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码头

    “黄爷爷，是我，我是景枫。”

    他眼含热泪轻轻颔首，激动而又略显压抑的声音与这将夜的昏沉完美地交融在了一起。

    哑然无措了好一会后，这才缓过神来的黄叔红着眼圈一步一颤地上了前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好啊，好啊，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霎时间，黄叔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一只手竟不受控地抖了起来，以致拐杖险些滑落。

    洛云汉见状，赶紧跨步上前搀起对方的右臂，紧接着，他又将大门紧闭了起来。

    这时，年迈的黄叔笑中带泪，忽地朝内沙哑地喊道：“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秋日的晚风中，那苍老的声音饱含着无限的欣喜向洛家的更深处蔓延，再蔓延。

    早先，洛康靖考虑到黄叔年迈，想让他休息，换个年轻人为洛家守门，可黄叔听了这提议后，声泪俱下，伤心欲绝，黄岱和洛康靖俩人怎么劝都劝他不听，因而洛康靖只能作罢，让其为洛家尽忠尽责直至此生的尽头。

    这时，洛云汉搀扶着黄叔一步一步地朝内移去。

    世界风云变幻，可家中的一草一木好似一如从前，洛云汉的心情也被这故园的景致一步一步地推向了风云之巅。

    不多时，刚走到水榭亭台处，他便瞧见了一对中年夫妇牵着一男童快步走了过来。

    没错，那对夫妇正是洛康靖与凌罗，而他们领着的小孩则是六岁的二少爷洛景柏。

    彼此见到的一瞬，洛云汉与对面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洛景柏的惊异莫名，靖罗夫妇的难以置信，洛云汉的内疚悲苦，黄叔的急切心焦，每个人脸上的情真意切也许比那高悬的皓月和袅袅的晚风还要动人上几分。

    下一秒，辩认出来人的靖罗夫妇忽地眼眶湿润，激动地失了语。

    尤其是洛康靖瞧见十年未现身的长子突然归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刺激一般，这一刻，他的脑海竟一片空白。

    他不相信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竟能见到儿子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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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shu)是，，，，！




第三百八十一章 祖孙
    【】(iishu)，

    他想他，很想他，真的很想他，尤其是在对方音讯全无的第一个年头，不知儿子是生是死的洛康靖几乎每一晚，都跟妻子凌罗一样夜不成眠。

    只要一闭上眼睛，恐怖的惨相便如洪水猛兽纷至沓来。

    他害怕看见这些，不敢看到这些，他好怕自己走过去发现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就是自己的儿子。

    日夜折磨下，他的面容憔悴了许多，精气神也大不如前了，好在第二年的某个夏日，一份信的到来及时解救他于苦海。

    信是来自景枫的。

    虽然读后他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有过怨甚至有过恨，可知道儿子还活着，还平安地活着，他的心还是安稳平静了许多。

    尽管儿子大逆不道做了革命党，可洛康靖时常默默对自己说只要儿子能活着，能好好地活下去，待他回家之时自己就一定不怨他，原谅他的不辞而别，原谅他的所有过错。

    可这一等，就是十年。

    整整十年。

    本已不抱什么希望，可今日，他竟然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这一切多半是在梦里，怎么可能是真的？

    见父亲一脸的愕然震撼，洛云汉顿感骇浪滔天，肆虐于心。

    此刻他忽然阔步上前，好似跨越了万水千山终于同父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而这一抱也令洛康靖的情绪瞬间崩溃，一瞬间，他已是泪如泉涌，痛哭失声。

    父子俩从小到大虽分离过数次，可却从未像今日这般难舍难离的亲近相拥。

    而成年多时的洛云汉此刻俨然变成了个受伤的小男孩，迷失在外太久的他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但真正的小男孩洛景柏看到这一幕后却大惑不解，疑问不断：“娘，那男的是谁啊？我好像没见过他？他怎么邋里邋遢的，胡须都没刮刮干净，爹为什么抱着他哭得这么伤心呀？”

    “景柏，那是你大哥，爹娘常跟你提起的大哥，他十年没回家了，全家人都很想他！”

    凌罗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泪水，一边含笑回应着。

    洛景柏的确听亲人们提起过大哥的名字，于是乎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为凑热闹他牵起了母亲的手也围了过去。

