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卓麾下五大中郎将中,武威段煨算得上是一股清流,或许与他年少时在碎叶城的经历有关,他非但不曾劫掠百姓,反而勤修农事,名声极佳。
“呃”牛辅一听,不由有些动心,“既然这样,不如”
“将军不可”君无咎阻止道,“段忠明为故太尉段颎从弟,将军却是太师董公的至亲女婿,在天子百官的心中,二者岂可同日而语”
胡赤儿也忍不住道,“李肃不过趋炎附势之辈,无须将军出马,只需拨给赤儿三千人马,必败此贼”
牛辅沉吟片刻,颌首道,“就依你儿人之言,由胡赤儿率兵出战”
也不知道是李肃实在无能,还是胡赤儿太过勇猛,战事的进展,远比牛辅预想的顺利。双方不过一轮交锋,李肃军大败而逃,退往华阴。
胡赤儿大胜归来,牛辅、君无咎设宴庆贺,正在帐中饮酒之时,一直屯驻在渑池的中郎将董越在营外求见。
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董越是董卓的族亲,但两人的关系却有些疏远。
只因董越残忍好杀,又自恃有些武勇,素以“小董卓”自居,看不大起牛辅,觉得他太过怯懦,有辱董氏门风。
“董尚矩来此,意欲何为”牛辅有些惊疑不定,转而问道,“无咎,可否就地起卦,算一算眼前吉凶”
君无咎一听,正合心意,当即整顿衣冠,来到场中起卦。
“兑下离上。火胜金,乃是外谋内之卦也”卦象一现,君无咎沉声道,“将军,当知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董卓旧部五大中郎将,或叛或降,只剩下牛辅、董越两人,二者均为董氏亲属,又素来不合,必然要分个高低。
眼见卦象如此,得到君无咎提醒,牛辅转眼明白过来,当即沉声道,“胡赤儿,速领一队精兵伏于帐内,待董尚矩入帐,立刻上前斩杀”
“诺”胡赤儿领命退下。
半柱香之后,牛辅亲自将董越迎入主帐,不等董越反应过来,已经被胡赤儿率众围在当中,一通乱刀砍死。
可叹董越一向自诩杀伐果断,却被眼中的怯懦之人抢先诛杀。
董越既死,牛辅当即派出两队快马,持他手令,一往渑池招揽董越部下,一往中牟急调李傕、郭汜等人回援;又听从君无咎的建议,将营中并州籍将士收押,以防众人与王允、吕布勾结叛乱。
王允、吕布、李肃的籍贯,都是并州。时至今日,西凉军不但与关东人互相仇视,对并州人也难以再有信任。
“杀啊”
牛辅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喊杀声,正在惊疑之时,胡赤儿带着数人匆匆赶来,“将军,有人叛乱,放出并州军士,见人就杀”
“君无咎误我”牛辅懊恼道,“可知他现在人在何处”
“后营已经大乱”胡赤儿催促道,“将军赶紧收拾一些细软,趁乱军还未杀到,随我等先逃出营去,再作打算”
等李傕、郭汜等人率部赶到陕县,已经将近芒种时节。此时牛辅早已不在营中,只有几名军司马各领千余人马,在弘农一带依靠劫掠为生。
眼见大势已去,众人商议之后,派出使者前往长安请降。在此期间,关中、弘农两地的消息,经由探马陆续传来
吕布以作战不力为由,将李肃斩杀。
牛辅诛杀董越后,在奔逃途中为胡赤儿所杀,首级被献到长安请赏。
董氏宗族全部被诛,只有董白走脱,目前去向不明;同时消失的,还有史道人、貂蝉、阳翟公主等人。
李儒与徐荣、胡轸同时被擒,后面两人已经投降;李儒的情况却很奇怪,既没有请降,也没有被杀,不知所在。
李傕、郭汜等人正在忐忑不安之际,派往长安的使者赶了回来。
“如今朝堂大权,尽在司徒王允之手。”使者禀告道,“此人以一年内不得两次大赦为由,拒绝接受我等请降”
四月初董卓被诛之后,朝廷赦免了关中的西凉军。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这正是司徒王允不得两赦的说法来由。
此时场上除了李傕、郭汜,还有樊稠、贾诩,四人均为军中校尉。
听到使者回报,李傕与郭汜对视一眼,难掩惊惧道,“太师身亡,诸将或者叛降,或者横死,西有皇甫嵩、吕布,东有朱俊,眼前如何是好”
“不如就地解兵,潜回西凉投靠韩遂、马腾”郭汜曾为马贼,面临不利局势的第一反应就是出逃。
李傕、樊稠一听,都觉得有些道理,忍不住转头望向贾诩。贾诩虽为校尉,却以智谋见长,最得众将信任。
“诸位倘若弃军独行,则区区亭长即可擒拿。”贾诩眼中精光一闪,“理当率部西行,攻打长安,以为董公报仇”
“倘若事成,则奉国家以安天下”贾诩环顾众人,继续道,“如若不成,再从容退走不迟”
贾诩所说道理,其实并不复杂。在形势急转直下之时,能够保持这份冷静,才是他真正厉害的地方李傕等人久经杀场,百战余生,却远不如他。
李傕三人一听,不由欣然赞同。
172 狼烟起 尘飞扬 下
“朝廷拒不赦免,我等当以死相拼!”
