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码头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古慈儿
而此时不知不觉间,她的心中也笼上了一层似忧似喜的薄云淡雾。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你了?”
“好,你问吧,我一定如实回答。”
她双手环臂轻轻地说着。
“手术后,我好长一段时间都困在混沌之中,并未彻底睡去,我隐约听到杜兄说你一直没嫁人为什么?是为卢庄还是为我?”
这个“我”字他本想以“别的人”代替,可掂量再三后他还是决定将心事一坦而露。
“呵呵呵呵呵”
乍听这一问题,她竟不由自主地轻哼了几声,好像在掩饰什么,可声音慢慢消弭后,她整个人却仿佛走入了一片岑寂的荒岭。
为什么没嫁人?
这个问题面对不同的人她可以给出不尽相同的答案,而此时对于他的这一问,她的回答却是唯一但却冰冷的。
“洛先生,我想你是高估自己了。”
那座心灵城堡的大门在经年累月的风霜雨雪侵蚀下早已是锈迹斑驳。
这扇门打不开了,再也无法打开了
“我没那么长情的,所以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
艰难岁月此时此刻在她的口中只化作了这一句袅袅的轻烟。
“为你自己?为你自己什么?我不信,你不是最痛恨表里不一的人么,可你却”
虽颜面受挫,可深知这敷衍的答案并非对方的真心之语,不想善罢甘休的他只得继续逼问着她,但一时的急火攻心却令他这躯病体一阵剧颤,所以话刚说到一半他便忽然没了力气。
这时,她见状赶紧走近询问病情,可却被他猛地抬手制止近前。
“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他还在纠缠这个问题,眼神中满是破釜沉舟的坚决。
“为了理想,为了信念以前的我总是处在一个很被动的位置,被别人挑挑拣拣,后来我觉醒了,所以走到今天没有人逼迫我,都是我自愿的。”
眼见对方誓要追本溯源,倏忽间,她双眸中的柔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严穆。
“革命凶险,随时可能流血牺牲既然我已入了同盟会,就再也不是自由之身,那么成亲生育子嗣对我来说就会成为负累。”
这一朝为革命,情爱皆枉谈的论调不也正是他从前的所思所想所悟嚒!
“你不也是一样?所以你应该明白。”
“我不一样,我没你那么高尚!”他的眼眶忽然红了,加以杂乱的毛发作配,整个人看起来真是无尽的沧桑。
也许是孤寂了太久,思念了太久,这一刻,他却并未像从前那般犹豫寡决,反而盯紧了对方的双眸,道出了这样一句令人匪夷所思之语。
闻后,倍感惊讶的她不由自主地干笑了一声,不一会,低头说道:“若说你不高尚,那同盟会中怕是没有第二个人敢称高尚的了,这么多年来你都是身先士卒,将生死置于度外,如此果决敢为,信念坚定,怎么这会竟突然自谦了呢,这好像不是你从前的风格!”
十年后的他不知是否是因伤痛困扰的缘故,总之在她眼中从前他那轻狂不羁的肆意恣欢好像消失了,眼前的他好像是另一个人,一个满怀忧郁与伤感的人。
而对他而言,对方的蔼然和气以及稍显过度的褒奖却并未给自己带来一丝欣喜,反而带来的却是浓郁的哀愁。
他更希望此刻站在面前的这个她奚落自己两句,甚至是痛骂自己两句,都好过现在这般生疏的客气。
本想不战而降,可他却无法甘心,毕竟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情感,埋葬在心底那么多的情话,终于重逢了那个他朝思暮想之人,若是未能一诉衷肠,那人生岂不太过悲哀!
