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业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风抵霜
就在此时,兰卿睿却叩头道:“陛下千秋鼎盛,怎能轻易怀疑龙体安泰只是现下太子遇刺不治,东宫之位空缺。国不能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储君。”
“若无储君,怎能定四海,安人心想必陛下此次深夜召臣等入殿议事,定是心忧家国,难断立谁为储安国安民。”
兰卿睿顿了顿,余下众臣反应过来,齐齐跪拜:“臣等自当为君分忧。”
兰卿睿这一席话说的天衣无缝。皇帝闻言,不由得低低笑了声。
“那依兰卿之言,那现下谁最有资格入主东宫”
兰卿睿这次却被皇帝堵上了——
他方才一席话就像是踢皮球,面上讨好了圣上,却又把问题不动声色的踢回给圣上自己做决断。立谁为储不是他们做臣下能妄议的事,可先下眼见着皇帝快撑不住了,他能举荐谁
现下谁有资格被立为储君
当年夺嫡,萧锦辉对其兄弟毫不留情斩草除根,他现在哪里去扶人上位
兰卿睿思虑万分,现下说错半个字都对前朝有天翻地覆的影响。太清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没人敢于现在妄论立储。可跪于兰卿睿身后的穆钰却忽的开口:
“启禀陛下,曾时诸皇子因不贤为太子殿下所废为庶人,自当无德入主东宫。依臣拙见,储君当是择贤而立,现下臣有一人选,却不知陛下圣断如何。”
兰卿睿闻言,心中暗道不妙。
穆钰素来与齐王交好,现下定是要举荐齐王登基。若是齐王登基,兰家便再无能力插手后宫。且齐王能力才华出众,绝不会如现在这位皇帝一般做个甩手掌柜。他更不可能如同娃娃皇帝,任凭朝臣把持。
若真的齐王上位,那现下朝局势力必将会重新划分,届时穆家真就叫一手遮天。
皇帝瞄了眼穆钰,缓缓道:“穆卿请讲。”
穆钰对皇帝再度一拜,沉肃道:“臣下认为,齐王萧厉煜品德出众,所治辖之处风调雨顺,百姓和乐衣食无忧。现下应择贤而立,应此臣举荐齐王。”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瞌上眼后忽的笑了笑:“齐王啊他是个有才华的。”
福禄见皇帝疲乏不堪,忙递上参茶给皇帝提气润喉。兰卿睿狠狠的看了眼跪在自己身后的穆钰,却瞥见了同样在看着穆钰的沈言夏。
入殿之前沈言夏拉住自己说的话忽的炸开在兰卿睿的心底。他忽的起身对皇帝施一大礼:“陛下,臣以为冠军侯之言有所偏差。”
皇帝低头呷了口福禄端着的参茶,微微抬手示意兰卿睿继续接着讲。
“古往今来,皆是嫡长子继承。若是无嫡,则为长子继承。现下虽诸皇子不贤无德为储君,可皇帝并不是无嗣!”
“齐王再有才华,亦是皇室旁系,乃为臣。现下陛下有直系继承人,为何不依祖制,立九殿下为储君”
兰卿睿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唯定国大长公主同安国公楚凌云对视一眼,气定神闲。
萧锦棠闻言,心头蓦地漏跳一拍,他看向定国大长公主,见之不动神色甚至唇角不经意微微一翘,只觉背后冷汗
新皇登基穆后垂帘听政
一夜之间,玉京宫城白幔高悬。清晨之时,晨钟未响,京城戒严。圣上驾崩之事转瞬传便大周全国上下。
此时正逢初春,应当是万物复苏雪破云开兴兴向荣之时,但宫城内外尽是哭丧之声。灵帝倒是龙驭宾天撒手的爽快,可留下萧锦棠和一众朝臣面对大周国祚将尽的市井流言。
民动如烟,人心似水。自古最难掌握之事便是人心。且不说大好春日万物复兴碰上皇帝驾崩多乱民心。就算算上不久前的春龙祭,皇帝祭典吐血昏倒,民间便是流言四起压制不住。比起宫城内外哀恸哭声不绝,民间却道皇帝十余年不上朝无德到连上天都看不下去才将之收了。明是国丧,却反有一种死的大快人心之感。
