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带兵打仗、冲锋陷阵,李肃能力一般,但察言观色、曲意逢迎的本事,纵然未入绝顶,也不下于一流巅峰。
“恭喜董太师贺喜董太师”貂蝉吐气如兰,娇声恭贺。
“呃呵呵呵哈”董卓忍不住纵声大笑,倏忽停下,转而问道,“对于此事,司徒王允的态度如何”
“王司徒亲自带人筑起高坛,只等太师前去受封。”李肃恭声道,“雨水连绵已久,却偏在今日放晴,正是天意”
当时世人大多迷信天意,朝廷之上更不例外,偶尔天时、地理出现异常,总要找出应兆之事;反之,若要图谋大事,也必然会找出征兆祥瑞。
“哈哈哈你小子如此识趣,回头孤就赏你一个执金吾”董卓神色欢畅,转头望向貂蝉,“既有这等喜事,美人儿可要一同前去”
“朝堂大事,倘若女子参与其中,反而不详。”貂蝉心里早知究竟,不由嫣然笑道,“太师自行前去即可,奴奴留在坞中恭候尚父回归”
“呃呵呵呵哈”董卓又是一阵大笑,伸手揽过貂蝉,“波”地亲了一口,轰然站起身来,惦着粗有十围的肚子,大喝道,“来人,摆驾进京”
郿坞距离长安城,虽然不过二百余里,但车辇不比快马,等董卓一行赶到城西茂陵一带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以后,早有吕布、董璜前来接应。
说起来确实奇怪,沿途天气一直晴朗,一到茂陵,却忽然开始刮起北风,呼啸声中,护陵古木纷纷摇曳,偶尔更有枝叶断裂,随风而去。
董卓掀开车帘,眉头一皱道,“北风大作,这主什么征兆”
眼前正是立夏时节,东南风盛行,忽然出现北风,难免让他心生疑虑。
吕布一听,心底暗凛。
“太师精于军事,久掌征伐,如今将为尚父,尤在天子之上,非北风不能显示神威”李肃见状,张口胡诌道。
“伯父纵横沙场多年,何必为天气大风所惑”董璜自幼跟随董卓,只信手中刀兵,从来不信什么鬼神。
董卓一向也是无法无天的人物,否则也干不出屠杀民众、发掘陵墓的事情,只不过在权力场上浸淫久了,难免有些患得患失、疑神疑鬼。
听到董璜这话,想起京师大军都在自家人手中,董卓不由放下心来。
董卓一行往东渡过渭水、沣水,又有朝中百官出迎。此时正是清晨,董卓的车辇也不停留,径直驶入章城门,刚到未央宫外,又见天狗食日。
原本虽然有北风呼啸,却是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这时候天色忽然黯淡下来,竟似夜幕提前开始降临。
“恭迎太师”
董卓刚生出一丝疑惑,就听辇道两旁数百禁卫齐声欢呼,震耳欲聋。身处其中,董卓顿时生出一种刀兵在手、江山我有的豪情,再无半点疑虑。
往里穿过北掖门,天空已经完全黑暗,仿佛到了深夜。幸亏宫中准备齐全,早有内侍点起灯火,伴着墙外呼啸的北风,平添几分肃杀之气。
“杀”
大喝声中,李肃忽地举矛刺出,长矛直透车帘,只听“铿”地一声,被董卓袍服中的铁甲挡住。
“奉先何在”董卓大惊之下,伸手抓住矛头,同时四下环顾。
“哼”
吕布怒哼一声,全身真气火焰升腾,掌中方天戟光芒大盛,连人带马化作一道火龙,瞬间掠过车辇。
轰
车辇应声碎裂,董卓猝不及防,生生受了吕布全力一击,只觉得五脏六腑如遭雷噬,庞大的身躯凌空飞出,重重跌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
“奉旨讨贼”吕布凛然大喝。
与此同时,混在禁军中的陷阵卫趁乱出手,将董璜斩落马下。
董卓自知今日必死无疑,不由破口大骂,“狗贼,竟敢如此”
“太师,这就上路吧”李肃一剑斩下董卓的头颅,拎在手中。他刚才抢先出手,差点坏了大事,现在更是迫不及待,要立下些许功劳。
吕布见状,目光一寒,正巧旁边主簿田仪、驾车仓头趋步上前,他大戟一挥,顿时将两人斩杀当场。
眼见随侍车辇的甲士蠢蠢欲动,吕布蓦地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宛若龙吟,在长安城中远远传开,伴着浑身火焰真气,看上去有如天神下凡。
啸声方绝,吕布掏出诏令,大喝道,“奉旨讨杀董卓,余者不问”
咣当咣当
