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她当时就知道你是流落在外的另一个?”
齐宁点头道:“我相信就是如此。她确定我不是世子,但摸到印记,却可以确定我是双胞胎之中的另外一个。”
顾清涵道:“那她为何没有揭穿?”
“道理很简单,因为当时我对她实在有很大的用处。”齐宁道:“老侯爷早就过世,大将军那时候也刚刚亡故,朝中司马岚开始操控朝政,他要真正控制住朝局,就必定要将曾经与军方渊源极深的齐家打下马,当时的齐家,内忧外患,处于风口浪尖,她需要一个人带着齐家摆脱困境。”
“齐玉虽然是庶出,可终究是齐家的血脉,如果她认定你不是齐家的血脉,为何还要让你承袭侯爵的位置?”
“这就是老太婆阴毒的地方。”齐宁冷笑道:“如果我能够带着齐家摆脱困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如果齐家真的遭遇灾祸,那么自然就由我来替齐家承担灾祸。我当初受伤,需要大光明寺出手相救,而齐玉则需要代替我出家,老太婆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亲自下令让齐玉上山,他那样做,自然不是为了维护我,恰恰相反,她是要保全齐玉,将我置于悬崖边上。”
顾清涵也明白过来:“她是要等灾祸过去,再找机会让齐玉取代你的位置。”
“而且她一定有办法。”齐宁冷笑道:“她或许一直在谋划对我下手,不过那次我率先出手,那应该是她没有想到的。”顿了一顿,才道:“她敢那样做,手中一定是拥有足以掌控局面的力量,姐姐可还记得在她身边的牛头马面?”
虽然牛头马面早就被齐宁解决,但此刻提及,顾清涵美丽的眼眸子还是显出一丝惊恐,轻点头道:“自然是记得。”
齐宁道:“牛头马面一直潜藏在锦衣侯府,听从老太婆的驱使,而那两个人真正的身份,却是大光明寺的人。”冷哼一声:“大光明寺都是出家之人,为何会派两名高手乔装打扮潜伏在锦衣侯府?”
顾清涵叹道:“如果不是被你发现,我也不知道府里竟然隐藏有大光明寺的人。”
“柳素衣临盆之时,大光明寺派了不少人到锦衣侯府待了几天。”齐宁道:“而老太婆身边还埋伏有两位大光明寺的高手,姐姐,你觉得这只是巧合?”
顾清涵微一沉吟,才道:“这中间想必有关系。”
“牛头马面潜伏在老太婆身边,究竟是为什么?”齐宁目光锐利,缓缓道:“我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那是老太婆手中的刀,紧要时候,是用来杀人的。”
“杀人?”
“说得更直白一些,那两人应该就是用来对付世子。”齐宁道:“世子既然不是齐家的血脉,那么他真正的父亲又是谁?皇上应该是知道其中真相,所以才对我心存疑窦甚至是忌惮,而老太婆当然也知道真相,所以她对不是齐家血脉的世子既恨且怕,虽然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下手,但她心里一定存有杀心,所以牛头马面就是她有朝一日用来杀人的刀。”
“那还有一种可能是什么?”
“保护她的安全。”齐宁道:“世子不是齐家血脉的真相,她当然不能透露出去,这毕竟关乎到齐家的声誉,如果世人知道锦衣世子竟然不是齐景亲生的儿子,岂不是成为天下笑柄?”齐宁道:“所以老太婆绝不可能让这样的真相泄露出去。但这其中的真相,显然是让老太婆也心存恐惧,或者说,她害怕有人来报复,所以!”
“你是说,太夫人担心你和世子的亲生父亲会出现报复?”
