“陛下年事已高,早日定下储君是好事,且无论立嫡立长,都是臣民之福,是天下之福,与殷府并不太大干系。”
殷正业皱着眉头道:“这怎么没干系?”
这怎么会没有干系呢。
萧祉无权无势,却占着殷青筠的婚事,还不如解除了这桩婚事,将殷青筠嫁给已经成为太子的萧桓才是正事。
凝罗不是猜不到他那点歪心思,只是不好当着殷青筠的面儿提起这事惹她的烦,只语气淡淡道:“相爷若是来陪我用早饭的,那便一起吃,吃好了我还约了人去大佛寺上香。”
“青筠是我相府嫡女,你素来疼她,怎么忍心让她去嫁给萧祉那样的废物!”
殷正业此时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让殷青筠做太子妃这件事情。
这事儿本不难,萧桓喜欢殷青筠他是知道的,皇帝也定然会为了殷青筠的后半辈子做打算,她将来是可以母仪天下的人。
可难就难在殷青筠不愿松口。
她若不松口,皇帝也不会做出令她不快的事来。
殷青筠听了殷正业的话,只觉胸口处一顿火气上涌,心道这世上怎会有他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父亲可曾问过女儿的意见?您说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
他怕不是还睡在梦中未醒吧。
他的颜面是颜面,皇帝的颜面就不是了?
萧祉跟她的婚事定了十几年了,眼看就等什么时候挑个吉日商定婚期了,殷正业倒是想转头把她嫁给刚被立为太子的萧桓,这说出去也不怕笑坏人家的大牙,堂堂殷相趋炎附势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
难怪当初萧祉逼宫夺位,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殷府满门抄斩,就凭殷正业这些花花肠子,也不知明里暗里说了萧祉多少坏话。
“我这是为了你好。”殷正业见殷青筠面色如常,瞧着倒像是有戏,不由扯了扯嗓子,摆出一副慈父姿态来:“那萧祉有什么好的,无权无势,若不是当初是大公主做主上门替他定亲,我能将你许配给他?”
“你可知皇室之中若无实权,便等同可以任由旁人欺凌!”
“我这是为你着想,不想你一脚踏进萧祉那个火坑,你往后你若是嫁了他,哭都来不及。”
殷青筠拉下衣袖盖住了手,袖下白腻的手指扶住桌角,脸色越发难看,皱着眉打断了殷正业的话:“父亲您当真是为了我着想?”
殷正业尽量让自己笑得慈爱一些,“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为了你着想,又该为谁着想。”
殷青筠手微微颤抖了起来,胸腔的怒意一路烧到了脑门,若非顾忌凝罗还在,真要跟殷正业吵一架都不算完。
凝罗见殷青筠脸色差到了极点,心里心疼得要命,忙转头让殷正业闭嘴:“相爷若是来告诉我们皇帝立了太子,那我们已经知道了,若是打着别的注意,还是省省吧,软软和三皇子是自幼定下的婚事,那婚旨还在后院祠堂里供奉着呢,相爷想要退婚可有想过陛下的颜面,他不会答应的。”
“只要青筠同意,陛下怎会不答应。”殷正业趁热打铁,“陛下一向疼爱她,反正都是嫁进皇家做他的儿媳妇,嫁给谁不是嫁。”
凝罗默了默。
殷青筠心中嗤笑,嘴边接了一句:“那谁嫁过去不是嫁,殷青黎不也是殷府的姑娘?这种好事女儿自认为高攀不上,不若父亲还是去找殷青黎商量商量吧。”
殷正业老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而后又覆上了一层霭色。
他倒不是没有想过用殷青黎,可上回崔家那事已经被她办砸了。
五皇子是中宫嫡出,将来要做帝王的人,陆家也不会允许五皇子娶一个庶女的,这绕来绕去,又绕回了殷青筠的身上。
殷府嫡女配一朝太子,本就是天作之合。
加之殷青筠又得皇帝喜爱,即便陆皇后不喜欢她,但要是五皇子娶了她便也能得到皇帝的爱屋及乌,陆皇后定是会求着殷正业将殷青筠嫁过去。
她跟萧祉的婚事简直就是拖累。
往日里说起来倒是好听,他殷府的姑娘将来要嫁进皇子府,做皇家媳,可临到头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殷青筠是他手里最值钱的筹码,即便不能用来拉拢崔家,也绝不能便宜了萧祉。
殷青筠轻瞥了眼殷正业那贪得无厌的面庞,又接着说了下去:“女儿既已跟三皇子定下了婚约,便不会反悔,管他是不是太子,我都嫁定了。”
在这话没说出来之前,殷青筠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重生之后的初衷。
上辈子她看着萧祉怎样披荆斩棘登基为帝的,重生之后也一直抱着献殷勤的态度,知道那是她的未婚夫,知道那是将来大周的帝王。
可是如今时局变化莫测,也许将来萧祉不会逼宫夺位,但是这一刻她想嫁给萧祉的心是热的。
不管他将来是称帝为王,还是被陆家欺压,起码他是待她好的,这便足够了。
感情这回事,来日方长。
殷正业突然拍桌而起,“孽障!那萧祉有什么好的!”