可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心痛感却裹挟着的伤痛破马张飞汹涌杀来,杀得他全身震颤,想要发声却哪里都不听了使唤。
而这时,转过身去的她却没能瞧见这凄凉悲怆的一幕。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刚刚确实有些不够坦诚,我之所以没成亲还有另一个原因,我现在就告诉你。”
踱步至门口的她仰了仰头后,又慢慢垂了下去。
“世人多怕孤寡不谷,所以我不想做寡妇,更不想让我爱的人有一天成了可怜的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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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倥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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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你手术一定很累了,赶紧休息吧,等会杜兄会来照顾你。”
说完,黯然的余光随着那落寞的背影从他的视线里渐渐远离。
此时,屋内就剩了洛云汉一人,躺在床上的他内心虽在怒号,可眼泪却还是只能无声无力地淌。
这一刹,回忆的诱惑摆布着他的心境,令他不禁忆起了一年前自己在澳门的那次惨遇。
那一日,思乡心切的他从日本坐船抵达澳门后准备返广前曾被清廷的密探发现,当时的情况可谓是异常凶险。
当年初到日本不久,本就会些拳脚功夫的他为了更上一层楼曾在项荫南的引荐下跟日本黑龙会的斋藤三冶学了两年的剑道。
可尽管如此,旅馆之内,虽二十几个回合后将两名杀手成功斩杀,但他却也身中匕首,而那匕首就狠狠地插在了他的左背之上。
“救救我外面有没有人救救我”
太过虚弱的他发出的声音细若游丝,根本不会有人应答。
而此时,墙上的钟却也在一秒一秒地不停走着,他的血也一滴一滴地向外流着,尽管已经没了力气,可为了活下去,他却还是蠕动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门口爬去。
他知道每前进一寸,生的希望就会多上一分。
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而就在那一刻,一股强烈的悔恨感好似一把火炬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迅速点燃。
他好恨他自己,好恨,好恨
他恨自己为了逞英雄、成大业,抛下家人不顾,还伤了那个姑娘的心
可再恨再悔,那种很坏很坏的预感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见缝插针,他知道自己的所有心事,所有情感也许即将随着身体的陨灭而随风逝去。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自己这一秒有多痛苦,多后悔,多遗憾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在心里默默跟上苍发了句誓:“如果我这一次可以大难不死,他年再见她之时,一定不再逃避,不再伪装,不再受困于那些狭隘的伦理,我要告诉她我心中最初最真实的想法”
而那一日命运偏偏又一次眷顾了他,在他昏死后不久,前来寻他的苏炳南因久久敲门无人应,继而绕至后窗发现了屋内狼藉的惨相。
九死一生的洛云汉活了下来,当然他还是没能回的成家,而多年来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令他厌了倦了,他好想停一停,过几天寻常百姓的生活,渴望另一人能给与他温暖,而那个人他却始终无缘相见。
或许是上天有意怜悯痴情的傻子,这一次特派了她来拯救这个饱受枪伤煎熬之苦的流浪者。
尽管这一日伤痛残忍不间歇地折磨着他,他还是拼命醒来想用自己仅剩的一点力气兑现当年垂死时许给内心的承诺。
但可悲的是,那积攒了多年的渴望仅仅被对方的几句话便可怜兮兮地自我肢解了,对方不仅不想听,且几句简短的回答还扼杀了他曾经幻想的所有可能
这一刻,他的心境前所未有的落寞与凄凉,历经磨难后他多想跟心爱之人共同前行,可无奈终是镜花水月空一场。
浪迹天涯无人伴,青山雾霭笑我痴。
十年倥偬空自许,孑然落魄有谁知。
第二日一早,另一同志前来换下了要赶回医院去的霍雨桐,她和杜若礼一同照看起了伤员洛云汉来。
而这个同志便是培英三杰之一的潘美琳。
潘美琳自从总督府爆炸案后便成了寡妇,而丧子的蒋寿翻脸无情将儿媳认定为扫把星,骂她克死了自己的儿子。
更不幸的是两年后父亲这座强大的靠山竟也倒了,母亲则随了哥哥一家迁去了上海生活。
无依无靠的潘美琳为了生存也为了心中的志向再度回到了培英女校,在这里由最初的帮忙整理杂物慢慢当上了教书育人的先生。
而如今的她不仅拥有了理想的工作,还获得了意外的幸福,而这幸福之舟的同行者便是韩骓。
没错,就是洛云汉的好友韩骓。
五年前已入广州陆军提督麾下的韩骓曾受黄轸指派,深夜乔装暗杀自己的顶头上司—范明哲。
当时的韩骓已加入了革命组织华兴会,虽在日本士官学校受训严格,可头脑灵活,身手敏捷的他还是因为立功心切及计划不周而导致了那次行动的失败。
不过幸运的是,负伤的韩骓侥幸逃脱后并未被范明哲抓住任何可疑的痕迹。
深夜里,仓皇而逃的他在清兵的追赶下紧急避入了附近的一所学校之中,而这所学校就是培英女校。
由于那会的潘美琳无家可归,尽管正值假期,她白天夜晚也都得守在此地。
听见外面的动静有些不太对劲,还未睡下的潘美琳放心不下便起身下床想要走去教室察看情形。
可她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后,刚想要将灯打开,却听有人低声央求道:“不要点灯,我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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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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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坏人往往都是贼喊抓贼的,哪有人会主动承认自己坏呢?