“若能攻克长安,可得天下!如若不克,则劫掠三辅妇女财物,西归凉州故里,尚可安享余生!”
李傕、郭汜等人散出上述言论,沿途收拢西凉散卒,刚到郑县,麾下已有大军四、五万,沿途烧杀抢掠,关中东部狼烟四起,尘土飞杨。
与此同时,长安城。
司徒王允自秉政以来,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短短一个多月,昏招迭出,尽失朝野之心。他的种种举动,坐实了太尉马日磾当日的评价。
后世白居易有一句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后面半句,倘若用到王允身上,也非常贴切。
李傕等人举兵西行的消息传到朝中,王允再次干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既未以皇甫嵩为将,也不让吕布出征,反而找来徐荣、胡轸、杨定。
“这群鼠辈大张旗鼓,意欲何为?”王允声色俱厉道,“今日让尔等领兵一万,前去征讨,以赎自家罪孽!”
三人里面,徐荣最擅用兵,威望最高,当即被指定为主将。
皇甫嵩、吕布得知这事之后,不由震惊失色,当即赶到司徒府上。可惜晚了一步,徐荣三人已经率军出城。
“徐荣也还罢了!”吕布扼腕长叹道,“那胡轸出身河西马贼,贪财好色,残忍嗜杀,与郭汜之辈臭味相投,只怕有去无回,反而助长叛贼实力!”
“我等据有朝堂大势,段煨主动请降,牛辅望风而逃;区区胡轸,又岂敢逆流而行!”王允不以为然道,“奉先这话,实在太过多虑了!”
吕布见劝说无用,当即转身离开,回营整顿并州兵马,以备不测。
皇甫嵩冷眼旁观,对司徒王允彻底失望。此一时,彼一时,此人权力熏心,行事毫无章法,若不是愚蠢至极,就是心怀叵测,绝对不可与之为伍。
一念及此,皇甫嵩拱手告辞,回到府中,次日称病不出。
数日之后,徐荣率部在新丰一带与李傕等人交战。正在僵持之时,胡轸、杨定临阵投敌,徐荣猝不及防,当场战死,余部全都弃械投降。
消息传到长安,王允似乎幡然醒悟,迁皇甫嵩为车骑将军,请他负责布防京师。但皇甫嵩以生病为由,婉言拒绝;守城之责,只好落在吕布身上。
安门街,吕府。
吕布招来并州众将,针对京师内外眼前的局势,展开商议。
“形势危急,各位大可畅所欲言!”吕布首先开口道。
“李傕等人收拢士卒,号称十万。”魏越神色凝重,“城中除去我等,另有禁军、城卫万人,加上益州牧刘焉派来的叟兵三千,拢共不到两万。”
双方兵力,大致为五比一,且禁军战力不足,形势不容乐观。
“董卓秉政之时,人马总共不过十万。”张辽显然另有看法,“除去城中禁军,算上逃亡、战损,敌方的人数,应当在五、六万之间。”
“不止此数!”高顺沉声道,“此前右扶风的董军,大多跟随樊稠、董承逃亡,如今李傕、郭汜进攻长安,二者势必会师一处,恐怕不下七、八万。”
曹性抱怨道,“若非王司徒胡乱用兵,兵力怎会如此悬殊!”
宋宪、侯成等人纷纷附和,王允任用胡轸、杨定之举,显然惹来众怒。
“哼~!事到如今,我等与王司徒已是荣辱与共。”吕布对王允虽然不满,却知道自从刺杀董卓那一刻起,早就和王允绑在了同一驾战车之上。
“南城为皇宫所在,又是我等家眷居处。”吕布继续道,“孟扬、子善,你二人领本部人马三千,守住南面三门!”
“诺!”魏越、曹性轰然应道。
“李傕、郭汜自新丰过来,东门首当其冲。”吕布目视张辽道,“文远,你领本部两千兵马,与侯成会同莫苏的三千叟兵,把守东面三门!”