场上的甲兵再无斗志,全都扔掉手中长矛刀盾,肃然而立。
170 北风乱 夜未央 下
等到日食完全结束,天色大亮,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期间,高顺、张辽等人率数千并州人马从安门入城,擒下李儒、徐荣、胡轸,将未央宫牢牢掌控在手中;黄琬则率部及时封锁了十二座城门。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甚至超乎王允等人想象。董卓被诛,不但京师百姓欢呼雀跃,就连禁军将士也都喜出望外,并不做任何抵抗,纷纷乞降。
宫中禁军,大多出自昔日雒阳北军、西园各校。王允以皇甫嵩为征西将军,让其统率禁军,与吕布的并州军一同西进,欲趁董旻不备,袭取郿坞。
与此同时,王允命李肃将董卓尸首弃于闹市,满城通告;又召集百官齐聚司徒府上,设宴同饮,以示庆贺。
酒宴上,文武百官全都喜形于色、弹冠相庆,唯独左中郎将蔡邕喟然长叹,王允远远瞥见,眼底隐有寒光闪动。
正在这时,尚书杨瓒进来通报道,“百姓听闻董贼身死,全都歌舞于道,饮酒庆贺;李肃令人将大烛置于董贼脐中点燃,脂流于地,烛火不灭。”
“活该”
“大善”
场上众人一听,纷纷叫好。
“哎”
就在这时,席间传来一声叹息,显得极为刺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蔡邕以袖拭面,神色之间,难掩悲哀。
王允见状,勃然变色道,“董卓可谓国贼,几乎灭亡汉室,今日伏诛,乃是举国幸事。诸君都在为此欢庆,唯有蔡中郎发出悲叹,不知何故”
蔡邕官居左中郎将一职,所以王允以蔡中郎相称,摆明要公事公办。
“蔡某一时感怀董卓知遇之恩,不觉叹息,请王公见谅”蔡邕揖手道。
“蔡中郎身为汉臣,岂可因其私恩,反而为董贼伤痛”王允大怒道,“如此举止,与那逆贼有何区别来人啦与我拿下此人,押入廷狱”
众人一听,全都大惊失色。按照旧例,一旦收入廷狱,几乎就是死罪。
“蔡某虽然不才,却也知晓大义。”蔡邕起身谢罪道,“怎会背国向董愿受黥刖之刑,只求苟全性命,续成汉史,以赎今日之罪,请王公成全”
旁边司空淳于嘉、尚书仆射士孙瑞等人纷纷出言求情。
王允不听,执意让人将蔡邕押走。
太尉马日磾出列道,“伯喈旷世逸才,深悉汉事,若能续成汉史,当为盛事且素有孝行传世,若因小过而坐罪受诛,岂不让天下士人大失所望”
当时论人,以孝廉为首。
蔡邕年少时事母至孝,远近闻名;他与族亲关系也都极好,品行备受乡里称赞;后来校书东观、授业龙门、秘言七事,更是名播海内,天下皆知。
“此言差矣”王允肃然道,“昔日武帝不杀司马迁,任其作史,遂有诽谤之言流传于世。如今国运衰微,朝政错乱,怎可让佞臣执笔于幼主左右”
“倘若留其作史,不但无益于宣扬圣德,反而会让我辈受其非议”不等马日磾再说,王允神色冷然道,“我意已决,马公不必多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全都意兴阑珊,纷纷告辞而去。
刚出司徒府门,马日磾就长叹道,“王公这般作为,恐怕难有后代传承了善人为国之楷模,史书为国之经典,灭模废典,怎么可能长久”
次日一早,蔡邕即被鸩杀在廷狱之中。消息传开,朝野俱惊。
皇甫嵩、吕布抵达郿坞的时候,董旻毫无所知,正在坞中安享酒色,宗族满门老少当即尽数被诛,但史道人、貂蝉、董白全都消失不见。
这三人并无兵马实权,皇甫嵩不以为意,吕布则是装作糊涂,并没有派兵追拿,都把精力放在抄家一事上。
结果抄得黄金两三万斤、白金**万斤,绫罗绸缎、奇玩古珍堆积如山。
中平六年八月,至初平二年四月,历时两年又八个月,董卓败坏朝纲,祸乱百姓,危害之大,远甚于黄巾之乱。
董卓及其宗族被诛身死,非但不是乱世的结束,反而只是一个开始。
董旻麾下数万人马,大部为西凉士卒,其余为皇甫嵩旧部。前者听说董氏一族覆灭,跟随樊稠等人逃散;后者约有万人,都主动向皇甫嵩请降。
郿坞之事一了,皇甫嵩、吕布押着所获财物返回长安城。
按照事前的约定,吕布得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名义上与司徒、尚书令王允共秉朝政。
