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码头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古慈儿
又过了好一会,本未在意的李应泉准备离开时,刚要将办公桌上的散钱收入囊中,可却无意中发现,散钱好像比平日多了些。
咦
这是为何
李应泉弓着身,低下头来仔细地数了数,一共竟有三十四角五十文,可平常陶青莲每次兑回来的都只有三十角整。
精明的李应泉怎会想不出陶青莲肯定是将尾数直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虽就这点点散钱,也算不上什么台面上的大事,可通过对比李应泉当即发现了二人为人处世的显著差别。
陶青莲的行为他不想过多评论,可单就看洛鸿勋,对方确实是个诚实可靠的难得之人,再加上他已崭露头角,颇具才能,这样的人若不委以重用,那他李应泉可就是有眼无珠的“昏君”也。
而洛鸿勋之所以这般坚守诚信,也并非绝对的本性使然,这其实与他年幼时受到过外公的良好教诲大为相关。
他深切地记得外公沈述堂给自己讲过的这样一则故事:
那时还未发迹的沈述堂途径香山时,见天色已晚,就和挑夫一道进了客栈住宿。
客栈里大多是赶路的生意人,第二天还未亮,众人就起床赶路了。
而沈述堂和挑夫也不例外,一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海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李应泉另眼相看。
在前往上海的商船上,李应泉还特意赞扬了洛鸿勋的诚信可靠,说到这,他也随口提了句陶青莲。
一说到陶青莲,洛鸿勋不为公报私仇,但是对于对方的所作所为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惯,因而无论如何也要评价一番。
在他看来陶青莲绝对是个狗眼看人低的势力货,且为人品行不端,这样的人前些日子还被重用提拔,竟还让他管理商行进进出出的巨额账目,如此安排李应泉怎能放心得下。
洛鸿勋心中虽十分不平,可话说的却还算委婉。
李应泉当然听得出对方的的弦外之音,只是碍于陶青莲是自己的表弟,因而他并未下定决心将其调离此要职。
几天后,商船到了上海,这时,洛鸿勋才知晓原来与李应泉合作的广东商人竟是从前太和行的林家人。
如今林家的掌舵人已经换代为林贤竹,也就是叶展盈的夫君。
当年十三行大火后,太和行林家亦是损失惨重,林曼陀因大受刺激心绞痛发作病故,重创下的林家决定北上重新开辟天地,将剩余的家当用来投资棉纺厂和纱厂。
由于经营扩张,资金紧缺,林贤竹决定与人合资建厂。
棉纺厂他挑选的合作伙伴为苏州商人陈柏联,而纱厂他则最终决议同新加坡富商李应泉合作。
可在列强的压迫和无能官府的压榨下,大量价格低廉的外国丝织品倾销至国内,林贤竹和李应泉合办的太福纱厂经营状况欠佳,因而李应泉紧急抵沪,与林贤竹商讨应对策略。
经过多轮洽谈后,众人决议为了与洋商抗衡,棉纺厂、纱厂合并,成立福隆太织布厂,总资产扩张至五百万股本。
财大气粗的李应泉二次注资后股份达到两百四十万,成了福隆太织布厂的最大股东。
如今地位已不算卑微的洛鸿勋身为二班且又是李应泉近旁的红人因此在商谈中也有了席位。
可从他的角度听这帮大佬出谋划策时,总觉得众人的论点始终围绕着如何扩大生产规模占领市场这个方面,而却忽略了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工人的生产水平。
如果工人做工废弛,积极性不高,生产的产品自然就达不到要求。
所以提高工人的生产积极性在他看来也应该是件极为关键且应当被注意的大事。
由于此先混迹基层的经历不算少,因而洛鸿勋对底层员工的工作态度较为关注。
无论是在钟表行,还是橡胶场,亦或是在茶楼,他深知员工做工的状态与工厂的经营效益存在着相当紧密的关联。
所以,几天前洛鸿勋曾有意去了位于英美虹口租界的福隆太织布厂里调研过。
通过暗地里观察他发现工人们的工作热情都不是很高,因而找了一身工服换上,且佯称自己是新来小工的他午饭时有意与三名工人聊起了天来。
他听一叫韩老四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工愤愤不平地抱怨说:“我千辛万苦的从老家宿迁赶来上海,以为能生活的好一点,可没成想这里的待遇比家乡更差,每天才给我三角钱,喝西北风都不够,哪还能寄回去养我儿子。”
洛鸿勋闻后内心很是震惊,可他表面上却声色未露丝毫。
然后,他学着周围两人附和着笑了笑,从而令其他几人不防备着自己,好尽情地聊天。
而后,他则继续保持沉默不语。
接着,却听另一年龄稍长名叫杨吉的小工插话说:“可不是嚒,你也不想想,你才来了不到一年,我都来了快三年了,一天还不是只有七角钱,就这么干下去,怕是自己都养活不起,哪能有什么积蓄呢!”
