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之日;长安一带。
李傕、郭汜等人率大军渡过灞水;同时,樊稠、董承收拢右扶风残部,跨过渭水。双方在长安城外会师,合兵一处,计有八万人马,号称十二万。
东部灞城门外,西凉军将领齐聚,让军士喊话,要与王允、吕布会面。
“此等鼠辈,不值一见!”司徒王允听到禀报,断然拒绝。
吕布闻讯,登上东城楼墙,放眼望去,但见城下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刀矛林立,杀气腾腾;反观己方,并州军还好,叟兵大多面露惧色。
“哼~!”吕布暗中调动无双劲气,怒哼一声,有如惊雷平地炸响,“并州吕奉先在此,谁人上来答话?”
吕布这一登场,气势无双,并州将士全都齐声欢呼。叟兵对吕布不大了解,但见到这番情景,也都面露钦佩之色。
“吕将军!昔日太师待你不薄,为何听人蛊惑,无故犯上?”西凉军中一骑策马上前丈许,身上隐有光芒闪烁,语声宏大,正是张掖郭汜。
吕布见状,神色一动。继华雄之后,想不到郭汜也突破炼神、成就绝顶!莫非残忍嗜杀,竟是一条武者捷径?
“董卓举止越制,实非臣子所为;残杀民众,致使人心尽失!”吕布肃然道,“此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太师纵有不是,也非吕将军所能评判!”郭汜早得贾诩指点,转而道,“且我西凉十万将士不过奉命行事,又有何罪?朝廷竟要尽数诛杀!”
吕布当即驳斥道,“一派胡言!朝廷何曾下过如此诏令?”
“若非如此,我等上书请降,朝廷为何不准?”郭汜质问道。
这话一出,吕布顿感难以回答。背后始作俑者,本是司徒王允,但事到临头,此人却龟缩不出;如果他推到王允身上,无异于自乱阵脚。
“各位倘若当真无辜,何不进城面见天子,自行辩白?”吕布沉默了片刻,这才沉声大喝道。
“我等读书虽少,却非愚蠢!”郭汜神色不屑道,“吕将军这话,实在太看不起我十万凉州将士!待我等攻下长安,自当到天子驾前申辩!”
“攻下长安!攻下长安!”
“面见天子!面见天子!”
在贾诩等人的组织下,西凉大军齐声怒吼,宛如惊涛骇浪,穿云裂石,震耳欲聋,远远传入长安城中。
攻心之计!张辽看得心中一凛。
西凉军远来疲惫,倘若攻城不克,士气必然大挫;但是不来攻城,则又失了锐气。经郭汜这么一闹,本是无可奈何的亡命之举,顿时变作理直气壮。
其中真正的缘由,还在司徒王允昏聩无能,生生逼反西凉众军。
而且郭汜故意制造凉州、并州人的对立,无形之中,也在分化瓦解长安守军。吕布一方深知西凉军虚实,李傕一方又何尝不知城中守备力量。
“众家儿郎,随我等围住城池!”
“誓败并州军!败吕布、擒王允!”
众军吼声过后,李傕、郭汜等人一面大喝,一面调拨军队。言辞之间,再次针对并州军,背后显然有高人谋划。
西凉军步骑各占一半,数量上更有绝对优势,当下也不着急攻城,由李傕、郭汜、张济、樊稠各领一部,在狂乱的马蹄声中,分赴城池四周。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如雷震动,滚滚不绝。
超过十万只的马蹄同时践踏地面,没有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想象此举带来的震撼。且不说城墙上亲眼目睹的守军,就算远在城中的居民,也感到房屋不断晃动,似乎正有地龙翻身,恐惧异常。
安门大街,吕府。
沧月带着司马貂、杜玉蝉,住进了最靠里的一进院落,只有极少的情况下,才会与阎妍短暂共处。
至于高顺、秦谊,在附近另有居处,司马貂、杜玉蝉偶尔前去相聚。
“少主,董卓既已伏诛,王司徒为何横生枝节,搅出许多是非?”杜玉蝉难掩心中疑问,“如今大军压境,我等身在城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她跟随沧月多年,虽然说不上无恶不作,但杀人放火、勾引强者的事情,一直没有少干;不过,若要为此搭上自家性命,却难免心有不甘。
“嗯哼~!”沧月眸光流转,嫣然笑道,“诛杀董卓,并非我等真正目的。董卓既已身死,倘若西凉众军不乱,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汉家天子?”
西凉军善战,朝中又有皇甫嵩这等宿将,加上满朝公卿辅佐,以天子刘协的聪慧,未必不能整顿朝纲。但这样一来,公羊阁的谋划自然落空!