国之根本在于民心,灵帝倒是秉着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精神。眼睛一闭就将身后的烂摊子丢给了萧锦棠。
萧锦棠久居深宫,虽依附太子多年但也没学到什么所谓的治国邦策,甚至连发蒙也未有过。萧锦辉不是傻子。他需要的是一个没脑子依附自己的皇弟,最好还能听话的当一把刀子。留给萧锦棠与外界接触的机会除却刺杀几近于无。
萧锦棠除却从东宫所知的消息便再无了。他本以为即便是权臣当道,可也是效忠于帝王的朝臣。但现实很快破灭了萧锦棠这些幻想,很快他就会发现,这些权臣所效忠的的确是大周江山,但这皇座上坐着的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党争的砝码和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傀儡。
灵帝说的没错,制衡群臣是稳定帝位的砝码。但换言之,若是君王无法服众也无亲信,那他也会成为权臣手中的砝码。
天下为棋,从无掌局者之说。众人皆是棋子。
彼时太清殿里,众臣皆跪。萧锦棠骤然继位,心中虽有恐惧迷茫但更多的却是胸口中抑制不住的热血激荡。
十年隐忍,一朝为皇。萧锦棠年仅十五,便是身处深宫饱尝人情冷暖权术险恶,可终究有一份少年心性。更何况无人能对肱骨之臣下跪和九五之尊无动于衷。萧锦棠看着他们臣服于自己脚下,万岁相呼,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了身而为皇的荣耀于责任。
可这些骤然的热血沸腾在次日清晨便被现实浇灭。萧锦棠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些权臣不是些好相与的,可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些权臣是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萧锦棠明白兰卿睿选择自己是为了自己依旧能控制朝政。而定国大长公主似乎也是为了维持政局稳定推了自己上位。他本以为最起码自己身侧会有定国大长公主这个亲信。然而现实却是定国大长公主将自己推上皇位后便继续隐居公主府并不打算继续插手朝政。
萧锦棠发觉,自己虽身为皇帝,做的事跟先皇并无两样。而自己的预感也像是印证一般,他将献上他所拥有的一切。从此之后,他所拥有的便只是这个皇位,其中苦楚,唯有自己品尝。
国丧之事,兰卿睿携和礼部将一切都打理妥当,过程井然有序,而萧锦棠似乎连奏章都不需批阅。只消兰太师站在一旁执御前朱笔代为批阅即刻。不过三日,大周更朝换代,只等一月后举行登基大典。
后宫之中应是哭丧哭的最厉害的。为先帝哭的倒没几个人,多的是那些先帝宠妃们为自己哭的。她们好容易躲过了宫中明枪暗箭和萧锦辉的株连,本以为可以受享太妃尊荣,却未逃过殉葬遗诏。
当年为争一时之宠费尽心机。殊不知已忘了伴君如伴虎之理。兰卿睿奉遗诏赐前太子生母贵妃姜氏、淑妃王氏殉葬。三尺白绫一杯鸩毒见证了朝廷变更。
二妃自尽时萧锦棠也去了。历代帝王宠妃所居的披香殿前,珠钗环佩委地。昔日宠冠后宫的姜贵妃披散头发一席白布盖着便了却一生。此情此景,又何其像十年之前棠棣阁那一幕。
转眼间已是五月春末夏初。国丧已过,钦天监择吉日正式举行登基大典。
大周历五百九十三年五月初九周炀帝萧锦棠于玉京城宣政殿行登基仪式。且因钦天监所言,登基前夜星辰异动,众星作麒麟之样对入紫微,乃破而后立之兆。故自此改年号为麟棠,即日起行新年号,始为麟棠元年。
承先帝遗诏,忧国力空虚,劳万民心力。故新帝登基仪式从简,故不设置龙辇游帝都之礼。