因而,听了这话,胆子本就不大的潘美琳心已是揪成了一团。
而就在这时,她借着窗格子透进来的微光,隐约瞧见角落里好似有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魂差点没被吓飞的潘美琳刚想大声尖叫,却听那人又气息奄奄地乞求着:“我受伤了求求你行行好不要声张!”
此刻的潘美琳惶恐又为难,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从这人说话的声音判断,他应该是真的受伤了,而且似乎还伤的不轻,若不救他,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自己日后岂不会落下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可万一他是装的,那一切可就难说了,不过他特意跑来培英女校装病装伤,那多半也没这个可能。
“你受伤了?受的什么伤?”
潘美琳站在门口没敢动弹,只能试探地问着对方。
“枪伤被清兵一枪打中了右肋骨不知道还能不能撑过今晚你若是想让我快点死那就尽管大声嚷嚷让清兵来抓我”
她知他在激自己,可那声音凄厉,听着着实挺可怜的。
“不会不会,我跟你无冤无仇的,怎么会那么恶毒呢!”
说这话时,潘美琳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此时的她心中却疑问尚存。
“可你为什么会被清兵追杀?难道你犯了法?”
“非也,只为革除腐朽恢复中华”
听到这,潘美琳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革命党,是同盟会中人。
彼时的潘美琳尚未正式加入同盟会,可受起好友霍雨桐的影响,潘美琳经常随其参加福音堂的两广志士集会,且二人还经常外出参加社会上的进步活动,一同关心着国家和民族的兴亡。
亡夫蒋伟章虽死于革命党之手,可她却不仅不痛恨革命党,反倒觉得是他们解救了自己,让自己摆脱了封建枷锁的束缚,要不然她还不知要被困在那无爱的包办婚姻中多少个年头。
忽然间,恻隐之心的感召下,潘美琳鼓足了勇气微微躬身朝那角落里的义士慢慢靠近了去。
走至近处后,她俯下身来,屏气凝神查看对方的伤口,而只是碰了下对方的衣服,潘美琳便觉得手上沾染了一片液体。
光线暗弱,尽管看不清颜色,可她知道那一定是血,鲜红的血。
右肋的枪伤虽不致当场致命,可若不及时取出子弹,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命丧黄泉。
这时,思量再三后,她轻声对其安抚道:“你别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我有个医生朋友,我这就去把她请来,为你医治。”
听了这话,韩骓微睁了眼看向对方,道谢的同时,他却觉得眼前之人似乎自己在哪见过,而这声音听着也有几分耳熟。
虽然心感惊讶,可受了伤的他声音还是越发地细弱无力了:“这位姑娘我们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尽管窗外的月光勾勒出了他那张俊逸的面庞,可此时的她心绪烦乱根本没空去辨别对方的五官。
“也许吧,就算以前不认识,现在也算认识了,这位义士,不说那么多了,我现在就去请我的朋友来,你在这里等我,待会除了我谁来了你都别出声。”
紧接着,潘美琳匆匆忙忙出了门去,寻霍雨桐前来营救伤员。
而那时的霍雨桐刚刚毕业没多久,只能算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医师,这等大手术她只是瞧见过,却根本没亲自做过。
且又听说伤者是中弹,若是直接送入博济医院,那多半会被调查问询,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惹上祸端。
因而霍、潘二人商议再三后决定将伤员紧急转移至香港利济医院之中,利济医院同西医书院实为一家,那里的医师霍雨桐多数都认识,因而在那为其取出子弹较为安全稳妥。
出了家门后,二女匆忙赶至培英女校之内。
霍雨桐为其消毒包扎后,嘱咐道:“这位义士,我们要送你去香港的利济医院治疗,待会上船时我二人会用力搀着你,你只需小片刻站稳不令人起疑,我们就可以过关了。”
“好我尽力谢谢你们”韩骓答应着。
而途中乘船时,伤员虽已昏迷,可霍雨桐和潘美琳还是双双认出了原来对方即是韩骓,那年随大伙一起出海游玩的韩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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