满京城的权贵公子,哪个不比萧祉好上千倍万倍,这孽障怎么跟魔障似的偏就认定了萧祉。
殷青筠迎着他暴怒的目光起了身,垂眸随意捋了捋胭脂色的宽袖,眉眼寡淡,言语如刀:“父亲不明白三皇子的好,女儿明白就好了,我不会跟他退婚的,父亲您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殷青筠忽然就把那层看不见的窗户纸捅破了,把殷正业的遮羞布也扯开了,并且桃花面上的柔柔笑意也变得极为讽刺。
188:你是傻啊
殷正业似想不到殷青筠会这般正容亢色地忤逆自己,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满身都带着皇室那股矜娇傲气,屡屡不服管教,让他恨得咬牙。
“你想嫁给萧祉?做梦!”
殷正业气得指着殷青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上回你不愿去崔府,我随了你的意让黎儿李代桃僵,如今这一回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是要拉着殷府上下陪你一块儿去死。”
殷青筠冷笑了声,声音中带着些微的凉意“父亲何必把话说得这样冠冕堂皇,满京城谁不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您到底是将我当作您的女儿,还是拉拢权贵的工具!”
“我喜欢萧祉,你却让我嫁给萧桓?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将来的地位?”
殷正业微有一愣,而后眼底的怒火迅速翻滚了起来,“闭嘴!”
殷青筠扯了扯嘴角,笑得嘲讽“父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难道还怕被人说出来?”
殷正业面色越发阴沉狠厉,“说来说去,你就是认准了萧祉那个废物!”
那萧祉到底给殷青筠灌了什么药。
殷青筠是殷府的掌上明珠,萧祉倒是好打算,攀着殷府得到了几丝皇帝的垂怜,如今却一再阻扰殷青筠改嫁他人。
真是瞎了他当初的眼,才答应了大公主给殷青筠和萧祉订下了婚事。
殷青筠烟罥眉微微皱起,已是不悦至极“三皇子即便做不了储君,那也是大周顶顶尊贵的皇子,父亲可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一边说着她不顾殷府生死,一边自己弄些有的没的幺蛾子,这幅面孔真是令人作呕。
殷正业老谋深算的眸子狠狠瞪着殷青筠,一早上的大好心情尽数没了,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不孝不悌的孽障。
可偏他打不得骂不得,即便她梗着脖子认定了萧祉,他也得跟她和颜悦色,然后皇帝第一个怪罪的人就是他。
殷青筠的性子倔,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曾想倔到了这个地步。
凝罗由玉嬷嬷扶着站了起来,走过来将殷青筠拉到了身后去,“软软说得对,相爷如今是一家之主,言行举止皆是代表着殷府的颜面,若是这种话传出去了,相爷的官位怕也是坐得到头了。”
殷青筠眼眶已泛了红,被白腻如瓷的肌肤衬得更是触目惊心,凝罗心疼得挽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她腕子,接着对殷正业道“相爷若是无事,便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软软惯来胆子小,被你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