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迫天子,劫掠百姓,滥杀无辜,发掘陵墓,焚烧宫室。种种恶事,董卓全都干了,又哪里说得上以德辅政
若论用兵打仗、军中威望,当世宿将之中,皇甫嵩可谓首屈一指。只是一旦涉及到朝政,他立即变成另外一人。
昔日灵帝病危,意图解除董卓兵权,董卓抗命。皇甫嵩的从子皇甫郦,曾劝他当机立断,铲除董卓,他却以向灵帝请示为由,错失良机。
但这件事情,终究让他与董卓结怨。
后来董卓专权,关东群雄兴兵讨伐,皇甫嵩在关中坐拥三万精兵。董卓为解除后顾之忧,征其出任长安城门校尉。
京兆尹盖勋、军中长史梁衍,都曾劝说皇甫嵩起兵反董,又被皇甫嵩以韩遂叛军在后拒绝,将兵权拱手相让。
结果皇甫嵩刚入长安,就被李儒派兵软禁,并打算诛杀。其子皇甫坚寿与董卓素有交情,星夜兼程赶往雒阳,为其求情,这才保得一命。
但在董卓心中,对皇甫嵩仍有怨愤,这才有让其躬身行礼之举。
“呃呵呵呵哈~!”眼见皇甫嵩当面服软,董卓不由纵声大笑。
直到此时,董卓心底对皇甫嵩的不满,才算真正放下。
156 若得此宝 他日不得善终 下
孙坚得到传国玉玺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大军留驻在雒阳城西,同时分出千余人马前往颍川,以豫州刺史之名,征调当地民众,自行筹备粮草。
不久,纪灵率数千残兵灰溜溜地从渑池归来,在城东驻扎待命。
眼看将到四月底,后将军袁术突然驾临,并派人请孙坚前往纪灵营中议事。孙坚留孙策、程普守营,带着韩当、黄盖、祖茂来到城东赴会。
袁术设宴招待,席间谈起董卓败走长安,场上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袁术含笑问道,“听说前些日子,文台在城中得到一件宝物,何不拿出来让大家欣赏一下”
“宝物”孙坚心底一惊,强作镇定道,“将军说笑了,京师内外,如今只剩一片废墟,能有什么宝物”
“嘉德殿南,甄官井中;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袁术悠然道,“此事刚刚过去十日,莫非文台就已忘了”
袁术说得如此笃定,显然早已知情。
孙坚明白军中出了内鬼,矢口否认道,“将军所说,孙某确实不知。”
“进来罢”袁术见状,扬声大喝,就见帐外进来一名军士。
袁术目视孙坚,问道,“打捞之时,是否有此人在场”
孙坚淡淡瞥了那军士一眼,不屑道,“当今世上,多有厚颜谄媚、造谣生事之徒,在将军心中,莫非孙某所言,还不如一名小兵可信么”
“孙将军还请交出宝物,免惹祸事”纪灵在一旁按剑喝道。
孙坚暗中戒备,面露嘲讽道,“董卓手握西凉精兵,天下震怖,孙某不曾有过半分胆怯,纪将军自比董卓如何”
两人在董卓面前,胜负相差悬殊。纪灵一听,顿时面红耳赤。
袁术见状,知道不宜强来,问道,“文台方才所言,可敢发誓”
当世之人,不管内心如何思量,表面上大多十分看重誓言。
孙坚显然并不愿与袁术翻脸,当即指天为誓道,“孙某若得此宝,私自藏匿,他日不得善终,死于刀箭之下”
此誓一出,袁术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暂时罢休,放任孙坚离去。
“主公,那可是传国至宝,难道就这么便宜孙坚”纪灵心有不甘。
孙坚虽然立誓,但在纪灵眼里,却依然认定传国玉玺在其手中。
“孙文台数次击退董卓军,又收复东都雒阳,声望日隆。”袁术叹息道,“仅仅一名小兵,还不足以让其身败名裂,如今只能另寻良策。”
倘若纪灵之辈争气一些,事情又哪里会变得这般麻烦袁术心里的这一番想法,却又无人可以述说。
“董卓军据险而守,河南遍地荒芜。”纪灵斟酌道,“主公,此地恐非久留之所,不如退回南阳为上”
“本将也有此意,伏义,你且下去安排。”袁术微微颌首,又抬手一挥道,“其他人等,全都退下吧”
“诺”众人领命退下。
眼见场上只剩下袁术,帐后转出一人,正是河内张成。
