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星穹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圣者晨雷
鸠摩什看了他一眼:“莲玉生法师,你在想什么”
浮图教讲究众生平等,哪怕是师徒之间,也都互用敬称。莲玉生称鸠摩什师尊或上师,而鸠摩什则称他为法师或师傅。
“在想二师兄。”
无论赵和如何否认,莲玉生都坚信他就是自己的二师兄,哪怕是在背后说他,也是一脸尊敬。
鸠摩什合起掌,念了一句,然后道:“你二师兄有夙慧,行事有如风一般,无迹象可寻。”
莲玉生叹道:“这是赤子之心,浮图本性。”
鸠摩什点头道:“虽是赤子之心,浮图本性,但也需有大智慧大力量,方可护持。莲玉生师傅,你看你二师兄,便有智慧与力量。”
莲玉生笑了一下,伸出两只手。他的手从袍中探出,露着两只如玉一般的胳膊。
鸠摩什轻轻拍了他的手掌一下:“力量不在于此,而在于势。”
“势”
“大秦阴阳家所说的‘势’。”鸠摩什道。
他来到大秦时间久矣,聪明好学,又敏而好问,因此大秦诸子百家的学说,他几乎都有所涉猎,并且凡所学者,必能精通。
他合着掌,眼睛看着前方:“浮图教欲兴于大秦,就必须有势啊。”
“上师,为何浮图教……唔,上师非要来大秦呢”莲玉生突然问出一个让鸠摩什始料不及的问题。
鸠摩什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自然是因为大秦有你,有你二师兄这般的弟子在等着我。”
他口中这样说,头却忍不住抬了起来,向着天空望去。
在天空中的某个位置,在那一片区域,十五年前,曾经有一颗绿色的慧星占据。那颗绿色的慧星是在数十年前突然出现于天隅,从那时起,天下万邦,便开始骚动起来。
隐隐有一个传闻,极东之地,大秦之国,将是绿色火焰吞噬整个大地时最后的净土,也将是所有邦国人种的最后希望。
鸠摩什又合起掌,低语了一声。
但愿……那只是一种梦臆或胡诌。
与鸠摩什师徒不同的方向,骑在马上的齐郡守朱融回头看了稷下学宫一眼。
稷下学宫在历城的东北角,而郡守府则在历成北偏西,双方相距稍稍有点远。
朱融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头来,长长舒了口气。
他隐约觉得有些畅快。
他为齐郡守十五年,而孔鲫为稷下学宫山长十五年,两人一直面上和睦,但心中都明白,双方永远不可能真正和睦。
稷下学宫在大秦学术界影响太大,所以齐郡守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监视稷下学宫。
齐郡扼运河要道,关系大秦对江南包括吴郡等渔米之乡的统治,同时又拥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所以齐郡守的权力极大,甚至可以扼住咸阳的粮道,卡住大秦帝国的脖子。
故此稷下学宫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监视齐郡守,勿令其有异心。稷下学宫之所以设有武库,养蓄着超过两千名稷下剑士,为的就是若有事时,这些人可以牵制住齐郡守的野心。
虽然朱融与孔鲫双方关系尚可,但朱融还是从对方那里感受到了压力,现在好了,孔鲫在学宫中“被不能视事”,朱融感觉缚着自己的缰绳稍稍松了一点。
哪怕这个窗口期会很短,短得只有最多一两个月,但朱融也觉得痛快。
只不过……
朱融想到赵和,想到这个少年对自己的生硬态度,也想到他将孔鲫等掀下来时毫不留情的手段。
这是个比孔鲫更难缠些的人物,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隐忍。
而且他将学宫掀成这模样,只怕接下来在学宫之中寸步难行,至少别想象孔鲫那样有足够的声望将学宫的力量整合于一处。
“催促各地,加紧运粮,在一个月之内,必须将朝廷索要的粮食都运到,还有,再次征发各郡青壮,如今还未到农忙之时,应该可以再征发一些人,河北战事紧啊……”朱融向身边的属吏下令道。
属吏躬身行礼,然后催马快马,赶在他之前,回到郡守衙署去传达命令。
他这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群守府,朱融不经意中抬起头,看到路旁酒楼上,一扇窗子正打开着。
这边是东市围墙,那窗子应该是东市所家酒楼的后窗。
朱融隐约觉得有人在那后边看着自己,他不以为意,但他的护卫警惕地看向窗子。
窗子里,管权收回视线,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他喃喃地说道。
在他对面,徐钰同样一脸惊讶:“确实没有想到,赵和竟然还有这种手段……我们推动此事,没有想到却帮了他一把!”
