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不知这佛法是从何而来?”齐宁忽然含笑问道。
空藏大师唇边也泛起一丝微笑,道:“王爷的意思是说,世间万物,具有缘来,佛法追源于天竺,而王爷也想确知自己到底从何而来。”
“不错。”
空藏大师低头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十八年前,令尊正在前线,令堂则是身怀六甲,即将诞下麟儿。那日太夫人派人送来一封信函!”说到此处,从袖中取出一封已经发黄的信函递过来,齐宁立刻双手接过,看着空藏大师,空藏大师含笑微微点头,齐宁这才从里面取出信笺,细细看了看,皱眉道:“信里说家母即将生产,却有邪魔入侵,需要高僧护法,大师,这邪魔指的是谁?”
“贫僧当年看到这封信函,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太夫人不会派人送来这封信。”空藏大师道:“太夫人年轻的时候,就礼敬佛法,心存善念,而且贵府每年都会捐献香火银,所以贫僧派了净尘师弟,带着六名寺内僧众前往护法,只希望麟儿能够顺利生产。”
齐宁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空藏大师。
“太夫人所言并没有错。”空藏大师道:“令堂生产那一夜,邪魔果然前来,意欲抢夺麟儿,净尘师弟率众击退了邪魔,只不过邪魔武功了得,终是被他抢走了一个孩子。”
齐宁心下一凛,立刻问道:“大师,当年家母是否生下两个孩子?”
空藏大师颔首道:“正是,一母双胞,两个孩子诞下之后,邪魔便即侵入,其中一个被夺走,那邪魔神通广大,不但夺走麟儿,而且顺利出城,自此之后,那孩子的下落便再无人知道。”
齐宁深吸一口气。
他之前就判断柳素衣很可能生下了双胞胎,但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的猜想,此时从空藏大师口中终于得到了确定。
如此一来,小貂儿与锦衣世子样貌相同,包括有同样的印记,这就迎刃而解。
按照空藏大师所言,他口中的邪魔当年确实夺走了一名孩子,那孩子自然就是自己的肉身小貂儿。
齐宁记得小蝶说过,小貂儿当初被土老爹发现的时候,是在一处树林里,那名带剑的男子当时生死不知,土老爹救走小貂儿,后来再去树林,带剑男子已经没有了踪影。
小貂儿自此就生活在民间底层,战乱之时,颠沛流离。
如果按照空藏大师的说法,他口中的邪魔,是否就是那带剑的男子?
带剑男子闯入守卫森严的锦衣侯府,甚至夺走一名婴儿,此后还能逃离建邺京城,这当然不是普通人。
“那天晚上,齐夫人过世。”空藏缓缓道:“那邪魔武功高强,来去无踪,为免此人去而复返,回到锦衣侯府报复,贫僧派出了两名僧众进入侯府,得到太夫人的准许,隐藏在府中保护。”
“保护谁?”齐宁立刻道:“保护太夫人?大师为何觉得那人会去而复返,要对太夫人不利?大师口中的邪魔,抢走了齐家的孩子,还要对太夫人不利,他为何会对齐家有如此恨意?”
空藏大师沉默不言。
“这封信里,太夫人直接称呼那人为邪魔。”齐宁抖了抖手中那封太夫人当初派人送给空藏大师的信函:“也就是说,在那人夺走齐家的婴儿之前,太夫人已经认定那人是邪魔,双方早有仇隙。锦衣齐家是帝国四大世袭侯之一,征战沙场,自然会有许多人视齐家为大仇,齐家如果知道有仇敌来刺,要布下天罗地网,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顿了一顿,才道:“为何太夫人却想到要大光明寺来护法?”