“传国玉玺,必在孙坚手中。”张成语气笃定,转而叹息道,“此子自称孙武之后,虽然难辨真假,但兵法谋略、武艺气运,全都不凡,实在可惜”
“可惜”袁术讶然问道。
“孙坚若能为公路所用,不啻于韩信之于刘邦。”张成面露憾色,继续道,“可惜此子野心勃勃,早生异志。既然如此,免不得要设法让他应誓”
张成言语之间,杀机毕露。
“董卓、吕布,个人武勇已是顶尖强者,领兵陷阵更是骁猛过人。”袁术略感泄气道,“二人却都败在孙文台手下,要动此子,谈何容易”
其实,袁术本来没有这么悲观,但纪灵、俞涉在渑池一战,几乎刚一照面,就被吕布率部冲垮,连带着孙坚在他心中的印象,也变得不可战胜。
“此事公路无须多虑,于师兄自会筹划。”张成悠然笑道,“到时候,你只需见机行事、坐收渔利即可。”
长安城,太师府。
董卓派人召来左中郎将、高阳乡侯蔡邕,以事咨询。
“府中有人以孤比作太公,宜称尚父。”董卓面露矜色,向蔡邕问道,“依伯喈之见,是否可行”
太公,即周朝姜子牙,被周武王姬发尊为尚父。尚父的涵义,与后世的干爹称呼相似,但特别针对帝王而言。
“如今明公威德虽高,但比起姜太公来,还有不足。”蔡邕劝阻道,“等到关东平定,天子车驾返回旧都,再来讨论此事,也不为迟”
董卓沉默片刻,颌首道,“伯喈所言有理,此事就暂且作罢”
蔡邕为天下大儒,曾与卢植等人一起修撰东汉观记,该书自班固开始,百来年间续撰不断,记载光武帝以来的朝堂大事,是名副其实的正史。
一年多来,董卓十分礼敬蔡邕,数迁其职,除了树立典型、笼络人心外,也有拉拢蔡邕,以美化自身的史书形象。
所谓青史如钩,兴亡由人,无论左丘明、孔仲尼,还是司马迁、班固,在编修史书时,不仅受限于自身见识,且多少会带有一些个人的喜恶在内。
只要是人,就难免限于见识、喜恶以及利害立场,无法做到真正的公允。蔡邕兼通文学、音律、书法,情感异常丰富,就更难抛开个人喜恶。
故而人生在世,求学观史,绝不可以拘泥于一家之言。
“太师英明”蔡邕见董卓从善如流,衷心赞颂道。
“此次迁都,百万之众涌入关中,民心未定。”董卓沉吟道,“孤有意让人清查吏民,凡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尽皆严加惩处,以正世风。伯喈意下如何”
当世儒林、朝廷,俱都以孝为先,董卓此言占尽大义。至于何谓孝、何谓不孝,自然由位高权重者来决断。
蔡邕一听,欣然道,“太师才德兼备,可谓国之栋梁”
“呃呵呵呵哈”董卓得到蔡邕认可,不由纵声长笑,“既然如此,此事孤就交给司隶校尉刘嚣去办”
司隶校尉自汉武帝时设立,虽名为校尉,权势却极大,下可缉拿民间盗贼,上可监察京师百官,远胜各州刺史。
刘嚣为汉室宗亲,能够出任此职,显然颇得董卓信任。
董卓军旅出身,办事雷厉风行,当即派人召来刘嚣,将此事交代清楚。
接下来旬日之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地,不断掀起腥风血雨,凡有符合董卓所述者,全都诛杀,财物没官。
刘嚣又向董卓建言,民众检举有功。此令一下,邻里、同僚之间,多有因私怨而相互诬陷者,冤死之人,数以千计。
此后数月,关中人心惶惶,百姓道路以目,远非蔡邕所料。
157 虎踞龙蟠 只有兴亡满目 上
转眼之间,又是数月过去。
秋分时节;涉县,黑山学苑。
山长书斋之内,陆翊、张燕、珞伽、史阿齐聚,正在议论当前局势。至于韩龙,已在数日前离开此地,赶往荆扬。
“半月前,袁绍借公孙瓒南下之机,与沮授、田丰等人里应外合,逼降韩馥。”负责刺探军情的史阿首先道,“袁绍自领冀州牧,表韩馥为奋威将军。”
他说到这里,叹息道,“耿武、闵纯不愿投降,被当场斩杀。”
数月前史阿出使冀州,曾得耿武相助,才见到韩馥。虽然最终结盟未成,但两人之间,多少有了几分交情。
“袁绍外宽内忌,韩馥那条命,也未必保得住。”张燕不屑道。
事到如今,韩馥的生死,其实已经无关大局。但韩馥曾因黑山军出身而拒绝合作,自然让张燕心中不满。
史阿继续道,“袁绍又表周昂为豫州刺史,出兵攻占孙坚名下的阳城;奇怪的是,袁术却让孙坚南下鲁阳,另派公孙越前去与周昂作战。”