饶是如此,宣政登基之礼却不可少。
时逢天光晴明,万里无云。朝鼓鸣钟后百官由午门入列,宣政殿外各级官员以官阶品级次第排列开来。自午门起,五千羽林军着盔持枪列队至宣政殿前。禁军皆着玄甲白翎,甲胄之上流光黯黯。
且羽林军阵中,每五人一距便有一士官着银甲戴红翎,手持印有大周皇帝徽记的殷色飞龙旗肃立。殷色飞龙这本是大周开国皇帝萧彻的帅旗。飞龙扬旌便是萧氏大军出征之时。萧彻一生征战无数,终一统中原建立大周。故而殷色飞龙便成为了皇帝的专属旗帜。每当新帝登基,便升此旗。意味着新帝继位破旧立新,同时告诫新帝为皇即是征途。
殷红旌旗展扬,午门外的鸣鼓声声回荡在宫城内外。众臣肃然不言,待得朝鼓礼毕,见萧锦棠身着玄衣纁裳,头戴玄玉冕,身后随着先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们行至宣政殿前。
阶陛两侧逐阶站上的是当朝四品以上的大臣及诸位皇亲贵胄诰命夫人。而皇亲队伍的最前列并列站着的是当朝新帝亲妹明仪长公主萧锦月和定国大长公主萧丽华。阶陛尽头处则站着负责宣礼的礼部尚书。见萧锦棠已至阶陛下,礼部尚书整装肃容高声道:
“圣上进殿——”
羽林卫听得命令,拄枪于地,齐齐半跪,甲胄摩擦声色铿锵。群臣肃拜道:“臣等觐见圣上——”
汉白玉铺就的阶陛直达宣政殿。那里是这个国家权力的最中心。一切的明争暗斗都围绕着宣政殿中那把至高无上的龙椅展开。萧锦棠暗中握拳,透过眼前冕旒望去,那阶陛上的云龙石雕在阳光之下仿若真如龙卧云间,似要凌云而起,直冲九霄。
阶陛总共九九八十一阶。萧锦棠一步步的踏上云龙阶陛,四周大臣均肃拜于地不敢抬头瞻仰圣颜。兰卿睿楚凌云等辅政大臣紧随萧锦棠身后。宣政殿前,辅政大臣也次第跪下。萧锦棠顿了顿,看了眼身后。
浩浩天地间,魏巍宫城下。帝王之旗猎猎招展,万人齐跪。山呼万岁。
他昂首看向前方,却见宣政殿内,那鎏
鸣悠携令上殿初遇锦月
殿外声浪如潮,似玉京城中百姓也于此时膜拜山呼,向天祈祷家国太平,国祚绵长。
依照礼制,新帝受礼后应抬手示意礼部尚书宣旨平身以示帝王宽容恩德。可就在礼部尚书正欲宣旨平身时,却忽见一帜紫底墨色麒麟大旗迎风展动,以携风卷云之势自午门掠来!
圣上登基之日,全玉京城中戒严禁马。又是哪等狂徒竟敢于宫城之中纵马而不被巡防营和这五千禁军所阻宣政殿外观礼的众臣皇眷皆纷纷看向那胆敢于登基大典上纵马入宫的狂徒。可人未到旗先至,无论是谁看见那面旗帜时,皆无人能抑制住心头震畏之情。
紫底墨麒麟乃是镇朔军军旗,亦是大周镇国公楚氏家徽。楚氏先祖曾是大周朝开国元勋,乃大周开国皇帝萧彻结义兄弟。军功卓著,满门忠烈,代出名将为大周守土开疆。而这面军旗,则象征了无上的功勋与荣耀。
而大周以武立国,虽现今朝堂之上重文轻武,但太祖皇帝遗命却无人敢忘——
凡持将军令者,无论何时何地,皆可纵马带刀上殿,以报军情。战令如山,不可延误。
马嘶长吟,只见那传令官着轻甲披黑袍,身负长弓。一手执军令一手掌旗自午门纵马而来。他于宣政殿外广场下马,自马鞍侧解下一个黑布包裹。
这包裹似极贵重一般。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将包裹解开,露出里面所装的物什——
那竟是一个人头大小的象牙盒子!
象牙自古便是奢侈之物,连大周皇室都没的有几件象牙制品。这珍贵的兽齿听闻只有海外才有且极难捕猎。传说中远在海外的大象高如小楼,重逾万斤。连北燕最好的烈龙马在它脚下也宛如蝼蚁。每捕一头大象,至少伤亡上百人。
而西魏是三国之中唯一临海的国家,且海中变故也是险象环生。西魏商人远洋出海十有九不回,但若有一根象牙上岸,甚价比半座城池。
传令官双手捧着那象牙盒,大步向宣政殿走去。待行至云龙阶陛前,锵然跪下,将象牙盒高举过头顶,朗声如洪钟:“昭武校尉陆鸣悠,奉明威将军之先行令,携礼参见陛下!”