空藏大师合十唱了一声佛号,齐宁已经继续道:“虎神营、京都府、神侯府,都是人多势众,齐家请旨从这些衙门里调兵护卫,并非难事,可是据我所知,当年事发的时候,不但没有调动其他兵马,甚至连侯府自家的护卫也没有参与其中,真正与那所谓的邪魔接触的,只有大光明寺的众位高僧,这当然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堂堂锦衣侯府在危难时候,想到的却是大光明寺,实在是匪夷所思。”
木屋四周传来一阵沙沙之声,那是夜风吹动树林摇晃的声音。
“我思来想去,也许只有一个解释能够说得通。”齐宁叹道:“那件事情很隐秘,又或者说,太夫人想让事情变得很隐秘,没有调动其他的兵马,甚至连侯府的侍卫都不得参与进去,只因为太夫人不想让这些人知道内情真相,所以太夫人才会匪夷所思地请大光明寺的高僧出手,因为在太夫人看来,出家人总是能够保守一些秘密。”
空藏大师凝视齐宁,依然没有说话。
“那人要在家母生产的时候入府行凶,当然不可能事先向侯府通知,那只会增加他行事的难度,他便是再愚蠢,也不会事先知会。”齐宁目光锐利:“但太夫人这封信送过来,也就证明太夫人确信那人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太夫人为何如此肯定?那人的来历和手段,太夫人一定十分熟悉,她请大光明寺高僧入府,实际上就是为了捕获她口中的邪魔。”
他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放下继续道:“但这中间有一个极为紧要的问题,那便是邪魔出现的时候。那人为何早不去,晚不去,却偏偏在家母生产的时候赶到?那人又是如何确定那天晚上家母一定会生产?”他盯着空藏大师的眼睛:“如果让我说出道理,我只能说那邪魔一直在注意的产期,而太夫人也明白那人是冲着孩子而至。”
空藏大师又是一声佛号,齐宁淡淡一笑:“所以我想问大师,那人与家母到底是什么关系?市井流言,我不是齐家的血脉,这当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王爷想知道真相?”
“京城的流言,来自于萧绍宗。”齐宁道:“当年那件事情,隐秘至极,即使有人怀疑其中有蹊跷,但事实的真相,普天之下知道的人凤毛麟角。萧绍宗从何得知我不是齐家的血脉?这件事情一旦是真的,对齐家的声誉自然是极大的打击,所以太夫人绝无可能对外透露,那么大师这边是否告知过别人?”
空藏大师叹了口气,道:“老夫子,王爷的问题咄咄逼人,贫僧几乎招架不住,你可不要在外躲清闲。”
齐宁心下一凛,这屋里只有他和空藏大师二人,这空藏大人明显是对第三个人说话,而且称呼那人为老夫子,着实让齐宁吃了一惊,左右看了看,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回头,只见到从门外缓步走进一人来,那人一身青衫,身材瘦长,行走之时,脚步轻盈,若非齐宁耳力惊人,甚至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大光明寺是佛家重地,这个时候,早已经闭门谢客,香客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留在山上,更何况这古林独舍乃是非常之地,平常香客也根本不可能来到此处。
灯火之下,看清楚那人的脸庞,齐宁骇然变色,赫然站起身来,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失声道:“卓卓先生!”