“那袁绍无心讨董,对背后偷袭盟友,倒是热衷得很。”珞伽冷哼道。
当初被袁绍首先算计的,正是陆翊、珞伽等人,若非曹操示警,只怕凶多吉少;第二个被算计的,是冀州牧韩馥;如今轮到破虏将军孙坚了。
“袁术此举,未必没有借刀杀人、一举两得的意图。”陆翊沉吟道,“倘若公孙越在阳城阵前有所闪失,公孙瓒与袁绍必然势不两立”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孙坚功高震主,此前袁术就曾断其粮草,如今董贼西去,若让孙坚夺回豫州,建立基业,只怕会让袁氏兄弟寝食难安。”
袁氏兄弟固然存在矛盾,但二者优先针对的,均是能征惯战的外人。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史阿肃然道,“子羽,南华夫人、于吉布局深远,处处领先一步,时不我待啊”
说到开民智、兴民生、捍民利,墨家当仁不让,可谓世间表率;但一旦涉及到帝王权谋、合纵连横,如今看来,却又远远不如公羊阁了。
“师兄所言极是”陆翊沉声道,“当前各方势力,有望与袁氏抗衡者,首推董卓,其次孙坚、公孙瓒。”
众人知他言不止此,全都凝神静听。
“董卓本为国贼,且退居关中,以观虎斗,不可合作。”陆翊继续道,“孙坚与我等素不相识,也先排除;与公孙瓒结盟,当是目前的最佳选择。”
公孙瓒与韩龙相识多年,曾为生死之交;数年前管子城外,又蒙陆翊率部救援,双方有着极好的合作基础。
“大首领,因对待异族的态度迥异,公孙瓒与幽州牧刘虞一向不和。”张燕肃然道,“刘使君名重天下,不可与之为敌,这点还需提醒公孙瓒。”
“张将军此言有理。”陆翊点头认可,转而又道,“另有一人,虽在袁绍阵营,却对其十分不满,近日派来使者,想与我等合作,意在东郡太守之职。”
场上三人一听,都有些惊讶。
“方悦”陆翊见状,扬声喝道,“去东苑将使者带过来”
片刻之后,一名男子衣着布衫,跟随方悦来到斋外,独自踏进门来。
“子孝”珞伽、史阿不由惊呼出声,来人竟是曹纯。
“各位,久违了”曹纯揖手为礼,肃然道,“如今袁绍虽为盟主,却因权夺利,与董卓并无二致孟德兄长欲取东郡一地,静观其变。”
东郡隶属兖州,紧邻魏郡、河内、陈留等地,与黑山、朝歌对魏郡形成夹角之势,曹操这个选择,意义深远。
“东郡太守王肱平庸无能,袁绍初得冀州,北部未稳。”曹纯继续道,“若陆大人兵出朝歌,王肱无法抵御,孟德兄长假借救助之名,东郡唾手可得”
曹操屯驻怀县一带,对于毒分兵朝歌之事,自然十分清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史阿欣然道,“此事可行”
曹操这番谋划,与袁绍夺取冀州的方式,几乎完全一样。
袁绍虽然已得冀州,但西有黑山军,北有公孙瓒,东有青州黄巾,南有袁术、公孙越,自顾不暇,为巩固后方,将东郡交给曹操的可能性极大。
张燕虽然不曾与曹操打过交道,但对其事迹多有耳闻,此时听到这番谋划,更是目露赞许,附和道,“妙极了”
“只恨不能亲上战场”珞伽叹息道。只要能够削弱袁绍,她自然全力支持,可惜子女被公羊阁作为人质,否则直接领兵进攻魏郡,岂不痛快
陆翊见状,决然道,“既然如此,就让于毒领兵东进,配合孟德兄。”
“于老四麾下不过万人,可让他虚张声势,诈称十万。”张燕补充道。
这一套对宿将虽然无效,但对王肱这类庸才,却极为有用。张燕最初跟随黄巾张角,后来带领黑山军纵横河北多年,大小数十战,可谓深有体会。
陆翊对此并无异议,当即让张燕下去详细部署,曹纯也随之离去。
眼见场上只剩史阿、珞伽,陆翊沉声道,“师兄,小弟心怀顾忌,做不到放手而为,有些愧对先人”
就当前局势而言,在北连公孙瓒、南结曹操的同时,倘若陆翊率黑山之众,直捣魏郡,则极有可能击溃袁绍。
“子羽无须自责”史阿劝慰道,“我等既然走上仁者之路,又岂能以大义之名,置至亲骨肉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