只是那种结果,公羊阁怎能接受?
司马貂心底震惊,与杜玉蝉对视一眼,有些不忍道,“西凉军本就残暴嗜杀,如今以复仇为名,入寇关中,只怕破坏之巨,尤甚当初迁都长安!”
去年迁都途中,河南百万之众,折损过半;东都雒阳,同时毁于一旦。
“中原户口,足有四千余万。”沧月不以为然道,“为天下苍生之计,付出数十百万性命作为代价,有何不可?”
在沧月心里,百姓户口,或许只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
道家先贤老子在《道德经》中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话放在沧月、于吉等人身上,再是贴切不过。
高举“为天下苍生”旗帜,行事却不择手段,甚至草菅人命。正因为有这种“圣人”的存在,才导致人心崩坏,社稷发展反复,难有真正的进步。
这一番道理,司马貂、杜玉蝉自然不懂,只是出于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两人心中略感不忍而已。
“倘若城破,我等如何脱身?”杜玉蝉再提此问,显然更担心自身安危。
三人武道修为虽然不低,但在数万大军之中,即使骁勇善战如吕布,倘若没有赤菟这等良马,也不敢说就一定能够突出重围,何况旁人。
“小蝉,你这胆量,可真是越来越小呢!”沧月淡淡瞥了杜玉蝉一眼,“倘若说到生死,我这少主的性命,比起你来,恐怕略微金贵一些哩!”
“小蝉急不择言,请少主责罚!”杜玉蝉一听,顿时花容失色。
“还真是失礼呢!”沧月轻声叹息道,“当年在碎叶城掠走公输阙,不想该老软硬不吃,结果一无所获;不得已让你嫁给秦宜禄,为何也不见成效?”
“此人或许早有察觉,或许当真并无秘密。”杜玉蝉惊惧道,“七河义从、碎叶刀之事,据秦宜禄所言,不在知与不知,而在能与不能!”
杜玉蝉刚在董卓一事上立下大功,立即就被沧月借机敲打。
司马貂心生同情,委婉劝道,“少主,根据温县的情况来看,陆子羽训练骑战,无非令行禁止、军士体能、实战勇气,外加骑术,不见其它秘密。”
当初司马一族找上陆翊,以粮秣食盐换得对方练兵,背后的推手,如今看来,显然是沧月、司马貂等人。
“嗯哼~!”沧月展颜笑道,“是真是假,带出去试试便知!”
174 六月围城 马蹄声狂乱 下
轰隆~!轰隆~!
数十上百架投石车,不断抛掷出巨石、油罐,狠狠地砸向长安城头,落地之处,土石崩裂,血肉横飞,状况惨烈。
哒哒哒~!哒哒哒~!
嗖~!嗖~!嗖~!
一队队的西凉精骑,借着投石车的掩护,轮番从城下疾驰而过,与城楼上的弓箭手对射;一面掩护飞桥、冲车前进,一面消耗守军的有生力量。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长安城高厚足有七丈,换算为后世的单位,大约有十六、七米,相当于五、六层楼高,加上宽阔的护城河,若以云梯攻城,难度大得超乎想象。
单是打造合适的攻城云梯,就需耗费极长的时间;等到蚁附攀墙攻城的时候,更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伤亡!
但在贾诩的谋划下,西凉军并未采用云梯蚁附攻城的战法,而是以远程直接配合渡河破门,轮番上阵,充分利用西凉军的骑射本事、人数优势。
轰~!
张辽接连掷下两块礌石,将冲在最前方的敌军冲车砸得稀烂,又随手抄起大弓,“嗖”地一箭射出,城下一名悍勇的西凉军侯应声跌落马下。
从早晨开始,这已经是西凉军的第七波攻势了!以张辽的体力,也感到有些疲惫,倘若敌军一直保持如此汹涌的攻势,长安城恐怕很难守得住。
庆幸的是,自董卓迁都西来之后,长安城中武库甲兵、弓弩箭矢的数量,全都十分充裕,战前准备的礌石、滚木、金汁,也还足够使用。
真正的问题,在于可战之兵。还不到一天时间,仅是张辽负责的东城,伤亡的西凉军士目测不下两千,自己一方的损失,大约是对方的三分之一。
当~!当~!当~!
伴着远处传来的鸣金声,西凉军如潮水一般轰然退走。
“看来这班龟孙也扛不住了!”旁边走来一将,神色疲惫,正是侯成。
“让儿郎们轮流用饭!同时统计伤亡,伤重者送往城中救治!”张辽一边沉声吩咐,一边关注着城外的动静,“看这规模,西凉军投入的兵力不下三万,不知道其它方向战况如何?”