    就这样，一家四口紧紧地环抱在了一起，好像又回到了幸福温暖的曾经。

    慰藉完彼此后，以防万一，洛云汉得抓紧时间了却心愿，于是他跟随父亲等人来到了祖父的房间探望他此生最为敬仰，最为崇拜的老人。

    开门的刹那，眼见一油尽灯枯的老者躺在房间的尽头处闭着眼，这一刻，深感自己未尽孝道的洛云汉只觉疚心疾首，一双不听使唤的腿好似灌铅了一般再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守在屋内的仆人阿四出去后，这时，洛康靖先一步上前走近父亲对其低语轻唤：“爹，爹爹您快睁眼看看，看看谁回来了？”

    床上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听到了近处的声响后，一双老眼撑开眼角的层层褶皱向边上微微扫去，这时众人旁开两侧，腾出了通道让洛云汉走近前来。

    慢慢地，他浑浊的双眸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变得愈发清晰了，而后，他喉咙中发出了一连串难以辨别的含混之语。

    本以为自己是思念孙儿出现了幻觉，可就在他迷离讶然，难以置信之际，走至跟前的洛云汉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连连呼唤：“爷爷，爷爷，我回来了，爷爷，我对不起您”

    这一跪代表自己十年的忏悔，一生的惭愧。

    洛鸿勋蠕动着唇角，费力地吐着字：“枫儿枫儿是你么爷爷我不会是老糊涂认错了人吧”

    话虽断断续续的，可听后，洛云汉的情绪却瞬即决堤，他紧紧地握住了爷爷的手，肆意的泪水虽哽咽了喉咙，可他却仍用力地回应着：“爷爷，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老人家了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您，我对不起洛家”

    即使很多人不理解他，可当年洛鸿勋想通后却在心里默默支持孙儿的决定。

    “枫儿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爷爷走之前能见到你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这一刻，洛鸿勋吃力地安慰着孙儿，嘴角隐约挂起了淡淡的笑。

    此刻，除了洛景柏懵懵懂懂外，在场的其他三人都跪在了洛鸿勋的身前涕泗横流间聆听着他老人家最后的教诲。

    而接下来的这番话洛鸿勋在心里其实早已酝酿了多时，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倾吐：“今日我们洛家人终于团聚了大清朝命数已尽不久必亡但是我们炎黄子孙的信念却不能倒不能亡”

    气若游丝的洛鸿勋虽日薄虞渊，但却风骨犹存。

    “枫儿当爷爷得知你成了革命党时起初真的为你担惊受怕但一想到从小你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渐渐地我也就释然了”

    这时，凌罗将洛景柏拉至近旁，也命其学众人跪下。

    “这么多年漂泊在外你一定很想家吧有家不能回的滋味爷爷尝过还记得当中的苦所以我明白你也一定不会好受的”

    说着，洛鸿勋轻轻抚了下洛云汉的手。

    “爷爷知道枫儿你重情重义一定是爱洛家的可你这么多年没回家我猜你一定是有神圣的使命不得不去完成所以爷爷不怪你你无需自责”

    当年那个翩翩儒雅、绅士谦和的小青年在几十年的风霜洗礼下虽苍老了容颜，但那颗向真向善的赤诚之心却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可是枫儿爷爷希望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那是你爹娘赐予你的与众不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你绝不能轻贱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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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ishu)是，，，，！



第三百八十二章 使命
    【】(iishu)，

    说到这，洛鸿勋猛提了一口气，好半天都没再睁开眼睛。

    “爹爹您听得见孩儿的声音么爹，您别吓唬我们呀爹”

    “爷爷，爷爷，您怎么了您再睁开眼睛看看大伙啊爷爷”

    在场的四人顿时吓得涕泪交流，惊骇不已。

    好一会，洛鸿勋才在众人的召唤下又一次睁开了他那双疲惫沉重的眼睛。

    此刻，气息奄奄的他微微抬起了手，示意子孙们都再靠近些，因为眼下他已经处在了力竭的边缘。

    “阿靖记得爹从前对你的嘱托洛家以后就靠你了”

    因其说话的声音仿若雪霰，细弱到风还未吹便散了，没办法，洛康靖、洛云汉父子只能双双伸长了脖子将耳朵尽可能地靠向洛鸿勋的嘴唇。

    又沉寂了好一会，洛鸿勋的双手慢慢摸索着，将身旁的一对樱粉色绣帕攥紧，接着，他轻启了唇齿倾尽最后一丝气力道：“枫儿国家就靠你们了”

    听到这，泪眼婆娑的洛康靖、洛云汉父子相互凝视了片刻后，都更加明确了自己此生的使命。

    而这时，洛鸿勋的嘴角微微蠕动着，翕合间他最后道了一句：“虬枝我的使命完成了我们夫妇很快就要见面了这辈子我很知足没有遗憾”

