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沈碧瓷
白棠取了自己的整套刀具,无奈的抚了下额头道:“走吧!敢在祖父面前放话的人,必定不是庸俗之辈。我们要小心防备。”
平江吐了口气:“是。他们自称是杭州杜家的人。”
“杭州杜家”徐三颇觉意外。
“怎么杜家很有名么”
徐三皱眉:“杭州杜家与秦家比是差了些,但的确是颇有名望的书香世族。他们怎么——”他望着白棠,“你那师傅,莫不是杜家的人”
白棠冷笑:“明白了。”
三人赶到老宅的作坊。果然见祖父和高怀德被一群人围着,作坊已经停工,师傅们见到他,纷纷叫道:“白棠来了,白棠来了!”
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蓦地转身,迎着白棠冷声道:“练公子,你总算敢出来与我对质了!”
白棠见他不过三十的年纪,相貌温雅,气质却有些尖锐,说话更不客气,仿佛已经判定自己是盗窃他家心血的贼人。心中一哂,打着他师傅的旗号出来招摇撞骗,狗屁的杜家!他视若不见的向祖父与高怀德行了礼,道:“让两位受惊了。”
练石轩淡笑着摇头道:“你与杜先生好好说清楚。真有误会,解开就是。”
高怀德可没那么客气。《金刚经》是他费尽心思与钱财承办下的活计,这姓杜的上来就要他们停工,当自己是天皇老子么面上却笑吟吟的道:“白棠,姓杜的冤枉你,你打回去!”
白棠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看向那男子,冷声问:“你是何人”
男子方才被他刻意忽视,早气得面孔通红。此时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在下杜锦华。杭州人士。”
&nb
第两百零七章 炫技
一片死寂中,杜锦华擦干泪水道:“练公子,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大伯说么”
白棠摇摇头:“您的大伯离世,请节哀。但您说段鹤林就是我的师傅。有何凭证仅凭那几张印有许丹龄印鉴的书画”
杜锦华冷笑道:“早知你会这么说。光凭几幅书画的确不足以证明段鹤林就是你师傅。但是,彩版的工艺呢”
白棠正色道:“师傅教我雕刻、绘画。因雕版之技是我家传的营生,我结合了前人智慧,又将师傅所授的技艺融入雕版之中,方有这彩版之技。实则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同行们多年的积累自然改进的结果。杜先生若说彩版工艺是从未接触过雕版术的段鹤林所创,未免也太过惊世骇俗。”
练老爷子与高怀德缓缓点头。
杜锦华冷笑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你并非大世族出身,哪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家中自有雕版作坊。印刷的书册供族内弟子使用。我大伯从小耳渲目染,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这才有了彩版术的革新!谁知你——”
白棠摇头:“你如此信誓旦旦,定然是带了证明来。那便请大会儿一观吧!”
杜锦华被他的淡定从容激得恼怒更重,冷哼了声道:“上雕版!”
两名仆从打开只箱子,取出几块巴掌大的雕版,拼在了一块儿。
众人搭眼一瞧,一幅蝶戏牡丹图分成了六块小版。
都是同行,雕工好坏一眼便看得分明。的确是上好的图,上好的雕工。
杜锦华又取出整套的版刷工具,竟与作坊里的工具毫无二致。
高怀德怒极,目光冰冷的扫视着屋里头的工匠。白棠教授大伙儿彩版的法子时毫无藏私,虽然三令五申,经书刊印前这法子要严防死守绝不能透露出去,想不到还是有人提前泄露了工艺!不,这不是泄露,这是将彩版的法子全盘托出交给了外人!
老头儿恼得简直想吐血!
练石轩冲他摇摇头,莫急,看看情况再说。
杜锦华退了半步,一名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上前,手持工具,开始版印彩画。
他动作熟练而细致,一层层的渲染着画面上不同的色彩。用了小半个时辰,一张画才算完工。
眼见一朵正红色的牡丹渐渐成形,那蝶翅上的颜色清楚鲜艳。众人你望我,我望你。俱是说不出话来。
徐三忍不住道:“两位老爷子,咱这《金刚经》的版画,是四月开工的吧”
练老爷子点点头。
“南京离杭州虽路途遥远。”徐三道,“但咱们要印一本全彩版经书的消息传到杭州,个把月足够了吧”
练老爷子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杜锦华冷笑道:“怎么,你怀疑是我们盗取你们的工艺笑话——”
“杜先生。”白棠好笑的道,“您怎么证明这块版画是在我们之前段先生所刻”
杜锦华满面遗憾的道:“我大伯常年在外漂泊,去年才到我杜家落脚休整了些时日。待他准备教授彩版工艺时,已经让你捷足先登了。”
众人嘘声四起。
这理由,实在过于牵强。
白棠摇摇头,转问那位工匠:“师傅如何称呼”
那匠人瞧了瞧杜锦华,答道:“在下姓窦。”
“窦师傅。”白棠客气的问,“是段先生指导得您彩版工艺”
窦师傅点头道:“正是。”
“师傅长期与雕版打交道,可有见猎心喜”
“是。段先生大才。在下受教!”