“我不敢肯定,只是猜测。”齐宁苦笑道:“我所说的这些,只是根据所知的线索串联成合理的解释,但真相是否就是如此,我也无法肯定。不过有一点我很肯定,血脉疑云,与大光明寺是脱不了干系,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情,大光明寺必然是参与在其中。牛头马面潜伏在锦衣侯府,应该不是老太婆自己要求,而是大光明寺主动提出,大光明寺有人担心世子会威胁到锦衣侯府,也担心有人报复,所以才会派出两大高手监视世子的同时,提防有人前往复仇。”
“也就是说,大光明寺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齐宁点头道:“大光明寺忌惮的那个人,是世子的亲生父亲,皇上对我产生忌惮,同样也是因为那个人,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才是我真正想知道的。”
第一四一八章 展翅高飞
紫荆山大光明寺自大楚立国开始,就是皇家佛寺,除了接受百姓香火,朝廷每年还要拨出一笔银子调给寺中用度。
大光明寺被赐封为皇家佛寺至今,经历过四位主持,现任支持空藏大师在位时间极长,至今已经有近三十个年头,寺中上下对空藏大师敬畏有加,而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世间存在大宗师,那么空藏大师的武学修为在天下间可说是数一数二。
空藏大师佛法高深,常年在寺内修行,多年不曾下山,上一次下山,还是在先皇帝驾崩之后,空藏大师率领寺中高僧前往做法事。
普天之下,能让空藏大师亲自出马做法事的,也只有皇帝。
齐宁来到大光明寺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再一次来到这处皇家寺院,可是他却知道,要想让缠绕自己许久的谜团真正得到解决,恐怕也唯有前来大光明寺。
和从前相比,大光明寺并没有任何的改变。
齐宁身为帝国的王爵,当然有资格进入大光明寺之内拜佛,而他也确实是以拜佛的名义再一次孤身来到了大光明寺。
如果齐宁兀自只是侯爵,上山也未必会让大光明寺大动干戈,但身为王爵,大光明寺的接待自然不同寻常,当齐宁来到宝殿之时,净空大师已经亲自在迎候。
大光明寺空藏大师之下,有大光明寺十三僧,净空大师在十三僧中排行本就极高,自净尘大师被暮野王杀害之后,净空大师在大光明寺的地位已经仅次于空藏大师,由净空大师亲自前来接待,也算是给了齐宁大面子。
朝廷的官员,每年都会有不少人前来寺院拜佛,往往也都会带着不少人上山,送来丰厚的香火钱,像齐宁这般孤身上山拜佛,也是极其罕见。
齐宁按照寺内的规矩,拜佛过后,净空大师才请齐宁到偏殿的禅房暂作歇息。
上一次齐宁在大光明寺的时候,正是暮野王大闹宝寺,自那以后,再无上山,也就是那一次,齐宁唯一一次见到了空藏大师。
净空吩咐沙弥送上茶来,齐宁四下里看了一眼,禅房之内素雅洁净,含笑道:“许久没有上山,一切如故,当初本王受了重伤,危在旦夕,幸亏大光明寺出手相救,这份厚恩,一直不敢忘记。”
净空大师合十微笑道:“阿弥陀佛,那是王爷与本寺的缘分。”
“净空大师,今日我孤身上山,你心里定然很奇怪。”齐宁含笑道:“其实今日除了前来拜佛,有些事情还想向贵寺请教!”
净空大师温和道:“王爷请讲!”
“近二十年前,锦衣侯府发生了一件事情。”齐宁心知在这样的高僧面前,实在没有必要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家母当时身怀六甲,行将临盆,就在那几天,贵寺派了一些人前往锦衣侯府,而且在锦衣侯府待了数日,不知大师可还记得此事?”
净空大师面不改色,微笑道:“王爷,大光明寺上上下下近千之众,每日里发生的事情也是不计其数。京内若有官员家中要做法事,也通常会请寺内派人前往,每年为此下山的人也不在少数。王爷所说的事情,将近二十年,时间太长,贫僧还真是记不住。”
“大师不记得?”齐宁早就猜到惊恐会如此回答,不急不躁,微笑道:“贵寺高僧去往京城做法事,自然是次数众多,记不住那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当年锦衣侯府并没有法事要做,而是麟儿将要诞生,这种情势下,本王实在不明白大光明寺的高僧为何会出现在侯府。”
净空摇头道:“贫僧实在不知。”抬手道:“王爷请用茶,您在此将坐,贫僧略有小事,出去处理一下。”合十行礼,转身便走,到得禅房门前,齐宁忽然道:“如此说来,大师也并不知道贵寺有高僧一直潜伏在锦衣侯府?”
本来已经拉开房门的净空大师身体一震,拉门的动作停下来,沉默了一下,关上门,转过身来,合十道:“王爷说什么?”
“大光明寺派人潜伏在朝廷重臣的府邸,意欲何为?”齐宁淡淡道:“大光明寺是皇家寺院,受大楚百姓香火,享受朝廷的庇护,却在暗地里做出如此不法之事,净空大师,大楚的律令之中,可没有哪一条允许大光明寺的僧人潜伏在朝中大臣府中,这是贵寺何人所派?如果大师无法给本王一个解释,本王只能奏请皇上派人调查此事。”
净空大师眉头微紧。
齐宁端起茶杯,淡淡道:“我今日既然已经开门见山,大师自然也明白,如果没有一个答复,这事情并不好解决。大师忘记了当年的事情,或许也不知道有僧人潜伏在重臣府邸的行为,既然如此,还请大师代为向空藏大师说一声,只说本王要求见主持大师便好。本王已经查过,当年贵寺派人前往锦衣侯府的时候,空藏大师正是贵寺主持,你不知道的事情,也许空藏大师知情。”
净空大师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是微微躬身,转身开门离去。
齐宁祭出杀手锏,却也无法确定空藏大师是否真的会见自己,但齐宁很清楚,如果说大光明寺之中只有一人知道当初的事情真相,那只能是空藏大师。
等了大半天,天色早已经暗下来,有小沙弥进来点了油灯,而且数次帮助齐宁换了茶水。
齐宁并没有不耐烦,他一直都沉得住性子。
许久之后,终见到净空大师进到屋内,神色平静,合十道:“王爷,请随贫僧来!”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齐宁立时起身,跟了过去。
净空大师在前行,齐宁跟在后面,沿途所过,众僧见到都是停步行礼。
大光明寺有三阁、五楼、七殿、十八堂之称,规模宏大,构筑精美,但空藏大师身居何处,齐宁却并不知道,在寺内穿行,净空大师身法轻盈,脚步极快,齐宁如今的武道修为绝不会在净空大师之下,自然是能够轻松地跟上,甚至要超过净空也是极为轻松的事情,不过他却始终跟在净空身后,保持距离。
过天德门、净都瑶台、五元境、雨若院,随后通过了般若台,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之中。
齐宁心下诧异,这条道路他越走越熟悉,当初在大光明寺的时候,净空大师似乎就曾经引着他走过这条道路,所经之处,一模一样。
夜色之中,天空繁星点点,光芒洒射下来,林中一片静怡。
“这是古林!”齐宁皱眉道:“大师为何要带我来此?”