叟人为益州一带的异族,因生存环境恶劣,常应汉廷征召,以作战为生。眼前京师与关东隔绝,唯有汉中连通,这部分人马来自益州牧刘焉。
“诺!”张辽、侯成领命。
“宋宪,你与越骑校尉王颀,共领禁军五千,驻守西面三门!”
早在去年,盖勋就已忧愤而死,越骑校尉一职数迁其人。王颀虽然远远不如盖勋,却也粗通兵事,聊胜于无。
“诺!”宋宪领命。
“成廉、魏续,你二人与城门校尉崔烈,领其余人马,把守北面三门!”
崔烈为关东名士,昔日费钱五百万买得司徒一职,又曾担任太尉。后来因其子崔钧参与讨伐董卓,被捕入狱;董卓被诛后,被授予城门校尉一职。
相比越骑校尉王颀,崔烈几乎就是摆设,因此吕布多派一将。且长安十二门,北面三门紧邻渭水,比起其余三个方向,最不容易遭受攻击。
“诺!”成廉、魏续领命。
“仲达,你领八百陷阵卫,随本将机动作战,支援四方!”
“诺!”高顺拱手应道。
新丰县,骊山脚下,西凉军营地。
李傕大帐之中,出现一名白衣胜雪的公子,正是消失多日的董白。
“属下早就猜到,以小公子之能,既然未被困在坞中,必定安然无恙!”李傕见到董白,不由喜出望外。
“自父亲大人沉迷长生、宠信貂蝉,我就搬出郿坞,住在渭水岸边。”董白神色悲喜难明,“变乱发生,我立即遁入秦岭山中,侥幸逃得一命!”
“如今我等聚集十万大军,正要前去为太师报仇!”李傕欣然道,“牛将军横死,军中无人主持,小公子既然出现,理应担任军中将主!”
“争权夺利,血腥厮杀,我已厌倦多年。”董白摇头道,“若非因为父亲大人,我早就退出中原纷争,稚然叔与我相熟多年,岂会不知?”
在西凉众将之中,与董白关系最为亲近的人,正是李傕。
不等李傕再劝,董白继续道,“我这次东来,本想寻阿姐一家,近日方知陕县变故,如今亲人全亡,也算了无牵挂!或许远去西域,安度余生!”
“碎叶城?”李傕问道。当年董白留恋诸子门学,他最是清楚不过。
“稚然叔懂我!”董白点头道。
“眼下朝廷黯弱,河西多有乱兵,西域早已隔绝。”李傕劝说道,“若无得力人马作伴,小公子不可以身犯险!”
董白虽然一直作男子装扮,却是一名美貌女郎。西凉将士虽多,却都是好色凶残之辈,如今没有了董卓坐镇,倘若同行,或许转眼就会化作盗匪!
牛辅的遭遇,即是先例。
“稚然叔有心了!”董白苦笑道,“我也有此顾虑,故而准备潜往涉县,与陆子羽、夜叉瞳暗中一见,再作打算!”
“若能得到陆氏夫妇相助,当无大碍!”李傕颌首道。
正在这时,帐门有人来报,“东郡太守胡轸在外求见!”
“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日。”董白见状,起身告辞道,“西凉军尽失人心,稚然叔也该早做打算!”
李傕点头称是,将董白送到帐外,目送她消失在远处。
“刚刚离开的人,是小公子董白?”旁边胡轸见状,开口问道。
“不错!”李傕叹息道,“若小公子身为男子,我西凉大军何至于此!”
“听说那貂蝉跟在小公子身边,不知真假?”胡轸眼中幽光一闪。
李傕肃然道,“文才,不可胡说!”
此前董卓宠信貂蝉,并且因此疏远军中将士,惹来不少怨恨;倘若董白与她扯上关系,只怕不但关东群雄,就连西凉军士也会有人穷追不舍。
“那也难说得很!”胡轸不以为然。
李傕面露不快,质问道,“文才来找李某,难道就是为了这事?”
“王允、吕布弑杀太师,西凉将士理应同仇敌忾!”胡轸见状,当即说明来意,“段忠明却置身事外,仍然屯驻华阴,稚然兄就这样放任不管?”
“人各有志,岂能强求!”李傕摇头道,“如今我等身处险境,倘若再生内乱,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段煨官居中郎将,在西凉军中的地位,还在李傕、郭汜等人之上;不但是昔日“军神”段颎的从弟,而且为人清正严明,深得麾下将士之心。
“既然如此,胡某另有要事,需要离开军中一段时日。”胡轸顺势道,“稚然兄如此开明,想来不会拒绝!”
173 六月围城 马蹄声狂乱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