白棠迅即一笑:“段先生是否对你倾囊相授”
“倾囊相授,毫无藏私。”
“嗯。你即与杜先生同来南京献技,必然是技艺出众。”白棠笑着淡问了一句,“墨绿之色,怎样调和而成”
诸人一楞。
墨绿色怎么调和而成这个问题——
练老爷子白眉微挑。他擅画,如何调色了然于胸。但是雕版师傅们常年只与黑白二色打道,调色对他们而言,全是多余。
姓窦的男子一时茫然。不禁看向杜锦华。
&nb
第两百零八章 告上应天府
杜锦华一怔:“你说什么”
白棠冷冷的重复:“我说就靠你们这些微末道行,如何在公堂上说服钟大人,判我盗师之技,欺世盗名”
杜锦华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报官他练白棠竟然要报官!
徐三笑咪咪的道:“是该报官。伪造书画,上门寻衅滋事,造谣中伤,足以判刑。”
杜锦华震惊后呵呵低笑:“本来还想给你留条生路。即然你自寻死路,那咱们就上公堂对质!”
白棠不由与徐三对望一眼不禁暗生警惕:看模样,对方还留了手大招!
浩浩荡荡的两群人马到了应天府,府尹钟兆阳瞧见徐三和白棠忍不住就向杜锦华瞥去同情的目光。这两人是好对付的么上回可是连汉王都在他们手上吃了暗亏!
“你们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杜锦华行礼道:“大人。在下杭州杜锦华,状告练白棠盗用我大伯木版水印之技,欺世盗名更气死我大伯段鹤林。请大人明查。”说着,取出张状纸,递给了衙役。
还真是有备而来。
钟兆阳还没说话,徐三喊了起来:“我家白棠也要状告杜锦华伪造书画,上门寻衅滋事,还造谣中伤白棠的名声。请大人明查!”
钟大人苦笑,看完杜家的状纸思量了一番,对杜锦华道:“你状告练公子盗取段鹤林的彩版之技。练公子又告你恶意中伤。其实问题还在于你如何证明已经仙逝的段鹤林就是练白棠的师傅许丹龄”
杜锦华取出方才展示过的书画道:“大人,我有大伯的字画与印章为证。”
钟大人审视一番后摇头道:“这些书画的确不凡。但我大明朝人才济济,能作出这样画作的人实在不少,总不能盖上一个印章就说是许丹龄之作吧。”
杜锦华凝声问:“您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钟大人拈着胡须道:“自然是无可辨驳的铁证。”
杜锦华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道:“练公子。许丹龄妙笔丹青,号琅琊圣手。尤擅狂草,我说得可对”
白棠心中一怔,面色不由为之一变。
狂草
年前他在栖霞寺写春联,为了震摄诸人,动用了太祖的毛体!还号称是许丹龄所创!那副大明朝独一无二再找不到第二幅的毛体草书被国师!难道杜家竟然寻到了这笔狂草书还临摹了去
那可就——糟糕了啊!
瞧着白棠隐隐发青的脸色,杜锦华得意至极。
“我大伯才华横溢。一笔狂草大开大阖,肆意纵横。只是鲜少在外头显露,所知之人甚少。”他缓缓展开一卷书贴,白棠震惊万分的瞪大了眼睛:我去!竟然还真找人临摹了太祖的毛体!
白棠心思百转。他用毛体书写的春联只区区十个字:启户登黄阁,开门见紫微!然书此卷之人却能从这十个大字揣摩出毛体的特征与意境,化于其他字中。这些大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至此,白棠清楚的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险境!