这时候齐宁早已经认出来,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紫荆山上的一处古林,如果没有猜错,林中有一处孤舍,当初净尘大师的遗体就是在古林独舍之中被发现。
净空大师依然没有说话,继续前行,很快,齐宁便瞧见前面出现光芒,这林中一片昏暗,是以那光芒就十分显眼,片刻之间,已经靠近,一处木屋就在林中,灯光是从木屋之中透射出来,这里果然就是净尘大师遇害的地方。
净空大师停下脚步,向齐宁合十行了一礼,转身却往来路回去,齐宁顿感诧异,还没多想,就听木屋内传来声音:“王爷请进!”
齐宁犹豫一下,终是走到木屋门前,见到里面一张木桌上点着孤灯,桌边盘膝坐着一名老僧,面前的桌面上抱着一本佛经,那老僧手转念珠,已经扭过头来,慈眉善目,正是大光明寺主持空藏大师。
齐宁看到这位高僧,心中却是生出一股敬意,进到屋内,向空藏大师拱手行礼,空藏大师平静道:“当年带人前往锦衣侯府的,就是净尘师弟,王爷应该记得,这里就是他圆寂的地方。”
齐宁心下一凛,想不到空藏大师也是开门见山。
空藏大师抬手,示意齐宁坐下,齐宁轻步走过去,在空藏大师对面坐下,抬头见到空藏大师神色柔和,沉默了一下,才道:“大师应该知道我今日上山是为了什么。”
“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齐宁神情肃然,颔首道:“大师所言极是。如果不知从何而来,又如何知道自己往何处去?”
“来亦无可,去向存心。”空藏大师凝视齐宁,柔声道:“王爷,先听老僧说一个故事如何?”
齐宁合十道:“聆听赐教!”
“一只母鸡孵蛋破壳,养了几只小鸡,其中有一只不同寻常,因为那是混入其中的鹰蛋所出。”空藏大师神色平静,声音和缓:“小鹰以母鸡为母,视其他的小鸡为兄妹,习性相同,没有改变。日子一天天过去,它生的也比小鸡壮硕许多,它只以为外形不同,并无别心,也从来不曾展开翅膀。”
齐宁皱起眉头,这故事听起来颇为稚气,倒像是说给孩童的故事,却不知空藏大师缘何会与自己说这样一个故事。
“直到有一天,一只老鹰从天而降,以鸡群为食,小鹰发现自己与老鹰一般模样,终于展开了翅膀。”空藏大师缓缓道:“那时它才知道,它可以展翅高飞!”
第一四一九章 古林夜语
空藏大师说起一个故事,甚至是一个童话。
但齐宁却知道,这位高僧绝不会平白无故说起这样一个平常的故事,他看着面容慈和的空藏大师,问道:“大师说的小鹰,不知是谁?”
空藏大师微微一笑,道:“王爷,要登上高峰,从来都不会是容易的事情,必然要经受诸多磨砺。”抬手拿起桌上的小砂壶,倒了一杯茶在茶杯之中,推了过来,才道:“你承袭了锦衣齐家的爵位,屡立奇功,如今已经贵为楚国的王爵,虽然一路走来历经坎坷,但终归不是什么坏结果,却不知王爷对眼下的处境,是喜是忧?”
齐宁一怔,微一沉吟,才道:“谈不上喜忧,只是尽力活着而已。”
“那你对如今的生活,可有眷恋之处?”空藏大师问道:“如果有朝一日,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全都消失,无论是官爵,还是亲朋故旧,还有你的家眷,这些都不再为你所有,你是否能够接受?”
齐宁摇头道:“无法接受,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要让事情变得更好。”
“请用茶!”空藏大师抬手道:“这是清茶,凝神静气,对身体有好处。”
齐宁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这才放下,颔首道:“是好茶!”
“王爷要保护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甚至要让这一切变得更好,这当然是好事。”空藏大师道:“王爷今日上山,是想追问十八年前的事情。”
齐宁点头道:“不错。大师不知是否知道,京城之内,现在大街小巷有许多的流言,都说我并非齐家的血脉。”
“那王爷心中觉得自己是什么人?”
齐宁皱眉道:“我是大楚的义恒王,传承锦衣齐家的血脉!”
“王爷既然这样想,又何必在乎别人的言辞?”空藏大师叹道:“当年发生的事情,都已经过去,王爷要走的是未来的道路,又何必痴于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