第一四二零章 叶子
自门外进来的那人,竟赫然是失踪许久的卓青阳。
卓青阳乃是楚国鸿儒,在楚国士子们的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她一手创建的琼林书院,更是打破了女子不识书的传统,可谓是石破天惊。
换作任何人,都绝无可能创建琼林书院,这世间也唯有卓青阳能够做成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琼林书院一度兴盛,存在也有数十年之久。
琼林书院的存在,本就是有违传统,所以一直都处在颇为困难的环境之中,也唯有卓青阳的维护,书院才能存在下来。
卓青阳失踪之后,琼林书院也就很快关门大吉,到如今也是门庭冷落。
卓青阳那夜被一群人袭杀,齐宁找到他时,他已经是身负重伤,等到齐宁想要找到东西为卓青阳疗伤,再回头时,卓青阳已经失去了踪迹,自那以后,这位文坛的泰山北斗就失去了音讯。
神侯府倒也是暗中调查此事,却始终没有结果。
而一直让齐宁觉得满是疑问的地藏卷轴,也正是在卓青阳的指点下,从书院一块匾额后面得到,那卷轴充满谜团,卓青阳自然更是充满了谜团。
齐宁在那夜之前,只以为卓青阳是一代大儒,可是自那晚之后,才知道卓青阳还是一位剑术高明的剑客,他所拥有的骨纹剑,更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
卓青阳的消失,一度让齐宁心中担忧,他甚至猜测卓青阳是否被敌人抓走,生死未卜。
可是眼下卓青阳竟突然出现在眼前,这让齐宁震惊不已,面对着卓青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卓青阳缓步上前,他脸色红润,气色很好,看来身体显然是十分健康,面上带着浅笑,向齐宁微微颔首,温和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不着急,坐下慢慢说!”抬手示意齐宁坐下,他动作随意,明明这里的主人空藏大师就在旁边,但卓青阳却像反客为主。
齐宁按捺心头的震惊,犹豫了一下,终是坐了下来,依然是与空藏大师对面而坐,卓青阳则在另一方坐下。
“卓先生,你怎么在这里?”齐宁平复心情,终是问道。
卓青阳与空藏大师对视一眼,抬手抚须道:“你可还记得那天晚上书院有刺客潜入,老夫被他们所伤?”
“自然是记得的。”齐宁叹道:“那天晚上,先生突然失踪,下落不明,我一直都很是担心。”
“那你可知道那天晚上的刺客是谁的人?”
齐宁微皱眉头,想到那天晚上江随云也出现在书院内,反问道:“可是江随云的人?先生可知那天晚上江随云也曾潜入进书院中?”
卓青阳微微颔首,道:“江随云接近老夫的目的,老夫心里很清楚,从一开始他就是冲着地藏卷轴而来。”
齐宁身体微震,卓青阳开门见山就提到了地藏卷轴,并无隐晦,这却是让齐宁颇为意外。
“只不过那天晚上潜入的刺客,倒也不是江随云能够指使的动。”卓青阳道:“江随云暗里有
一位师傅,出自东海白云岛!”
“陌影?”齐宁脱口而出。
卓青阳颔首道:“不错。齐国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未雨绸缪,暗地里与东海世家有过联系,而主导此事的便是陌影。齐国在两大强国的夹缝之中苟延残喘,自知力弱,时刻担心被灭国,所以能够让两国内部生乱,以此削弱两国力量,甚至导致两国各自列土分疆,那自然是齐国梦寐以求的事情。”
“江随云进京为官,是先生向朝廷举荐。”齐宁皱眉道:“先生是在江随云来京之后知道他的图谋,还是早就知晓?”
卓青阳抚须微笑道:“其实他的图谋,本就是老夫引诱所致。”
“引诱?”齐宁一怔。
“江家父子知道地藏卷轴在我的手上,只因为很多年前,我对他们提及过。”卓青阳想了一想,才道:“那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年我去过一趟东海,在江家住了数日,得到了江漫天的热情招待。”
齐宁早就知道卓青阳与东海江家渊源颇深,江随云年幼时还得到卓青阳的指点。
“江漫天酒量极佳,我与他一天晚上吟诗斗酒,都是酩酊大醉。”卓青阳道:“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说出地藏卷轴的事情。”
齐宁看了空藏大师一眼,见到空藏大师双手合十,神色平静。
“所以当陌影从他们口中知道地藏卷轴在我手中之后,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夺走。”卓青阳道:“时隔十几年之后,如我当年所计划的,陌影确实出手了。”
齐宁听得有些迷糊,但隐隐感觉这中间只怕是一个极其复杂的计划,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说,你十几年前去往东海,醉酒泄密,并不是不小心,而是有意为之?”