许丹龄是他,他就是许丹龄。但他为了给自己突如其来的才干有个合理的出处,将他虚幻为另一个人物。
现在,终于有人拿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许丹龄作文章了。
白棠的心跳渐渐的紧促起来。
杜锦华得意的扬着眉头道:“练公子,这可是令师的字体”
白棠额上沁出冷汗,忽听徐三开口道:“爷从没见过这样的狂草。啧啧啧,力道十足,狂放不羁!可惜,可惜。”
杜锦华漫声道:“我大伯身逢巨变,不得不隐姓埋名黯然度此一生。一身才华抱负无处施展,只好寄情于山水与笔墨之中。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恨晚年收了个徒弟,却是个白眼狼!”
徐三不动声色,好奇的问:“即知练白棠所为,段老先生去世前,怎么也不唤白棠前去训斥”
杜锦华怒视白棠:“
第两百零九章 公堂辩析(一)
杜锦江一时心跳如擂:“你胡说什么”
“胡说”白棠指着纸道,“我祖父和高老爷子,都是纸业里的行家。您们看看,这卷纸是什么来历”
高怀德得钟大人允许,上前一看,道:“高丽纸。”
练老爷子点点头。
白棠也道:“高丽纸经由上百道工序而成。唐宋时期从高丽传至我国。因造价高昂,多为贡品,民间难以企及。直到我朝,高丽纸终于落入寻常百姓家。”
杜锦华铁青着脸问:“那有什么问题”
“宋朝《纸墨笔砚笺》称:‘高丽纸以棉、茧造成,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用以书写,发墨可爱。此中国所无,亦奇品也。’其实,此乃误传。高丽纸的真正材质,并非棉茧。”
“误传”高怀德跺脚,“难怪难怪。我家试着仿制过高丽纸,总难成功。原来竟是这原料错了”
练石轩也惊讶不已:“竟然是误传”
白棠笑看杜锦华:“这几张书画都是用高丽纸所作,看来段先生颇喜爱高丽纸。杜先生,段先生有无提及过高丽纸的制作方法”
杜锦华冷着脸,道:“并无。怎么,你知道”
白棠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啊。高丽纸最重要的一项材料,是楮树皮。”
“楮树……皮是楮树你确定可别搞错了啊。”高怀德听得技痒,恨不得回去立即开工制纸。
白棠点头道:“的确是楮树皮所制。但是高丽国小,楮树种植不多。唐宋时因高丽纸在我国流传得少,所以树皮还算经用,纸质上佳。但近几年,我朝对高丽纸的需求量猛增,导致高丽小国无楮树皮可用,不得不加入其他材质代替,以致于高丽纸的质量比之前差了许多。”
高怀德与练石轩对望一眼,脱口而道:“原来如此!”
他们都是行家高手,高丽纸的变化看在眼里,还当是那小国的人技艺退步,却是原材料不够用了!
高怀德算了算时间:“大概从前年起,绝不超过三年。远航而来的高丽纸的质量开始大不如前。”
练石轩点头道:“不错。这都是有迹可寻的事。钟大人,您到各大书斋一问即知。骗不了人。”
杜锦华背上渐渐渗出冷汗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目光粘着书贴,嘴唇嚅嚅。心里直叫苦。他怎会想到,练白棠竟然从纸质上断定这张书法乃是赝品
钟大人听着稀奇不已。每次在公堂上见到白棠,他总能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再看杜锦华,那张脸难看已极。
白棠风度翩翩的笑道:“这张狂草的高丽纸,看发墨的情形,再看纸的颜色厚度,明显是近两年的次品。”
徐三轻轻拍手:“近两年的次品高丽纸啊,那上头的落款怎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高丽纸正当鼎盛时期,绝无此劣纸。”白棠目光炯炯,直看得杜锦华抬不起头来。
众工匠见峰回路转,俱是又惊又喜。
杜锦华急中生智,狡辨道:“可能这纸并非从高丽而来,是我朝仿的高丽纸。纸质不佳也是有的。再说我大伯漂泊在外。所用的纸质参差不齐无可厚非。”
钟大人点点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白棠轻笑道:“杜先生别急啊。我说过,这张书贴的问题一在纸,二在墨。”
“墨——”杜锦华冷汗淋漓。“墨有什么问题”
“永乐十年冬。”白棠微笑道,“杜先生,您也是世家子弟,从小习字。难道不知冬季对墨汁的影响”
杜锦华不禁双眼发直。
“冬季天寒,墨锭冷硬。磨出的墨汁极易结冻。需不停的研磨方成。所以时人常用黄酒代替水倒入砚台磨墨,使得墨水不易成冰。我师傅也有此习惯。这般一来,墨里多少便带上了酒香——”他举起纸送到杜锦华面前,“杜先生,您
猜你喜欢