听完后,第三个叫陆石安的小工用手半遮着嘴,压低了声音,看似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看都是那个马铭启搞的鬼,前几天厂里好不容易休了一天假,闲的没事,我就出去随便逛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会办
然后,他又回过头来有条有理地进一步为工人发声道:“他们从早忙到晚,就拿这么点可怜的工钱,做工的积极性绝对高不到哪去,有时还会被会办克扣一些,打个七八折,这样下来,一个月赚的钱连养活自己都不够,哪里还会有余钱寄回去给父母妻儿呢”
此语讲完,场内一片哗然。
李应泉、林贤竹闻后自然也颇感震惊,他们其实晓得工人待遇较差,可真没想到他们到手的收入竟会低至这般。
于是李应泉赶忙问起了在座的会办马铭启。
而马铭启刚刚听到洛鸿勋为工人发声时,内心便已忐忑无比,心想自己的这点小九九怎么都被这小子知道了,若是待会被问到了,那该如何是好。
正当他惶恐不安,苦想对策应急之际,脑子一片空白的马铭启对李应泉等人一系列的问话只得支支吾吾,敷衍了事。
本想含混过关的马铭启此刻因为紧张过度心脏已经拧出了一块疙瘩。
可表面上为了不至露怯,他只得佯装淡定地直视着李应泉。
但内心其实没什么底气的马铭启却下意识地不停用手摩挲着自己那高出常人一倍的大鼻子,且眼睛还不时地瞟向斜对面的林贤竹。
他为何会总去看那林贤竹
那自然是因为他想要向对方求救。
马铭启是林贤竹的表弟,平日里以刻薄无情出名,且他还经常向人吹嘘自己的冷血特质,真是不以无耻,反以为荣。
在厂里,他经常污蔑工人只做半天工,这样一来工人剩余的血汗钱便可揣进他自己的腰包里。
一来二去,就单靠此项,马铭启已足足有了两万银的收益。
林贤竹本对表弟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过分,如此黑心,且还在李应泉这当场被人戳穿,因而此刻的林贤竹也禁不住有了如坐针毡之感。
颇有几分正义感的洛鸿勋通过这几天的调查对马铭启的行径真乃忍无可忍,因而平日里再厚道的他今日对此事也已到了非说不可的气愤程度。
现在就看大股东李应泉的了,这时,众人皆将目光聚于他之身。
这一刻,感到了几分压力的李应泉不免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先是双手十指紧扣,两个大拇指还不停地上下移动着,好似在争着什么,紧接着,他那高低眉也有意无意地跳了几下,只是那样子让人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洛鸿勋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发觉他的嘴巴好像在不停地嘬着什么,且本就右斜的嘴角歪的也更厉害了。
洛鸿勋与李应泉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可他却还是头一次瞧见对方这种状态。
因而,洛鸿勋笃定他一定是生气了,而且是相当、非常地气愤。
的确,李应泉对马铭启的行为态度倍感失望。
如果此人出现在他的万福商行里,他一定将眼前的这摞材料狠狠地甩在对方的脸上。
可碍于三家合资的缘故,他不便当场发飙,这样多半会给人留下话柄。
可极力克制自己情绪的李应泉三思后仍是决定必须解雇马铭启,如果这样的蛀虫留在厂内,那生意怎会兴旺!
于是李应泉看似淡然地开口道:“马先生,我们这座小庙留不得你这大爷,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李应泉从深思到结论其实只有短短十几秒,可这点时间对于做贼心虚的马铭启而言却长似三秋。
听到自己被炒的一瞬,马铭启的裤子忽然湿了,因惊吓过度他竟然失禁了。
可他无论怎样哀求,都无法获得大伙的同情,就连林贤竹也都未发一声支援他。
马铭启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林贤竹没办法保他,毕竟李应泉才是最大的股东,因而会办一职也就忽地空了下来。
既然洛鸿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发迹
接着,他又半开玩笑地说了句:“离了这,你可不一定能赚的更多,机会更好哦!”
这时,李应泉又想到了六年前洛鸿勋与他第一次谈话时,表达地强烈想要回家的心愿,因而他意识到洛鸿勋定是太久未归,思乡情切才会做出了这等不理智的决定。
由于二人相识已久,且李应泉十分赏识洛鸿勋,于是与他并未见外地劝说道:“如果你只当是想家,想要回家,那你抽空回去一趟便可,要知道,我也生在广州,也算半个广州人,我父亲还是地地道道的老广州人,我们李家还不是都定居新加坡了。”
现身说法后,紧接着,李应泉又说道:“这年头,离了家乡在外面闯荡的人一大把,有些早已乐不思蜀忘了本,可那又如何,就拿跟你一起逃出来在克拉码头上帮工的那几个兄弟来说,人家早就不想回什么广州了,且都已经在新加坡成了家,这不很好么你又为何非要执着于过往呢我的傻老弟!”