卓青阳微微颔首:“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江家与东海陌影秘密交往,所以才将地藏卷轴的事情含糊其辞透露出去,虽然没有直接明说,但以江漫天的机敏,自然能猜到我说的就是地藏卷轴。”
“先生是想将地藏卷轴的下落通过江家转告陌影?”齐宁隐隐明白过来,但立刻摇头道:“不是陌影,是是东海岛主!”
卓青阳微微一笑,齐宁更是惊诧:“先生为何觉得江家一定会告诉陌影?而且先生在十几年前就透露了这个讯息,但为何陌影直到去年才下手?”心中疑窦丛生:“陌影要得到地藏卷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可知道地藏卷轴的来历?”卓青阳凝视齐宁问道。
齐宁立时想起当初出使东齐的时候,东齐国相令狐煦曾经倒是对自己提及过地藏卷轴的由来,心知卓青阳和空藏大师都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智慧人物,在这两人面前,没必要耍花样,微点头道:“我在东齐的时候,听东齐国相令狐煦提起过。先生,令狐煦似乎与你是故交!”
卓青阳笑道:“他与我当年同出一门,是师兄弟。”
“他对我说过,这地藏卷轴是浮萍居士所写,浮萍居士天纵奇才,著书四卷,是为天地人鬼四卷,其源与河图洛
书大有干系,参透天地循环,洞悉人鬼前生后世。”齐宁道:“浮萍居士曾自夸,这地藏天数,可媲美文王八卦的奥义。而地藏天书的下落,就藏在地藏卷轴之中。”
卓青阳笑道:“那你得到地藏卷轴之后,可发现什么秘密?”
“这!”齐宁苦笑道:“先生,地藏卷轴深奥难懂,其中是否真的藏有地藏天书的下落,我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因为那里面本就从没有提及地藏天书。”卓青阳叹道:“地藏天书是否存在于世,至今也是一个天大的谜团,虽然传说中浮萍居士著书四卷,但天地人鬼四卷书,并无人看到其中任何一卷,更不必说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齐宁大吃一惊,骇然道:“那那里面没有地藏天书的下落?”
“世间有无地藏天书都是一个疑问,又如何能在卷轴之中指明天书的所在?”卓青阳含笑道:“即使当年我对江漫天所言,也并从无提及地藏天书!”
“原来如此。”齐宁叹道:“既然地藏卷轴之中没有提到天书的下落,为何令狐煦却要告知那里面有线索?”
卓青阳道:“因为他担心你一时看不出地藏卷轴的玄妙,会弃之不顾,所以才告之利用卷轴可以找到地藏天书,本就是希望你觉得那地藏卷轴是无价之宝,要妥善保护。”
齐宁愕然道:“他害怕我将地藏卷轴弃之不顾,所以编了一个故事骗我?”
卓青阳叹道:“令狐师弟生性谨慎,虽然我知晓你绝不会那样做,但师弟还是不放心。”
“等一等。”齐宁抬起手,想到其中的关窍:“地藏卷轴是先生指示我找到,交给我保管,令狐煦远在东齐,又如何知道此事?而且还专门编造了一个故事出来?”凝视卓青阳眼睛,愈发觉得这其中暗含玄机:“先生莫非一直与令狐煦有联络?”脑中灵光一闪,赫然想到什么:“先生是否是故意将地藏卷轴交到我手中?”
“虽然地藏卷轴之中并无提及天书的下落,但确实是出自浮萍居士之手,这一点确凿无疑。”卓青阳正色道:“说它是无价之宝,其实也并非虚言。”说到这里,缓缓伸出一只手,到得齐宁眼皮子底下,才缓缓张开手,齐宁不知卓青阳意欲何为,低头看过去,却见到卓青阳的手中,却是有一片发黄的叶子,叶子不大,看上去就是一片十分平常的薄薄叶子,齐宁有些奇怪,心想卓青阳掌心放着一片叶子做什么?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那叶子乍一看去似乎就是从林中捡到的黄叶,但灯火照耀下,那色泽明显有些不对,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竟然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