    话音刚刚落下，洛鸿勋的瞳孔便开始慢慢涣散，继而缓缓地深埋在了层层叠叠的眼窝之中，接着，他那攥拳的手渐渐松了，松了，手中那一对樱粉色的帕子倏地落了下来。

    不多时，洛康靖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父亲的鼻子试探，感对方已无气息，这一刻，他明白爹走了，大家心中怀赤心，创伟业的高山，走了，永远的走了。

    在公平的时间面前没有人会逃离死亡的终点，可虽会腐化陨灭，但其励精图治、锲而不舍的精神将会被后人后世歌咏传承。

    洛云汉虽非朝廷公开缉拿的要犯，可洛家当年也曾被总督大人责难，考虑到洛家乃广州城中之望族，洛鸿勋又因造福桑梓声名远播，因而三思后，当年的总督蒋寿才对洛家勉勉强强抬了贵手。

    如今虽埋名，可洛云汉这个同盟会的第一杀手却仍是风口浪尖上的危险人物。

    因而为了不牵连家人，须得赶紧离开的他无法参与料理祖父的后事。

    临别时，洛康靖先是叮嘱儿子行事务必小心谨慎，紧接着，他又讲起了前些日子父亲洛鸿勋偶然清醒时曾提到的一件事。

    “革命党人若是想要向洛家借船，兴和须得尽力配合”

    洛云汉尚还感动于祖父的慷慨无私之际，洛康靖又抓紧时间跟他聊了几句体己话。

    也正是这时，洛康靖才了解到原来儿子多年来一直形单影只，还未成家。

    心疼儿子的洛康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忍住劝诫了对方几句。

    “景枫，不要总觉得任何事都一定会有下一次，很多事拖久了机会都被消磨殆尽了，想做的事应该尽早去做，相爱的人也应尽早去爱，尤其是像你这样经常涉险之人，别给自己留太多遗憾”

    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叮嘱，洛云汉虽一时间还没彻底领悟，可他却也点头应了下来。

    告别了父母亲弟后，洛云汉匆匆赶回了自己的住所，没多久，整理好心情的他又继续参与起了会中的革命行动来。

    1907与1908年，中国同盟会在西南边境地区总共发动了六次颇具规模的武装起义，它们分别为：潮州黄冈起义、惠州七女湖起义、防城起义、镇南关起义、钦廉上思起义、河口起义。

    分支光复会也在1908年11月发动过安庆新军马炮营起义。

    可这些起义因准备不足，单纯冒险，结果都归于失败了。

    最近的这次，1910年2月，中国同盟会员倪尉率广州新军起义，结果又以惨败收场。

    接连的起义失败使得当下的革命空气陷入岑寂，广州城中的清兵也在不断逮捕迫害着革命党人。

    因而为了扭转时局，孙逸仙、冯少白等同盟会领袖商议决定再起暗杀之事，已灭清廷的嚣张气焰。

    而这次被选中的刺杀对象则为广州将军—邓准。

    此人在剿杀起义军中身居统帅之位，死在其手上的同盟会众不计其数，因而若能杀掉邓准，那对革命党来说等于是除掉了一天大的心头祸患。

    可经过对邓准的连日跟踪研究发现，邓准此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唯听戏与古玩乃其多年所好，可由于广州城中不太平，如今的他已是鲜少出门。

    深居简出又洁身自好的邓准让革命党人几乎无从下手。

    可就在这时，霍雨桐却向冯少白告知了一条利好消息，邓准的母亲患病，三日前住进了博济医院治疗。

    而为其母医治的大夫就是霍雨桐本人，且他母亲第一天来医院时，还是邓准亲自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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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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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邓准会否再去博济，如若可以提前知晓他的行程，我们的人便能埋伏在他来回的路上，瞄准时机，将其击毙。”

    听了这一消息，冯少白喜出望外已经初步设想了一番干掉邓准的宏图大略。

    思虑后，他又对霍雨桐给出了进一步的指示。

    “这样，雨桐，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多跟老太太聊聊天，探听探听邓准的行程”

    这项任务看似简单，可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

    霍雨桐作为医生，医治病人乃本职所在，一想到自己要揣着别心去接近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妇，于情而言她实有为难。

    可思来想去后，霍雨桐明白身为革命党的自己行事都得以革命为先，因而心里的那些愧意便也淡去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