光和七年岁旦,吕布在关中与沧月缘定十载,至今八年过去,终于得偿所愿,两人虽未举办婚宴,沧月却应约嫁入吕门之中。
吕布志得意满之下,对朝政生出更多热情,独自来到司徒王允府上,正巧尚书仆射士孙瑞也在当场。
王允一见吕布,当即笑道,“听闻奉先新得一美貌女郎,不留在府中享受温柔,怎么反而来找我这老头子”
这一番话,王允说得客气,其实暗藏玄机。其一,对吕布府中动静,王允本人一清二楚;其二,朝堂大事,并非吕布一介武夫可以插手。
吕布毫无察觉,郑重其事道,“董贼虽然伏诛,但西凉军精锐尚有数万,由牛辅、董越、段煨等人统领在外,不知司徒打算如何处置”
士孙瑞听得神色一动,他今日来找王允,也是为了这事。
“除董越外,此辈并无大罪,原本打算赦免。”王允沉吟道,“但众人追随董贼日久,终有恶逆之名,倘若特赦,反而让其生疑,并非良策”
这番话说出来,不但吕布满脸懵懂,士孙瑞也觉得异常费解。
“西凉军素来悍勇,人数众多,如果将其逼上绝路,后果不堪设想”吕布久经沙场,自有评判,“请司徒三思”
“奉先为何胆怯”王允神色充满自信,“董卓有暴罴之能,尚且被你我所诛,牛辅、董越等辈,不过豺狼鹰犬,必然闻风丧胆,何足道哉”
“呃”吕布被王允一激,不好作答,转而建议道,“所抄董贼财物甚多,可否将其赐予朝堂公卿、军中将校以便凝聚人心,防备万一”
“董贼财物,劫掠自天下民众,岂可随意赏赐”王允断然拒绝道。
吕布生性高傲,如今又以功臣自居,被王允连续拒绝,面上隐有怒气。
“温侯所虑者,无非西凉余部。”士孙瑞见状,开口道,“皇甫嵩威望甚高,何不让他安抚西凉众军,屯驻陕县同时派人联络关东,以观其变。”
“仆射这话,大有道理。”吕布赞同道,“西凉与关东矛盾已久,倘若不能自保,反而容易生出祸患”
“此事不可”王允摇头拒绝道,“关东兴兵讨贼者,都是我辈中人。如果留守险阻,虽然安抚了西凉众人,却难免惹关东群雄生疑”
“哼”吕布大怒,拂袖而去。
眼见王允如此刚愎自用,士孙瑞大失所望,也起身告辞离开。次日一早,士孙瑞主动上书,以无功不受禄为由,辞去王允刚刚授予的侯爵。
171 狼烟起 尘飞扬 上
半月之后。
弘农郡,陕县;牛辅军营地。
主帐之内,除中郎将牛辅外,另有两名亲信。一人黄须虬髯,敞胸露怀,唤做胡赤儿;另一人身着巫袍,手执龟甲卜签,为筮人君无咎。
“长安陡生变故,太师不幸身亡。”牛辅面带惊疑道,“如今传言不一,或言招揽安抚,或言就地解散;或言尽数诛灭。不知实情到底如何”
牛辅能有现在的地位,主要因为娶了董氏,一向唯丈人董卓之命是从,如今董卓一死,顿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蔡伯喈为天下士人楷模,却因为与董公亲厚而被杀。”君无咎沉声道,“眼下何去何从,将军当有决断”
如今不比上古,迷信卜筮的官、将极少,君无咎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然不希望主将牛辅就此一蹶不振。
“关中陷落,河南残破,我等根基已失。”牛辅难掩沮丧道,“留在陕县一带,难免腹背受敌。不如就地解兵,简装轻骑,潜往西凉投奔韩遂、马腾”
此言一出,不但君无咎面色一僵,胡赤儿也隐隐有些不屑。
“董公虽死,西凉仍有大军数万,且李傕、郭汜等将,全都骁勇善战,何须惧怕”君无咎肃然道,“倘若今日解兵,明日则成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牛辅原来并非这样不堪,但自从河阳大败之后,似乎胆气尽失。
正在这时,帐外有值守军侯来报,“将军,骑都尉李肃率领三千人马,已经进入陕县境内,号称奉朝廷诏令,前来讨伐我等还请将军定夺”
“段忠明屯驻华阴,麾下尚有五千人马。”牛辅讶然道,“李肃不过无名之辈,竟能悄无声息拿下华阴”
从长安到陕县,华阴乃是必经之地。
“据李肃军中放言,中郎将段煨眼见大势已去,主动上书归降。”值守军侯答道,“朝廷并未为难,仍允其驻守华阴,勤修农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