见对方没有搭话,于是李应泉又不厌其烦地开导道:“更何况上海现在才是最好的淘金之所,你看现在这里遍地都是粤商,有钱赚有福享不就得了,在哪还不都是家,别那么死脑筋,我的洛老弟...”
说完,李应泉还用力地拍了拍洛鸿勋的肩膀,以示对他的强烈挽留。
平日里二人经常以兄弟相称,情感上已经超出了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因而,洛鸿勋对于李应泉这位大哥也是心存留恋的。
此刻,洛鸿勋眉头微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可多年的心愿他从未忘却,于他而言已经渗入骨髓,溶于血脉。
而踌躇了片刻后,终下决心的他舒展了眉尖坦然回答说:“应泉兄,在我看来,从未走出过家乡却只道家乡好的人多半是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这几年,万福给了很多机会,让我有幸去睁眼看看这世界有多美,多好,可去了这么多地方,我却发现外面再好,但始终还是家乡的月亮最亮最圆,所以我想回家,我太想广州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颇为动情的他眼中早已显了泪光,可他却并没止歇,而是继续努力道出自己的心声:“每当我闭上眼睛,那里的一切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因而,他终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说:“在外面漂泊即使我赚到再多的钱,过得再体面,我始终都不怎么快乐,因为我想家。”
片刻后,他又情真意切地感慨道:“那里不只有我的航海之梦,还有我的一生所爱!只有回到那,我才能重新寻回属于我的一切,只有拥有了这些我才会觉得幸福和满足!”
这时,他仰起头来,右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抓了下脸颊,激动的情绪稍许镇定后,他才又开口说道:“这也许就是我同别人不太一样的地方,让我离初心越来越远,我试了,我尽力了,我不快乐,真的很不快乐...”
最后,他含泪向李应泉请求道:“我想重新做回自己,找回自己,希望应泉兄你可以成全...”
这段慷慨激昂,发于肺腑的话乍听起来略有几分固执的感觉,可李应泉虽仍是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却再未反对,且从内心深处还由衷地钦佩起了洛鸿勋来。
这一刻,他重新审识了对方一番,确认了他的与众不同。
他终于弄明白了洛鸿勋之所以不会在意平日里的那些小钱,没像其他人那样厚着脸皮揣进自己的口袋,是因为他有着更高更远的理想信念,所以他才不屑于计较那些蝇营狗苟的小利小益。
此刻,李应泉思索着自己若是不答应对方那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他虽舍不得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最终还是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
工作顺利交接完毕后,李应泉甚至特意同洛鸿勋一道乘上了回广的轮船,送对方一程的同时,也顺道看看家乡的变化。
第二日的正午,洛鸿勋感觉自己如重生一般终于登上了天字码头,回到了梦寐以求的家乡广州城。
下船的一刻,他的心情复杂极了,许多回忆不自觉地浮现在他眼前,令他悲喜交加、激动不已。
那时已经是1865年,距离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已有九年之久,战事平息,广州城也已恢复了安定,天字码头沿岸虽不复昔日的繁华,可往来的商船却也并不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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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逢
可踏破铁鞋无觅处,千方百计的寻觅也敌不过一次偶然的相遇。
就在沈念恩协助李应泉同卢湛谈合作结束后,正准备离开宝利行的他与老友吴承昊“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了。
阔别已久的二人霎时间相顾无言,涕泗横流,接着,便紧紧相拥在了一起。
于是,二人分别讲起了各自这六年来的坎坷经历。
洛鸿勋出事后的第二年,吴承昊和沈娇蓉就成了亲,其实这多半也是因小儿洛康靖的缘故而促成的姻缘。
赵虬枝走后,吴承昊同沈娇蓉孤男寡女抚养一个小婴儿,十分艰辛,尤其是沈娇蓉,每日抚慰啼哭的婴儿可以说真是累到不行。
小婴儿没有奶水喝,吴承昊还得托人从县城带牛奶给他,这一来二去的,他们二人倒好似成了康靖的父母一般。
因而,未免贻人口实,一年后,吴承昊和沈娇蓉二人索性成了婚,正式结为了夫妇。
当然他二人相识相交也有了些年月,甚至多多少少还有些男女间独有的情愫,所以结合也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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