管权冷笑了一声:“我未想到,倒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与这赵和还是初次打交道。徐兄,你没有想到就不应该了,你与公孙凉至交好友,公孙凉的能力你还不清楚无论是剑技还是智慧,都力压稷下,可谓一时之冠。赵和能败公孙凉,手段哪里会差了”
“管行首既然知道这个道理,怎么也会没有想到”徐钰有些焦躁:“看他这样的手段,不是会放过仇人的,我曾经为难过他,没准现在对付我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得先回郡守府,跟在朱公身旁,他总得有所顾忌。”
管权看了他一眼,心里却冷笑
五十、形上形下
稷下学宫。
历城东北隅,稷下学宫足足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面积,若是全部辟成坊闾住人,就算是万户人家也可以挤进去。
因为有充足的地方,所以学宫之中亭台楼榭皆不缺少,还有自己的苑囿。
学宫学子们非常喜欢被孔鲫命名为“莲圃”的苑囿,那里百花常香,泉水淙淙,实在是读书论辩的好所在。
只不过今天清晨,前往莲圃的稷下学子们纷纷侧目,他们平静的读书氛围,被五只横冲直撞的公鸡给打破了。
大伙都认识这被称为“稷下五绝”的五只公鸡。
新任祭酒赵和,昨天在论道坛上,除了软禁山长孔鲫、杀死学正段回,另外还做了两件震惊学宫的大事,其中第二件,便是把“稷下五绝”介绍给众人。
第一件是悬赏千贯以求能够将人指印从物件上显露出来的方法。
儒家的君子耻于言利,可道家、法家还有其余诸子百家却不会耻于言利,就算是那些信任儒家之人,也被一千贯这个巨大的数字震住。这可是十万钱,堆也可以堆死一个人了,若以其购买力来计算,在历城,一千贯足以买上一座两进的院子安家落户,在咸阳,一千贯也足以让一个五口之家过上三年舒坦日子。
故此不少学子都开始琢磨此事,毕竟真要成了,按赵和的说法,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情,也是积善行德的大好事情,做大好事情,还能给自己带来利益,那更是大好不过的事情。
不少人因此觉得赵和这个祭酒,至少是敢任事的。
只不过这“稷下五绝”的出现,让学宫学子们的心情变得复杂许多。
原本见面了都要相互标榜,这位是稷下十剑中的某某某,对面是稷下六骏中的某某,可如今一提起这些绰号,就让人想起稷下五绝来。
学子们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五只鸡,然后望向五只公鸡之后。
在它们的后面,穿得略显臃肿的赵和,正绕着莲圃跑步。
他未曾受伤的右手还不停舞动,偶尔会有稷下剑士注目观看,隐约看出他右手舞动的其实是剑式。
直到将自己折腾得微微出汗,赵和才停了下来,缓步前行。
关注他的学子突然一愣,因为赵和前行的方向不对。
“那是……山长的院舍”有人低声问道。
“正是,山长最喜欢莲圃,所以于莲圃之侧筑一院舍……昨日之后,他便于这院舍中退养,寸步未出!”
学子们目光复杂地看着赵和,看到赵和越来越接近那院舍。
有大胆的学子终于忍不住,上前将赵和拦住:“赵祭酒!”
赵和身边的樊令立刻挡住了这学子,但却被赵和伸手推开:“学宫中有想杀祭酒的学正,却不会有想杀祭酒的学子——你是谁人,为何拦住我”
那学子肃容拱手:“学子宋河,见过祭酒,请问祭酒意欲何往”
赵和笑了起来:“未曾闻学宫祭酒要向学子汇报自己行踪的……不过你既然问起,我也不瞒你,我要去见孔山长。”
宋河眉头微皱:“孔山长至此已声名扫地,祭酒何不饶他一条退路”
赵和哈的一声,摇了摇头:“孔山长当初可没有饶我一条退路,那时我不也声名狼籍,学宫之中人人喊打,甚至还有人险些将我射死么”
宋河默然无语。
赵和昂起头来:“如今学宫里外,应当都知道,我赵和是睚眦必报之人,所以劝说之事,待你学问大涨,能够用道理说服我时再来说吧,或者……你也可能等到你剑技精进,足以在我护卫面前杀我时,再来与我说!”