侯成唤过几名军侯和叟兵首领莫苏,将张辽的军令传下去,又回过头来道,“管它哩!只要守住东城,不让西凉龟孙破入东门,就是你我的功劳!”
吕布麾下诸将,若论悍勇,侯成排不进前三,但此人毕竟曾在边地作战多年,胆气过人,在这种局势下,想的不是生死存亡,而是立下战功。
“哈哈哈~!”张辽一听,不由纵声大笑。所谓兵是将之胆,将为兵之魂;侯成这一番话,虽然粗俗,却能极大地鼓舞身边守军的士气。
“将军!”
正在闲谈之间,北边传来一阵响动,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吕布带着一队陷阵卫走了过来,沿途军士纷纷恭声问好。
无论朝堂公卿、中原世族如何看待吕布,在并州将士眼中,温侯吕布无疑是大家的骄傲,甚至胜过司徒王允;有如太师董卓在凉州军心中的地位。
张辽、侯成见状,急忙迎上前去。
“此间伤亡如何?”吕布问道。
“具体数量还在统计,目测超过六百。”张辽拱手禀报道,“西凉军来势极为凶猛,战法也极不寻常,依末将之见,只怕背后有高人指点!”
“哼~!”吕布举目眺望西凉军营,沉声道,“非但如此,敌军虽然四面围城,西、北方向却是佯攻,唯有东、南方向投入重兵,居心何其险恶!”
又见攻心之计!
“自昨日阵前对话,敌军就一直针对我并州军。”张辽明白吕布言下之意,建议道,“将军不妨抽调部分禁军,与我并州儿郎混合作战?”
“文远之意,与本将不谋而合。”吕布目露赞赏道,“调兵一事,本将已经着手安排,有禁军千人正从北城赶来!”
“将军英明!”张辽、侯成齐声道。
“此战虽然敌众我寡,但长安城坚墙厚,似今日这等攻势,绝不可能持续太久。”吕布环顾左右道,“决定胜负的根本,恐怕还在双方的士气!”
当时作战,军中折损一旦超过十之三四,就变得极为敏感。西凉军举旗反攻,不过为了自家生存,更加禁不起消耗,否则很容易发生营啸。
到目前为止,西凉军在整个战场上的折损,已经超过四千。按照目前的攻势,不过旬日左右,就会达到崩溃的边缘。
正是因为如此,李傕、郭汜等人的所作所为,才特地针对并州一方,以起到分化瓦解长安守军的目的。
“敌军中有高人坐镇,李傕、郭汜等人也是宿将。”张辽担忧道,“今日的凶猛攻势,更像是一种试探,眼见难以讨好,只怕另有诡计!”
“诡计?”吕布浓眉一皱,反问道,“倘若易地而处,文远可有良策?”
“对长安这等坚城而言,若论攻城器械的威胁,首推投石车。”张辽沉吟道,“城南不远就是秦岭,山中不缺木石;若敌军多造此物,则长安危矣!”
“秦岭与长安相距数十里。”侯成忍不住插嘴道,“若要伐木运石,必然耗费许多时日,敌军人马众多,每日所费粮草不可计数,怕是无法支撑吧?”
说到这里,侯成嘿嘿笑道,“若拼消耗,岂能与我等相比?”
诛杀董卓之后,从郿坞抄出大量物资,其中粮草更是堆积如山,之前都转移到长安城中,足够支撑两年以上。
“并非这么简单!”张辽摇头道,“董卓曾迁河南户口充实关中,西凉军一时攻城不下,必然分兵劫掠郡县;城中粮秣虽然充足,但士气必然大挫!”
长安城能够容纳的人口,其实十分有限,不少军士、居民都有家眷亲属留在城外,零星分布在关中郡县,倘若遭遇西凉军劫掠,后果不堪设想!
吕布一听,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董卓麾下,除‘魔士’李儒外,另有武威贾诩,有毒士之称,眼前西凉军中的谋主,必是此人无疑!”
他这一番话,看似与张辽所说毫无关系,实际上却是一种佐证。有“毒士”贾诩在敌军营中,张辽能够想得到的,对方又岂能想不到呢?
张辽显然听懂了,顿时陷入沉思。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侯成的脑子难得灵光了一下,“车骑将军皇甫嵩就在城中,将军何不找他商议?”
皇甫嵩出身将门世家,叔父皇甫规为凉州三明之一,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太守,久为边将;他本人则平黄巾、破王国,可以说是当今第一名将。
无论凉州军还是并州军,对皇甫嵩都很敬服,可惜不得司徒王允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