这时站于外殿的诸位大臣和皇亲国戚们才真真看清了这位昭武校尉的模样。只见他虽着轻甲黑袍,但细细一瞧就能发现他甲胄上还黏附着些许未擦拭干净的血污飞尘。想来此人亦是一路快马加鞭自战场赶回玉京。
众多目光注视着这位昭武校尉,其中也有萧锦月的一份。
这是萧锦月第一次见到陆鸣悠。她只觉连天上的阳光都追随着少年的脚步,他的步伐是那么的矫健、像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冲进了自己的心扉。
那紫色麒麟旗就像是天边忽来的紫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着英武不凡的少年披着黑袍向她走来。明明隔得那么远隔着那么多人,她却觉着他身侧似有金尘旋落。她感觉心跳蓦地加快,从未有过的热血冲入了四肢百骸与少年身上蓬勃的朝气产生共鸣。
萧锦月久居深宫,十三年来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人。幽幽深宫十三载,她和兄长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伴随她的只有萧锦棠和几位棠棣阁的宫人。
她自幼看惯了宫中人心险恶,也受足了宫人的不屑和冷脸相待。无人视她为公主,就连路上的宫人都道她是个累赘。
现她为新帝亲妹,赐封号明仪晋为长公主,萧锦棠更是为了她打破规矩,让她搬进了宫中风景最美的临晚殿居住。一夜之间,她从一个命如草芥的公主一跃成为这个王朝最为尊贵的几个女人之一。登基大典前,她的宫室前放满了诸位皇亲大臣送的礼物。那些当年对着自己冷嘲热讽的宫人则心怀畏惧的跪倒在殿外乞求她的原谅。
今日登基大典,她刚踏进宣政殿外广场,便有一堆不认识却自称跟自己沾亲带故的朝臣皇亲前来巴结,看了更是令人心生厌恶。
而这位昭武校尉策马而来。虽是一身风尘,但只远远一见,便能感受到男儿的意气风发威武不凡。他虽官阶低微,可面对诸位重臣皇亲,却丝毫不惧。即便是跪倒于地,亦是不卑不亢。
现他就跪在云龙阶陛下,离得近了,萧锦月才看清陆鸣悠的长相亦是不俗。逆光之下,少年将军露在轻甲之外古铜色的皮肤上尽是刀痕,可见此人悍勇血性。瞧他身量已和成年男子并无一二,但眉眼还未彻底长开,纵然五官深邃眉宇飞扬,但怎么都带着两分稚气,像是雏鹰一般。
萧锦月侧过头想要更仔细的打量陆鸣悠,一旁的定国大长公主见了,心底一下便知了萧锦月那些少女心事。见她朱唇微抿,隐带笑意。便低声问道:“明仪,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萧锦月还未反应过来,一面看着陆鸣悠一面脱口而出:“这真是好生英武的少年。”
话一出口,萧锦月才醒悟过来这是在登基大典上,而见问自己话的人是定国大长公主,更是面上赮然,不敢再看陆鸣悠。
而此时,礼部尚书正为难的不知所措。登基大典上纵马上殿,此事大周开国近六百余年来今儿还是头一遭。而宣政殿内,兰卿睿不屑的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凌云,心道这明威将军可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如此目无礼法命人纵马上殿,此行往小了说是少年意气,往大了说便是恃功而骄也不为过。
见楚凌云面无表情。兰卿睿心下冷哼,只等着圣上起疑楚家,自己再往圣上哪儿参一本,再等个十年定国大长公主也不行了的时候,楚家衰落也不过顷刻。
自己已是帝王之师,真真的一人之下,只要掌权于手,四大家族终只有兰家能享万世荣耀。
诸位朝臣皇亲都还跪着,萧锦棠正欲发话先平身再受礼。可不曾想一旁凤座珠帘却撩开了一线,穆太后竟无视君王威严,抢先道:“既是楚少帅特意恭贺圣上登基之礼,那还不快速速呈上来”
穆太后说着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楚凌云,方才伪装的欣喜之情转瞬消失殆尽。
“只是……不知能让少帅动用将军令也要于登基大典之上令部下纵马入宫送的礼究竟是什么呢”
她放下了珠帘,华艳的护甲轻掩朱唇,笑意难藏:“这真是令哀家和皇帝好奇呢。”
萧锦棠侧目看向珠帘之后,见穆太后冷笑宴宴便知楚穆二家不和已昭然若揭。一个是将门忠烈,一个是新兴贵族且又掌握了大周最为精锐的骑兵。楚家兵权一削再削,穆家一吞再吞,难怪两家相看生厌。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