那学子目光一闪,默默退后了两步,却没有再向赵和行礼。
赵和也不责怪他,只是又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前行。
学子们看着他将“稷下五绝”赶尽了孔鲫的院子。
然后,院门关上,便是守护院子的稷下剑士,也被关在了外边,唯有樊令陪着赵和进去。
众人都是忧心忡忡,以赵和的脾气,带了樊令进去,狠狠羞辱孔鲫在所难免,甚至有可能找个借口杀掉孔鲫。
若真如此,学宫中又出一大丑闻。
但是如今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赵和,哪怕是法家学正韩胜与道家学正庄涵也不成。
他们却不知,进了院子关了门后,赵和便笑道:“恶客来访,不知道孔山长能否赐见”
在他面前,客堂门被推开,一身素衣的孔鲫昂然站在门口。
虽然形容枯槁,但这老头儿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
赵和见他这模样,微微点头:“孔山长还是很精神,如此就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赵祭酒这么挂念我的身体”孔鲫淡淡地道。
“那是自然,孔山长身体好,我才能与孔山长商议有关报复之事。”赵和缓缓说道。
孔鲫神情微微一动,他目光扫过赵和的脸:“报复”
“孔山长难道不想向我报复,不想向让学宫落入如今境地的真正推手报复,不想向令山长失去爱徒的力量报复”赵和连问了三句,然后又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
孔鲫瞳孔猛然一缩。
“孔山长不必惊讶,我的老生之中,郦伏生虽然不为你所认可,但毕竟也是儒家大师,故此儒家经典之说,我也背了不少。”赵和道。
五一、用之何益
“我若迁怒于儒家,那么直接将儒家除名就是,我相信,哪怕是韩胜与庄涵,对儒家除名之事,也只会表面反对,实际上巴不得呢。”赵和冷笑了两声:“我是在救儒家!”
“巧言令色!”
“我倒是奇了,以儒家这么多聪明人,为何会惧与形下院的诸学派进行竞争”赵和反问道:“儒家存在的本意为何,不是为万世开太平么万世太远,我只以眼前有益于民生之事为竞赛,看形上院与形下院究竟谁做得更好,谁若做得好,谁便可以获取超过一半的人力物力支持,这有何不可!”
孔鲫一时无语。
他方才没有细想,只是本能地觉得儒家在稷下学宫中的利益受损,所以才出言反对。
可赵和一个问题,就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不仅错,还让他觉得惊恐。
自己为何会觉得在这种竞争制度之下,儒家的利益会受损,不就是因为在自己心底深处其实明白,在做具体的有益于民生之事上,儒家可能会输给墨家、农家么
儒家是为万事开太平的大学问、大道理,怎么能输给木匠铁匠之徒,输给稼穑田圃之辈
孔鲫想要搬出大道理,强调儒家在维持朝廷格局、安抚人际关系上的作用,但话到嘴边,又化成苦笑。
这些事情,儒家能做得到,法家同样能做得到!
赵和把法家弄到形下院那边,而不是放在形上院,分明是考虑到这一点。
他目光幽幽,看着赵和。
“儒家若万事皆争不过人,那么有何资格成为大秦显学,儒家子弟,又有何胆量喊出罢黜百家独尊儒学”赵和又是问道:“两强相争,更勇者胜,为获胜利,就必须打磨熬炼自己,若是百家皆参与此争,而儒家独不争,儒家必亡。哪怕儒家凭借孔山长等人之力,一时间压制百家,甚至罢黜灭绝了百家,那么儒家不亡于百家,却会亡于外来学术之手。孔山长,方咏负于莲玉生之事,你还不警醒么”
孔鲫身体猛然一抖。
方咏输给莲玉生,难道真的只是在仪态上输了一畴么
事实上,双方论辩之时,莲玉生对稷下学宫的百家学说,特别是儒家学说,极为熟悉,甚至可以信手拈来,以儒家学说来解释浮图教诣,完全做到了自圆其说。相反,方咏对浮图教诣虽然也有所涉猎,可流于表象,出于儒家的自负骄傲,并未更深的研究,故此只能反驳而少有利用。
学问到了孔鲫这个地步,当时是可以确定,方咏输了。
这也意味着和外来的思想竞争之中,儒家折了一阵。
或许今后可以扳回来,但这第一阵,确实是输得无话可说。
面对这种情形,孔鲫犹豫、深思,然后反问:“你这形上院与形下院,就能保证胜过浮图教么”
“我不能保证,但我可以保证,这样做总比什么都不坐要好。”赵和哼了一声:“若不是孔山长你十五年来无所作为,哪里需要我来推动这次革新”
孔鲫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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